“是有所耳闻。”他冷声回应道。
“这个萧四爷,便是曾经的北梁四王爷,如今的新皇,他与王爷之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眼下王爷到了我们岭南,萧乾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哦对了,还有王爷身边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臣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呢......”
官涟漪话音轻飘飘的,但每一句都正中解天的逆鳞。
忽然,他强迫自己移开双眼,哑声道:“臣明白了。”
解天没有说话,又重新走回书桌旁。
“只不过......”凝视着他的背影,官涟漪又轻声道:“臣近来可是在城里发现了一些生面孔,他们也许和王爷有关。”
“臣只是闻到陛下身上有北梁特制的安神香气,瞎猜的......”官涟漪轻抬下颌,一双狐媚的弯钩眼闪过阴冷的光:
“近日朝中关于摄政王的说法可不少,把臣的好奇心也勾了起来,实不相瞒,臣也在想,陛下将这么一个饱受争议的人带回来,是否已做好了对付北梁准备?”
听闻他的话,解天的面容逐渐沉冷下来,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官涟漪面前,声线变得有些狠:
“不疼,没事儿。”樊小虞不好意思的笑道。
“要是让解天知晓去,该心疼了。”
樊小虞也跌跌撞撞地直起身,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这群王八蛋,他们对摄政王不敬!妈的王八蛋......”
士兵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反驳他的话。
铁冀见状,立刻走到秦霜面前抱拳道:“是在下管教无方,让王爷受惊了。”
你们看他连箭都拿不稳呢.....嘿,听说了吧,他以前是龙床上的那个.....
那个?哪个呀?
几声猥亵的嬉笑,瞬间点燃了樊小虞的怒火和血性,他按住几人就是一顿暴揍。
“樊虞,你看......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他正要叫樊小虞来看,回头一望,却看见对方和几名士兵扭打在了一起。
“你他姥姥的,嘴里不干不净!小爷揍死你......!嗬!你他妈的......”
微风拂过,震颤着秦霜鸦色的长发,刹那间,他眼前一晃,似乎又看见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男人托住他的手,宽阔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身体,像要与他融为一体......
好想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回响,激出了一腔情衷错付后的剧痛,那感觉像赤着血淋淋的脚走在冰天雪地里,就快死了,却架不住心里还有一分奢望想走下去,可一抬眼,仍是无穷无尽的寒冬。
远看到他激动的样子,秦霜不由得弯了下唇角。
“一定行的!”樊小虞握了握拳,又大叫道。
在他期待的眼神下,秦霜又一次拉开弓箭。
时辰恰逢岭南兵队午休,因此整片校场上只回荡着樊小虞的喊声。
在他的瞩目下,秦霜定下心神,慢慢拉开长弦,右手施力后松开,射出了弦上的箭羽。
只听“锵——”的一声,箭扎在了靶子上,却偏离了靶心。
看到他随性的举止,一旁的太监蹙了下眉,立即把书房的灯点燃。
傍晚的浅雾里,书房的陡然亮起,把长廊映衬的灯火通明,勾勒出两个人影。
“大祭祀有心了,来人,赐座。”解天走到书桌旁边,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扬声命令道。
注视着他汗津津的脸,站在看台上的人淡笑,只道:“樊虞,你又变黑了。”
“是吗?!”樊小虞连忙摸了摸脸,又呲牙笑道:“黑就黑吧,哈哈.....秦霜,你也去试试吧。”
说着,他把弓弩递给了秦霜。
“大人。”
“你去,给我好好查,秦霜、孩子.....还有那个樊小虞,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
“此事你不必说了,只要他敢来,朕便让他有去无回。”
官涟漪刚要问是否要加派人手驻守皇宫,解天却打断他的话,已有些不耐烦。
“也好。”瞧着男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官涟漪却心情大好:“夜深了,臣就先行告退了。”
“哦——原来是这样......”官涟漪点点头,又淡笑着拉长语调:“只要陛下已经做好了延续子嗣的准备,臣没什么可担心的......”
听着他露骨的话语,解天悄然握紧拳头,却无法回击发怒。
神职掌控着纯正的皇室血脉,他们在岭南一呼百应,随时可引起天下动荡。
到如今,此神职已成为皇室不可磨灭的存在,拥有了重要的权利地位,就说眼前这官涟漪,连三朝元老都要敬他几分。
解天继位后,一直想打破大祭祀揽权的局面,可苦于皇室血脉单薄,百姓又被“神教”荼毒已久,一时无法将其连根拔出。
此刻官涟漪三句话不离秦霜,更令解天起了杀心。
解天回到御书房时,天色已晚,斑驳的晚霞打在朱红色的门扉上,照出门前一道纤长鬼魅的身影。
“陛下,当心脚下......”太监在旁边提着灯,细声道。
“陛下来了。”那人听见声音,连忙转过身,向解天拱手作揖:“臣参见陛下......”
