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凄厉嘶哑的叫声,樊小虞内心五味杂陈。
在他眼里,秦霜向来坚韧高傲,就算被铁链锁住双手,被当做囚犯对待,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但如今,他竟痛苦到想用匕首剖开腹部把孩子取出来.......可想而知,这个人正承受着多么大的折磨。
“别怕,秦霜,我先帮你止血......否则没等宝宝出来,你身上的血就要流干了.......”
樊小虞蹲下身,正想要靠近对方,秦霜却惊惧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哑声痛叫道。
“秦霜......”看着他空洞的眼神,还有那被剖开一半正淌血的腹部,樊小虞的声音哽住了。
“秦霜,我知道......现在你一定很害怕.....”
“秦霜......秦霜!”
他望着昏沉沉的雾霭,加快了步伐,声音忍不住开始颤抖。
冷雨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樊小虞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疯狂的奔跑起来。
他忽然像疯了似的,怒不可遏的大吼道。
“是!快、贺彰,你们快到那边找.....!”
天底下除了秦霜,没人能治住发疯的萧乾,宋祭酒不敢同他争论,忙给贺彰递眼色,叫众人去找。
“秦霜......”萧乾捂住胸口,强忍着那股刺进心脏般的钝痛。
这种痛楚,让他的心仿佛空了。
有什么东西,似乎正与他擦肩而过,又转瞬即逝......秦霜、秦霜......他看向四周,在心底一遍遍呼唤着这个名字,但回答他的,只有心口那种空洞、茫然的错乱感。
“秦霜!宝宝出来了.....!是男孩......”
“秦霜......?!”
死一样的寂静淹没了樊小虞惊喜的叫喊,冷雨像冰刀子似的,大片大片从天上刮下来。
“啊——呃!啊——樊虞.....不要、管我,把孩子、拽.....拽出来......”秦霜白着脸,低声道。
樊小虞的肩膀一抖:“可、可是你会受不住的.....!”
“快动手.....!啊呃、”秦霜气若游丝的低喊道。
他惊喜万分,连忙跑过去查看小狗的情况。
可当发现萧二失明之后,想到不知所踪、是否被害的秦霜......他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汪——汪——!”
凝视着他黯淡的神色,樊小虞既心痛又十分绝望。
“不要死......求你了......”
他抿起嘴唇想了又想,脑袋里忽然灵光乍现,又追问道:“秦霜!别放弃!不要放弃......你好好想想,实在不行、你,你就想想宝宝的另一个父亲?你、你还想他吗......?”
他整个人像被碾碎了全身的骨头,虚弱又狼藉的靠在冰冷的岩壁,仿佛风一吹就要消失。
凝望着那双失去神采的凤眸,樊小虞心急如焚,他忍住眼中的泪意,一遍遍呼唤着秦霜的名字:
“秦霜,求求你,别放弃......活下去.....想想开心的事也好,求你了、不要睡过去......!”
“但我现在要做的事,是救你和宝宝的性命、你放心,我不会看,我只帮你扶正他的位置,剩下的、还要靠你自己.....你信我吗?”
注视着他红肿的眼眶,秦霜缓缓松开了手。
樊小虞眼睛一亮,立即伸手向下触摸,摸到了胎儿的头部。
眼下没有热水,止血带和催产药,他只能凭借本能帮秦霜接生。
犹豫片刻,樊小虞抬起手,分开了对方的腿。
“樊虞......你、杀了我,然后......把、把孩子取出来......”察觉到他的动作,秦霜抗拒地摇头,不愿将自己最窘迫的一面暴露出来。
樊小虞见状快速脱下衣衫,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轻声抚慰着他。
秦霜无助地张开双唇,好像在说什么。
“什么......?”樊小虞连忙贴近去听。
灰蒙蒙的天又飘起了雨,充满血腥气的悬崖下,一只棕黄色的小狗正在雨水里打转,对着眼前的两个人竖起耳朵。
“嗷——呜呜!”
