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的表情,秦霜心下了然,他掩去眼里的酸涩,轻声道:“你放心,本王不会牵连你......”
“秦霜,你受苦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樊小虞便深深地抱住他和婴孩,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秦霜垂下鸦色的长睫,风霜掠过他清艳的容颜,使他整个人白的几乎透明,眼神亦空洞如苍雪。
“更因为,这孩子的另一个生父,是北梁曾经的四王爷、如今的新君,是与岭南皇室交恶多年的萧家子孙,萧乾。”
“你说什么?”听过他的话,樊小虞难掩眼中的震惊。
“本王并非不想要他,只是他在本王身边,除了更多的危险......和痛苦,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他长在乡村民间、做商贾家的奴仆、寺院里的杂役......到哪里都好,最起码、可以平安的长大成人.....”
“秦霜,你在胡说什么啊?你没看到宝宝有多爱你吗?只有你抱着他,他才不哭了。”樊小虞不知秦霜离开的原因,听闻他一番话,只觉得一头雾水,便哑声反驳道:“你是爹爹,他自然要在你身边长大!”
樊小虞刚把宝宝接过来,就听溶洞外传来沙哑的嘶喊,两人转身看去,顿时变了脸色。
“秦霜,那是什么人啊......太可怕了......”
“嗳?宝宝怎么了?”樊小虞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转过头瞧见婴孩要哭闹,他有点莫名的问道。
“没什么.....”秦霜脸上布满了病态的红晕,语气羞窘道:“你来抱着他。”
“爷问你,这支箭的主人,他在哪里?”
萧乾从他手里取过断箭,面无表情的问道。
看到此处,躲在山石后面的樊小虞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握住汗津津的手,浑身上下都在抖:
萧乾微抬右手,身形娴熟的侧退半步,一个淡淡的挥击就把蜂拥而上的马贼掀翻在地,一时口吐鲜血,哀嚎声连成一片,他凌空一脚,又将脚底的人踹到了岩壁上,深深凿出一个巨坑。
在他面前,凶恶的马贼瞬间变作了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不堪一击。
这等血腥、暴戾又残忍的情景,与男人俊美邪妄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吓得百姓们瘫在原地,连哭都哭不出来。
“不......”秦霜刚要起身去阻止,却听到了贼首尖锐的惨叫声。
一把赤色弯刀隔空而来,像一道诡谲恣意的闪电,瞬间砍掉了贼首的手臂,看那血淋淋的半截手掉在地上,惊悚之下,众人还没来得及尖叫,便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将手负在身后,踏风从天而降。
“啊啊啊啊——他妈的,什、什么人——!”
光天化日下,只见马贼首领一手持长刀,另一只手握着支断裂的箭羽,神色猖狂的在人群里走动:
“老子就奇怪了,那个穿白衣服的干啥把兄弟们都往悬崖上引,原来是在给你们这群怂货打掩护......”
“公子——!你们把公子怎么样了?!”
“乖.....不怕,不怕。”他轻抚着婴孩的背部,柔声抚慰:“有爹爹在,没有任何人能伤你......”
“明明这么爱他,还嘴硬说要丢掉,秦霜,我真搞不懂你了。”
瞧着他线条柔和的侧脸,樊小虞也凑了过去,用手指轻戳婴孩柔嫩的小脸蛋,小声吐槽:
秦霜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灰头土脸的采纾。
“是村庄的百姓。”他低声道。
“那我们快过去......”
秦霜抬眼看他,猛然在他脸上捕捉到一种隐忍的感情。
“呵.....不说他了。”樊小虞盯着前方的路,又清了清嗓子,满脸不快道:“那个叫萧乾的,听起来就是个该死的负心人,走着瞧,如果我见到他,非得把他的牙齿打烂,再放到地上踩一踩,为你出气.......”
听闻他稚气愤怒的话语,秦霜微微低下头,殷红的眼尾悄然生出一点笑意。
走了一段路,樊小虞忽然正色道。
因秦霜腹部的伤随时会撕裂,在他的坚持下,对方终于不再抗拒,还像之前一样,任由他抱着他行走。
经过如此多的变故,秦霜的身体消瘦了一大半,尽管两人身高相仿,可如今樊小虞抱起他赶路竟毫不费力。
“秦霜,他、宝宝怎么在吃手啊?”
“他这是饿了。”看着儿子啃手的模样,秦霜的脸浮起一抹病态的红晕。
即便他身上流着解家的血能够生育,可他终究不是女子,没办法亲自喂养婴孩,当务之急,除去通知躲藏的村民转移,还是要先找个地方落脚,再从长计议。
他可太能哭了,哭的双肩抽搐、惊鬼泣神,似乎要把秦霜受过的苦难全都哭出来。
“吚呀——哇.......”
不到片刻,秦霜便觉得肩膀湿了一大片,刚才睡着的婴孩经樊小虞这么一闹,也发出几声奶气的闷哼,随时有苏醒过来,和他义父一同大哭的迹象。
从樊小虞手里夺回婴孩的一瞬间,秦霜目带惊惶、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秦霜......”
