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莲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大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宋宋,你说什么?”
宋祭酒白着脸摇头:“戚默庵说,哥哥和王爷因萧治的事闹得很不愉快,还曾囚禁了他,所幸王爷逃出了皇宫,但后来不知为何,哥哥突然下令抓捕王爷,眼下闹得已是满城风雨。”
说完这番话,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路上,他们本意是要找到秦裕,可出了京都,到达流民营,他们才发觉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这里受难的灾民数量庞大,唐莲心地柔软,施舍完银两后,又变卖马匹给他们做粥铺,这一来二去,便耽搁了行程。
不过对宋祭酒来说,能和傻小子独处,就算身在简陋的流民营,哪怕做粥时被烫伤手,他都快活的不得了。
想到这一层,戚默庵隐隐觉得心惊。
“戚神医.....?你咋了?”
看他盯着一包药草发呆,贺彰开口唤道。
宋祭酒夜以继日的赶回来,看到他和红墨厮混在一起,本就一肚子的火,想起不知在何处的秦霜,他内心更是委屈又怨怼,便忍不住反问:
“提前知会?哥哥是怕祭酒打搅到你的好事吗?”
“宋祭酒,你深夜擅闯宫闱,就是来爷眼前发疯的么?”他的话音刚落,萧乾的脸便沉了下来,怒声道。
他的右手勾着琉璃色的酒壶,微醺的神态里,又带着一缕冰寒的煞气。
即便是跟随萧乾多年,宋祭酒也拿捏不住他的心思,虽说此刻仗着心头的怒火横冲直撞进来,却仍有些不安。
“四爷,您要为小女做主呐.......!”
正翩翩起舞的红墨转过身,看到宋祭酒那刻,她脸上闪过几分惊诧,接踵而至的便是一阵恼怒。
“宋祭酒,是谁准许你擅闯......啊!”
不等她把话说完,宋祭酒便踏着满地的风霜,快步走到她面前,狠狠地掴了她一掌。
“嗨,你别说,这红姑娘是真有一手,这还不到两天的功夫,就把新君迷的颠三倒四......”
“是呀,人家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喽......!”
宋祭酒听得怒火中烧,上前就猛踢那太监一脚,直接将其踹进了殿内。
寂寥的寒夜里,宋祭酒身披天青色的斗篷,冷着一张清丽的脸,携一身冰锐的风雪,气势汹汹地跨过一道又一道宫门。
“军......宋军师!您不能进去,萧爷吩咐过......呃!”
在门前值守的宫人们还未说完话,就被隐在暗处的唐莲一一击晕过去。
守夜的黄衣军被这尖锐的马鸣声惊醒,连忙扶着帽子,看向幽深的宫道。
“什、什么啊.....压根没人!别嚷嚷,我还要睡呢!”另一名士兵被莫名吵醒,不满的抱怨一声,又闭上双眼。
“别!别睡了、好像是,真的有人,呃啊!”就在黄衣军即将看清来人的容貌之际,却猛然感觉后颈一痛,当即昏了过去。
自打那日从小镇回到驿站,樊小虞对秦霜的态度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不仅主动去跟人讲话,还会把水、食物分给他。
虽然不清楚小虞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但解天仍感到庆幸。
在这场错乱的血海深仇里,小虞和秦霜都是无辜的,不管回到岭南后他们会面临什么,最起码在这一刻,两人间的感情是简单温暖的,这就够了。
“不想。”秦霜侧过头沉声回答,他的话音又冷又硬,可那双眼里的哀恸却没有消散。
盯着他掩在发丝下苍白的脸,樊小虞不问了,只把水壶递了过去。
“喝点水吧。”
如今秦霜生死未卜,即便能证明他的清白,又有何用......?
“可俺、俺实在是不明白,萧爷为啥要把红墨那个臭娘们养在宫里?戚神医,你没听董姚说么!那女的在宫里耀武扬威的,都快把自个儿当皇后娘娘了!”
听了他的话,戚默庵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即便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樊小虞也感到了一阵闷喉咙似的难受。
“这小胖狗的主人......”
“他不要它了、”
秦霜把萧二的变化看在眼里,既心疼担忧,又无比歉疚。
樊小虞抱住双腿,静静的注视着他的动作,轻声道:“你对狗比对自己好。”
说完,他又把自己的鱼肉给了秦霜,压低声音:“为了宝宝,你也得多吃点。”
山脚下,身穿青色衣衫的樊小虞兴致冲冲地拿着烤鱼,一蹦一跳的,把鱼递给坐在树边的人。
“秦霜,解大哥烤的鱼可好吃了!”
秦霜原本半阖着星眸,听见动静,他睁开一双凤目,淡淡地点头:“嗯。”
“因为王爷很坚强,他不会轻易认输。”
“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要是他在这里,肯定又会说,祭酒、唐莲,不准哭,谁哭谁就是没出息。”
唐莲黑黢黢的眼眸闪烁着,他顿了顿,又正色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尽快回京都查明真相。”
他的话音顿了顿,抓紧那封信,看着唐莲,眼眶蓦然红了。
“唐莲,别离开我.......”
