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重,夕阳的余光把樊小虞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独自站在树下,哑声重复着稳婆的话,每念一遍,他就觉得心口像被刀子划过一样。
娶妻生子、子孙满堂.....颐养天年,是天下人都走的路,可就因为旁人都这么走,他樊小虞就也要这么活吗?
“我才不要.....”他抬腿往树干上踹了两脚。
祁嫆见状,表情忽然严肃下来:“小殿下是大人了,今后和皇上独处时,要注意分寸,就算你们是兄弟,也有君臣之分.....是不可以做、那等轻浮之举的。”她原想说夫妻之事,但瞧见樊小虞单纯的神态,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轻浮.....”默念着这两个字,樊小虞有点伤心:“可是、解天大哥说、说在他眼里,我是小孩子.....小孩子坐在大人身上,有什么不对?”
她原想说夫妻之事,但瞧见樊小虞单纯的神态,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好.....小虞走慢点。”解天宠溺地唤道。
她低叹一声,跟上两人的脚步。
樊小虞是个吃货,只要上桌就一顿风卷残云,见他吃饱放下碗筷,稳婆犹豫一阵,便把他从屋里叫了出来。
“十七岁时,就在这个院子,被萧治和一群太监.....还有野狗.....直到如今,那边的墙上还留着本王的血.....!”
“放过,好熟悉的两个字。”秦霜痴痴的笑了起来。
他仰起头,望着飘在空中的雨,笑声越来越凄厉,神情有一丝癫狂。
“你让我放了你?!你竟敢让本王放了你?你们、你、还有你,你们何时放过了我?!”
听闻此言,宋祭酒下意识地看向萧乾。
看见男人嘴角挂着逞意的冷笑,他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在等的,就是这些话。
哥哥是、怕王爷有二心么?
“来人,把佞臣秦裕重打两百大板,拖进死牢,留他一条性命,听候萧爷发落。”
“是。”此刻贺彰已经注意到站在院外的萧乾,见萧乾点头,他便带人上前准备行刑。
“不、不不不.....老夫不想死!老夫不要进死牢.....!”秦裕惊恐地瞪大眼珠,拼命嚎叫道。
萧乾在等什么?等秦霜被激怒后杀了亲父,还是等他彻底崩溃呢?
这样想想,宋祭酒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起初秦霜尚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听到秦裕对萧乾的咒骂时,他清冷的容颜像是出现了一道裂痕。
“皇上,小殿下,该用.....”
就在两人紧紧相拥时,稳婆忽然走了进来,恰巧怼上这一幕。
看到她诧异的眼神,解天立即松开了手,樊小虞也红着脸从他身上跳下来。
“这个该死的狗贼.....”跟在他身后的宋祭酒见状,立即想命人把秦裕押下去,却被萧乾拦了下来。
“哥哥?”他困惑地望着男人,奇怪他为何要阻拦。
“再等等。”萧乾负手而立,沉声道。
就连如今,秦裕缩在地上,分明像只被踩踏的蚂蚁,却仍然敢对他叫嚣、咒骂。
听着他淡然的声音,秦裕咬住牙,沉默一阵,又扬声咒骂:“老夫没有看走眼,你果然是个贱人!跟你娘一样的下贱!不惜背叛朝廷,和渡关山的恶匪联手,残害皇室、弑父弑兄!”
“你以为.....以为百姓会记得你秦霜的好吗?不、他们只会鄙夷你、唾弃你,他们会说,狗贼秦霜为了活命、为向匪首谄媚,不惜牺牲数万黄衣军的性命!你会遗臭万年,不得好死!”
他很想逃,可身体就像被钉在了墙上,动不了半分。
在秦裕疯狗般的叫吼下,秦霜的神色不变,只道:“秦裕,你这一套,本王早就看厌了。”
他是在殴打和凌虐下长到十岁的。
猛然记起秦霜的相貌后,樊小虞紧张的吞咽唾沫,几乎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你这个孽子,你还有脸叫老夫——你放了老夫!放了我!当初老夫就该直接掐死你!掐死你!”
正当他发愣时,院子里突然响起秦裕尖锐的叫声。
樊小虞捂住脸,为自己疯狂的念头感到羞耻、不知所措。
这时他想到了秦府的小花,小花是他的好朋友,他有任何心事,都会告诉小花。
看着变暗的天色,樊小虞悄悄遛出院子,直奔向秦府。
“我、我也会杀人的!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放了秦府的一个人,她叫小花,今年才十四岁,她是为埋葬她爹,才卖身进了秦府,她真的是好人.....”