此时的他眼底血红,像只被掐住要害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吞噬殆尽的凶兽,看的樊小虞脊背发凉,一下没了方才的气势。
不问缘由,不讲道理,更不谈世俗,就是这样一句纯粹又朴实的“受苦了”,对于秦霜而言,恰是一种久违的温暖和理解。
“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对解大哥坦白身份,你不会.....呜呜、你就不会在这荒山野岭生下宝宝,如果我没那么胆小,如果我坦诚一点.......如果......呜呜呜——哇呜——”
“我差点.....差点就害死你了!”
秦霜的眼睑抖了抖,神色间满含愧疚:“在本王心里,和萧乾的事已是前尘过往,不必再提,我可以承受这一身的孽债,可这个孩子不该被卷进来,他是、解家仇敌的后代,如若回到岭南,他会面临什么?就算暂时瞒下一切,他长大成人之后又该如何自处......”
“更何况,解天他、他是不会认这个孩子的。”
听他说出孩子的身世,樊小虞的耳边霎时嗡嗡作响,张大嘴巴,久久不知该怎么回应。
听着他的话,秦霜忽然沉默了,他轻抚着婴孩娇嫩的身躯,直到把他哄睡,才颤声道:“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
“什么?”樊小虞不明所以。
“我离开解天,离开你们,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害得我还要做戏摔他.....宝宝,不要怪义父哦,义父疼你......”
“吚吚呀......”宝宝瞪大眼睛,立即止住了哭声。
看到这一幕,秦霜明艳的凤目里又闪过一丝绝望和痛意。
说罢,他便把婴孩放进樊小虞怀里。
“哦......乖乖,义父抱抱.....”
“哥哥当心——!”
“好......好可怕的人......”
远看见那一地的血腥,秦霜立即捂住了怀里婴孩的眼睛:“乖.....听爹爹的话,快睡。”
“呜哼.....呜、”似乎感知到另一个生父就在身边,宝宝非但不闭眼睛,反而瞪大眼睛吐泡泡,无声的抗议着秦霜的举动。
血色刀刃锵的一声回归刀鞘,四周血水飞溅、尸体碎裂,几乎下起血雨,萧乾却冷着脸淡然侧身,一袭白衣翩若惊鸿,竟是未沾上半点血滴和尘埃。
“哼,不自量力。”
他冷哼一声,一把将贼首拽着衣领提了起来,动作优雅而狠厉,一下把人砸进石壁上。
贼首抱紧断臂,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杀、杀了他——”
见老大被砍断手,马贼们犹豫半晌,又操起手里的兵器向萧乾冲了过去。
听到他的话,采纾不要命似地扑上来,抱住马贼的腿用力摇晃,尖声质问道。
“你这臭娘们,真他妈的不要命了——!”俯视着她充满恨意的脸,贼首面露凶色,他抬起手里的刀,怒道:“你想去陪他是吧?老子成全你——!”
眼看刀刃就要落下,采纾非但不躲,反而闭上了双眼。
“不,等等!”秦霜连忙叫住他:“除了百姓,还有马贼群。”
樊小虞立刻停住脚步,神情专注地看向人群。
“躲啊——你们怎么不躲了——?!”
他自小没有体会过亲情,从不知道被亲人护着、有人撑腰是什么感受,也自认不需要那些无聊的、会使他变弱的东西,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秦霜,你看那里!怎么有那么多百姓?”
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穿过丛林,到了后山边缘,就在樊小虞要靠近溶洞时,却发现大量的百姓跪在洞口外,个个双手合十正祈求着什么。
他好似变作了一阵风、一场雨,轻轻一吹,就会那样轻易的消失不见了。
“解天,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咄咄逼人,强硬,其实他内心很柔软,你们是亲兄弟.....还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提到解天的名字,樊小虞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饿了......”听着他的话,樊小虞思量片刻,又急切道:“对了,秦霜,你刚刚说有百姓要救,我们现先找到他们,说不定他们有食物可以喂宝宝。”
他恰好说出了秦霜所想,两人没有任何分歧,便准备前往后山的溶洞。
“秦霜,刚才......你说解天不会认宝宝,我、我不同意。”
“樊虞,你再这么哭下去,孩子要被你吓哭了。”
秦霜轻蹙眉头,淡声提醒道。
“啊?嗯、我、我不哭了,宝宝别怕......”樊小虞立刻像只被抽打的陀螺似的挺起身,扑到婴孩面前,可怜兮兮道。
“秦霜,你冷静一点......”凝视着那双狠厉的丹凤眼,樊小虞这才记起,眼前的人可是个能活生生把人眼挖出来的主儿,就算刚刚经历过艰辛的生产,可若真动起手来,他也不一定能打过秦霜......
“呜哇......嘤、哼哼、”
正当樊小虞要服软时,襁褓里的婴孩忽然弱弱的叫了两声,听见他奶声奶气的哭腔,秦霜的神情骤然温柔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