唐莲一怔,连忙抬手环住他的肩:“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别怕。”
眼下秦裕浑身血污,样貌狼藉,还散发着一股腥味,戚默庵却不嫌弃,反而熬夜制药,认真查看起来对方的病况,给贺彰搞得是一头雾水。
“自然要治,因为只有从他身上,才能知道劫狱的真相。”
问听他的话,戚默庵平静地抽回手,沉声道。
想到秦霜那双受伤的凤眸,绕是镇静如他,都会觉得心头猛然一疼。
“这消息、是真的么?”唐莲黝黑的双眼一沉,哑声道。
宋祭酒极力保持着镇定,轻声回答他:“我们离开京都的这段时日,发生了很多事,如今王爷下落不明,红墨不知用什么样的手段抓到了秦裕,哥哥突然变得很信任她.......”
“宋宋,该涂药......你怎么了......?”
天色微亮,要出发之前,唐莲取来了药膏,要给宋祭酒上药时,忽然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便困惑的询问道。
宋祭酒把手中的信件递给他,面色十分凝重:“唐莲,王爷可能出事了......”
“没什么......”戚默庵内心也是一团乱麻,只叹息道:“戚某也搞不明白,或许......萧爷有他自己的想法吧。”
说罢,他望向窗外的雪色,眼含期盼道:“只愿军师和唐莲能够早日回来。”
宋祭酒接到消息时,他与唐莲刚找到了回程的马匹,眼看就快要抵达京都。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虚,倒在地上的红墨立即用哭腔喊道。
萧乾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淡淡的扫了红墨一眼,便沉声道:“祭酒,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说着,他绕过哭的梨花带雨的红墨,径直走到宋祭酒面前,审视着他:“回来了怎么没让人知会爷一声,爷好让寨里的兄弟们去接你。”
“贱人。”
“啊!你、你竟敢打我......四爷,他打我.....!”红墨猝不及防的挨了一巴掌,直接被扇到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脸,转头对身后的男人哀叫道。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萧乾正坐在龙椅里,眯起眼眸看着这一幕。
秦裕是被红墨抓回来的,回来时,他已经变成又聋又瞎的废人,凭借这点,萧乾便对红墨有了疑心,只不过那女人早就被“立功”的喜悦冲昏头脑,还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激起了男人的杀意。
此刻萧乾的故意放纵,兴许只是为了降低她的防备和戒心,让她再肆无忌惮一点。
因为只有把一个人捧得越高,她才会摔得越狠越痛。
“哎呀——我的妈呀,谁?!奴才的腰哎......!”
太监的惊喊声令靡靡之音戛然而止,大殿上瞬间陷入一片沉寂。
“谁......宋、宋祭酒?”
“有我在,这世间还没有他走不了的路。”
少年取下面具,漆黑的瞳孔一闪一烁,沉沉地望向朝议殿的方向。
殿里正灯火通明,大奏着旖旎婉转的乐曲,稍一靠近,便能闻到一缕浓烈的酒香,大殿外,几名太监抄着手,鬼祟的在窗棂下窥探着里面的情景。
“宋、军呃!”
伴随着两声巨响,两名士兵陡然倒地,失去了知觉。
一名身穿夜行衣,头戴狼牙面具的少年踏着琉璃青瓦,注视着在月色下穿行的男子。
可在他未察觉的地方,祁嫆却对樊小虞的转变愈发担忧起来,随着这份忧虑与日俱增的,还有对秦霜更深的恶。
漫漫长夜像没有波澜的死海,一旦沉下去就再也寻不到踪迹,冗长的黑里,一匹白色骏马冲进皇宫,长啸一声,在宫门外停了下来。
“谁?何人竟敢在三更半夜擅闯宫闱!”
“.......谢谢。”
“真要谢我,那就多喝点。”
不远处,坐在火堆旁的解天看到这一幕,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也不要我了......说不出口的话,让秦霜的声线有些颤抖。
樊小虞一下子沉默了,半晌后,他小声问:
“那、你想他吗?”
秦霜的凤眸一颤,似乎想说什么。
“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看着他陡然变冷的眼神,樊小虞急忙摆手,做投降状。
秦霜怔了怔,眼底突然浮现出一抹化不开的哀伤。
对他的冷淡樊小虞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有在意,就直接坐下来,剥下一大块儿鱼肉递给他:“你也尝尝。”
秦霜没有拒绝,但他只吃了一小块,就把其余的肉给了窝在身边的萧二。
尽管解天尽全力救回了萧二的命,可它的伤势仍不见起色,更多的时候,除去昏睡不醒,就是耷拉着耳朵,厌撅撅地趴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凝视着他清明的双目,宋祭酒的理智逐渐回笼,他拭去眼角的泪痕,坚定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得为王爷讨个公道才行。”
灰茫茫的破晓里,两人收拾好纷乱的心绪,便翻身上马,踏着薄凉的晓雾赶往京都。
正午的日光流转河面上,倒映出苍凉的山脉。
宋祭酒抿起唇,一双妖冶的桃花眼含着泪:“王爷用情太深,为了哥哥他几乎抛下了一切,却被如此辜负.......我真的很怕、怕王爷会有个三长两短,更怕你会因此恨哥哥,恨我、我太自私了,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还在想这些东西。”
比起他的失控,唐莲却显得冷静很多,他握住宋祭酒冰凉的手,低声安抚他:“王爷不会有事的。”
“你为何.....如此确信?”
“真相?”
“没错。”戚默庵将一根银针插进秦裕的穴位里,眸光闪烁:“只要等他醒了,能够开口说话,就能从他嘴里问出当日劫狱之人是谁,那么一切都能真相大白,王爷......”王爷和萧爷之间的误会也能解除......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