岭南神教兴起,自建国以来,神职便极受百姓拥护和爱戴。
为了神教、朝廷和血脉的三者间的平衡,开国皇帝便设立了皇家大祭祀,且命其代代相传。
为每个能够产子的解家男女挑选合适的人,诞下拥有纯正血统的子嗣,是大祭司的职责。
“大祭祀此话何意?”解天转过身,眉目里凝起一抹肃杀之气。
“不知陛下可听说过北梁渡关山萧乾萧四爷?”
忽听他提及晴望的生父,解天一愣,神态浮过一丝慌乱。
“既然大祭祀对此事这么感兴趣,那朕就告诉你,朕没有利用秦霜来对付北梁的想法,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说罢,他的视线微微上移,冰冷而危险。
官涟漪和他对视着,竟觉得脚底有些发凉。
秦霜没有理会他,只从衣袖里取出手帕,为樊小虞擦掉脸上的尘土。
他淡褐色的凤眼此刻装满了温柔,长睫煽动,微红的薄唇抿起懊恼的弧度,整个人像碧水中的一支芙蕖,仅是敛一敛眉头,就有股生来的庄严和冷傲气势。
“疼不疼?”他问。
“谢陛下。”看太监们抬上了椅子,官涟漪却迟迟没有就坐,只开门见山道:“陛下可是刚从北梁摄政王那里回来?”
来了......解天手持茶盏,心上那根名为‘戒备’的弦一下子绷了起来。
“大祭祀还是这般敏锐。”他饮了口茶,不动声色道。
“都收手——!在摄政王面前打杀动粗,都不要命了!”
这时一声暴喝从天而降,把乱打的人群呵叱开来。
“铁校尉......铁校尉来了!”士兵们急忙爬起来,挨个站好。
脏污的黄沙里,只见樊小虞骑在士兵头上,挥舞着拳头往对方身上猛砸,边砸边破口大骂,而他自个儿脸上也挂了彩。
刚刚他正专注地看秦霜时,耳边忽然传来士兵们的话。
嘁,那就是北梁战神秦霜?不过如此啊.....
蓦然,在四王府被黄衣军刺穿左腿的画面从眼前闪过,眨眼间就变作了一片血色。
那种疼痛好像噬进了骨骼里,让秦霜猛然回过神,松开了手中的弦。
长弦剧烈的颤抖着,在空气中发出鸣叫,箭羽犹如闪电似的,刺进了靶子偏左的位置,虽然没有射中红心,但已经比方才好很多了。
霜儿.......小笨蛋。
腿要分开些,手别抖,这么紧张做什么?
手上若是没劲的话,就往别人的腿上射,先让他们动不了再说。
果然......没有中,意料之中的结果。
“秦霜最棒了,下次一定中的!”
正当秦霜对着自己的手腕发怔时,旁边却响起樊小虞的叫声,他欢呼雀跃,像个燃烧的小太阳。
看着那雕刻着异域花纹的弯弓,秦霜犹豫了半刻,还是将其接过来,缓步走到了校场的正中央。
自从和解天把话说开之后,第二天晌午,他就换上练武的劲装,来到了校场,尽管身上的旧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可于他而言,一旦走进这里,就会忘掉很多烦心事,连伤痛似乎都抹平了。
“加油——秦霜、加油!”
二月天,校场上尘沙飞扬,在日光下浮出浅淡的灰色,一片寂静中,一支箭刺破流转的尘埃,“咻”的一声,正中前方不远处的靶心。
“耶,秦霜你看,我又射中了!”
看到箭羽稳中红心,樊小虞握紧拳头,一蹦一跳地跑向看台上,兴高采烈道。
“大祭祀一路走好。”
在解天冰寒的眸光下退离书房,官涟漪诡谲的笑突然消失。
“出来吧。”他望着苍茫夜色开口道。
皇族原本象征着荣耀、高贵、不可侵犯,但在这里,雌伏在男人身下,不断地生育,是无数解家后代逃不掉的宿命。
宿命......正因如此,他才要保护好秦霜。
“臣的人马在城里发现了萧乾手下的踪迹,能让他冒着如此大风险来岭南,就只有王......”
若让他知晓秦霜和晴望的身份,恐怕秦霜第二日就会被绑上神坛烧死.......
“那个孩子,不过是朕在路边救济的遗孤,仅是托秦霜暂时照料罢了。”
解天转过身,硬声回应道。
“今日是什么风,竟把大祭祀吹到了朕这里。”
看着那人诡白色的面容和眼角的两点红朱砂,解天压下心底的不愉,沉声道。
大祭祀官涟漪跟他迈进书房门,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自北梁回来多日,臣还未曾来觐见......今日,臣是特意来请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