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和血水味,萧二抻出前爪悲鸣着。
樊小虞从他手里取过匕首,又手忙脚乱的从包袱里拿出止血散和纱布,将药散敷在秦霜的伤口上。
“啊——呃.......!”药散渗入伤口的那刻,秦霜疼的两眼发黑,几乎昏死过去。
“会有些痛,你忍忍......待血止住了,你才有力气把他生下来......”
他反握住秦霜的手,颤声道:“可你仔细看看,我是樊虞,我、我来找你了。”
“让我帮你,好不好?”他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秦霜。
秦霜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半晌,他松开了血淋淋的手,神智不清地摇头:“疼、好疼......我、生不出来......呃啊——”
终于,他在悬崖最尽头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秦霜,当看见那抹单薄惨白的身影时,樊小虞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眼眶骤然涌上了血色。
“秦霜!秦霜你看看我——”
“别碰我......!”
萧二在地上嗅了嗅,又咬住他的衣摆,带领他冲向后山。
一人一狗沿着陡峭的悬崖行走许久,很快樊小虞就看到了土壤里的血水,那些斑驳喷溅的血迹,就像被凌迟过的夕阳,一下子模糊了樊小虞的双眼。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能流这么多的血。
“是.....萧爷,军师,你们快看——那边有一群百姓!”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见他面色难看,宋祭酒连忙上前询问道。
“他在这里......”萧乾咽下喉咙里的腥甜,用沙哑的声音道:“他就在附近.......找!给爷找——!”
当他用衣衫笨拙的把胎儿裹好后,他忽然发现,秦霜已经没有了气息。
远处轰鸣着刺耳的雷声,空旷的山谷里,踏着灰烬走在前方的男人蓦然停住了脚步。
闪电坠落,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好、好!我.....我动手、”樊小虞心知他快要撑不住了,只有拖住胎儿的头,慢慢施力,将胎体整个从秦霜的腹中拖了出来。
“呃啊啊啊——”
紧接着,在一声尖锐的惨叫中,一声婴孩的啼哭响彻了整片悬崖。
“呃呃——啊!!”他话音刚落,秦霜的腹中又翻起泯灭般的剧痛,他用手死死扣住一旁的石壁,手指顿时被磨得血肉模糊。
“我恨他.......”他轻声开口,浅褐色的眉目间浮上一缕深深的哀伤。
樊小虞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在回应自己刚刚的话。
“开、心......的事.....”听着他的话,秦霜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微张双唇,重复念道。
樊小虞连忙点头:“没错,开心的事.....!”
秦霜想了又想,终是疲倦地摇摇头:“没有.....没有、开心的事......”
“秦霜!我摸到宝宝了,你坚持住......再坚持一下。”
“啊呃......!”秦霜疼的扬起脖颈,发出无声的惨叫。
眼看胎儿就要出世,他却被剧烈的疼痛抽干了所有力气,血水大量的从他身下蔓延开来,转瞬便浸湿了樊小虞的衣摆。
“不——!秦霜,我要你和宝宝都活下来!”樊小虞大吼一声,突然就哭了。
“樊虞.......”秦霜动了动唇,哀恸地望着他。
樊小虞低下头,他抹掉眼泪,一字一句道:“秦霜,你听我说.....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尊贵、最强的人,就算以前我很怕你,可对你仍又敬又重......”
“杀......杀了我吧、”秦霜鸦色的长睫抖动两下,无力的低喃道。
“不.....秦霜,你不会死的,你相信我。”樊小虞连连摇头,他擦了把汗,努力回想着稳婆给妇人们接生时的情景。
初到北梁,他们没有银钱傍身,只有靠稳婆给人接生维持生计,一盆热水、药腥味,沾血的布料和妇人们痛苦的惨叫,是樊小虞幼时最深的记忆。
“萧二,别怕,他会没事的......”
樊小虞看了眼身后的小奶狗,又把视线转回到秦霜身上。
他找到这座村庄时,村子里已经被洗劫一空,看着被烧光的房屋,樊小虞原本打算离开,却在瞥见废墟里的萧二时停下了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