听着他稚气的话语,解天心中倏然一疼。
提到杀人,这孩子明明抖得像只受惊的猫,却为了让他“开心”默默逞强。
我要和解天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竟像洪水决堤,在他内心掀起汹涌狂澜。
“我这是怎么了.....”
“轻浮.....”默念着这两个字,樊小虞有点伤心:“可是、解天大哥说、说在他眼里,我是小孩子.....小孩子坐在大人身上,有什么不对?”
听了这话,祁嫆心下一紧,只叹气道:“可小殿下不能做一辈子的小孩,总有一天,您是要娶妻生子、独当一面的,而皇上,他会有母仪天下,为他操持三宫六院的皇后,这、才是您和皇上应该走的路。”
“娶妻生子.....皇后.....”
“婆婆怎么了?”看见祁嫆欲言又止的表情,樊小虞奇怪的问道。
“小殿下且随老奴来.....”祁嫆把他带到树下,才慢声开口:“老奴想问小殿下,您和皇上,经常那么、抱在一起吗?”
樊小虞闻言,脸庞骤然红透:“婆婆问这个做什么?”
“婆婆,你、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他羞怯的垂下眼,轻声责怪道。
稳婆回过神来,赶忙笑道:“老奴怕吵着皇上看书读信,便放轻步子.....皇上,小殿下,该用晚膳了。”
“好呐,有饭吃!”一听有吃的,樊小虞心头的烦恼顷刻烟消云散了,他回头拉住解天的手,欢快道:“解大哥,走,我们去吃饭!”
他指向跪在地上的人们,那里有他名义上的母亲、秦裕的儿子、奴仆、丫鬟.....
他们像披着人皮的鬼,把他往深渊里拖。
“本王记得.....”秦霜轻蹙眉头,颤巍巍的张口:“本王十岁时,因身受酷刑,伤口流血流脓不止,却要被浸到井水里一天一夜,你们每个人,还记得当时本王说了什么吗?”
宋祭酒皱起眉头,不敢往深处想。
“放过你?”冷眼看着秦裕在地上打滚的样子,秦霜的双眼逐渐恍惚。
“是,放过我.....”
萧治残忍无道,会在死牢设下各种毫无人性的刑具,一旦被关入那里,便会被折磨到临死前一刻。
他用手死死拽住秦裕的衣摆,颤声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秦霜,你放了老夫,老夫能辅佐你登基,能让你荣华富贵一生!秦霜,你如此聪颖,为何要委身于一个匪首之下?!只要你放过我,我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放过我.....放过我.....”
“你说够了?”他哑声轻问。
“你.....”秦裕有些惊讶于他的镇定。
瞧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秦霜露出诡谲的笑容:“本王倒很想看看,你和我之间,谁会先下地狱。”
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侧脸,宋祭酒既困惑又焦急。
以男人以往的性子,听到旁人用那样恶毒的话侮辱秦霜,定会直接冲上去,把那人的骨头都卸下来。
但此刻,他却如此冷静。
“还有那个匪首,你当真觉得他不会抛弃吗?秦霜,你在老夫和萧治眼里是工具,在他眼中亦是!哈哈哈.....终有一天,他会厌弃你、抛下你、仇恨你,因为这就是你的命!你摆脱不了的命——”
眼见痛骂无用,秦裕便怒睁着双眼,嚎叫出狠毒的话。
萧乾踏进秦府时,听到的便是这一段话。
幼年,身边的人仅仅是拿着棍棒,他就会下意识躲避。
但在秦裕面前,只要他一抬手,秦霜便要承受没有缘由的施暴。
他好像永远有折磨他、践踏他的权利。
樊小虞被吓得不轻。
“孽子.....莫非、他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摄政王?”
听见秦裕的话,樊小虞浑身抖得厉害。
令他没想到的却是,这一趟,竟会撞见那般可怖的情景。
哀声遍地的秦府里,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站在院子里,他泠泠若泉,皎皎如月,气息清雅沉稳,但那双明艳的凤眼中,却凝结着锐利的杀意。
“嗳?他?他不是我偷过的那个人.....”
“小虞,过来。”他伸出手,把樊小虞抱进了怀里。
“解大哥.....”樊小虞的肩膀一僵,害羞的不行。
这段日子解天总会这样抱他,虽然不知道别家兄弟之间会不会这么亲密,但只要对解大哥高兴,他就乐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