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他入海,又将他置于光亮之中,使他迷乱,使他羞愧,徒有余息。
“萧乾......”
他苍白的唇颤抖着,几乎以为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青公公冷冷一笑,抬手缓缓靠近他。
“皇上,寺院外面有一个、有个人闯进来了!”
正当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禁军的惊呼声,不等萧治反应过来,就看寺庙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道逆着昏黄光晕的影子,在众人的瞩目下,策马踏进了寺庙。
这让萧治心中的仇恨裂出了一个更大的漩涡,他像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恨的不能自已。
“好、好.....”他点了点头,移开钉在秦霜身上的视线,哑声下令:“给摄政王行刑。”
“是——”青公公命人呈上一把泛着寒光的铁钳,迈开碎步走到秦霜身前。
萧乾摊开手,淡淡道:“此刻爷身上空无一物,还能和你玩什么?”
他这样松懈的神态,更令萧治畏惧。
从小到大,眼前这人就像是盘踞在他头顶的一抹阴影,让他怎么都摆脱不掉。
听着他焦急的声音,萧乾忍不住亲了他的唇,在他耳边落下一簇没有余音叹息。
“小笨蛋.....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往外跑,不要回头,明白么?”
秦霜一愣,还没从那柔情的吻里回神,就听萧治恨声下令道:“来人,把这个渡关山的叛党贼首给朕抓起来。”
萧乾抚摸着他水淋淋的发丝,温柔又强势地抬起他的下颌:“你说过,自古宝刀配英雄,那么英雄只有为了美人,才会放下手中的刀。”
秦霜心尖一颤,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萧乾,我对伽裕大师有诺,待他圆寂后,我会亲手为他抬棺......他对我有恩,所以、我不能不顾他的安危.....这一诺,在本王心中,犹如千金般重.....”
秦霜盯着脚下那道影子,从胸口里憋足了力气,脑海里闪过萧乾为了萧二曾给他的那一巴掌,他闭了闭眼,颤声道:“他不会来的,在他眼里,本王还不如一条狗!”
他太无助了,只能努力去回想些痛苦的事,来弥补此刻的失望和覆灭。
最难受的不是面对萧乾没有来的事实,而是.....尽力去说服麻痹自己:兴许在男人心里,他秦霜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萧乾又凭什么为他堵上性命。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他浑身都在疼,骨头连着筋,血糊糊的搅动着全身脏器里的七情六欲,疼的他连站都站不稳。
这一趟无比凶险,身为一寨之主,萧乾不顾生死,抛下了一切只身前来,来换取他的性命,这在任何一个统治者的眼里,都是不计后果的莽撞和愚蠢。
但萧乾来了,他就那么明目张胆,带一匹马、一把刀、一腔的赤胆豪情,踏着暮色晚霞,不疾不徐的来了。
“萧乾.....”凝视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秦霜的鼻子一酸,双眼有些模糊了。
萧乾立刻为他解开沾血的绳子,哑声问:“疼么?”
他本来平静的语调,此时充斥着小心翼翼的爱惜。
“放了他。”
“奴婢遵命.....呃啊!”
“别碰他。”
“萧治,只要爷一声令下,在京都郊外的人就会杀进来,取下你的项上人头。”萧乾负手而立,面目一片冷凝。
“朕如何相信你不是在虚张声势?”萧治反问。
萧乾无意多说,只冷声道:“你可以试试。”
萧治闻声冷笑:“三日期限已过,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守信放了他?”
“你单枪匹马就敢来换人,朕要是把他杀了,你又能如何?”
萧乾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半分慌张,反而漠然环顾四周,沉声反问:“你如何得知爷是单枪匹马前来?”
“奴婢听命。”青公公捂住依旧红肿的脸,给身边的小太监递眼色:“来呀,给咱家动手。”
“不要——!不要割我的耳朵......!王爷、王爷救我!”气息孱弱的阿布陡然惊醒,大声向秦霜叫喊道。
看见他垂死挣扎的模样,萧治兴致勃勃的勾起嘴角,哑声道:“这就当是朕送给萧乾的见面礼。”
看到萧乾镇定自若的策马而来,萧治的脸更阴了,对方的沉稳、坦荡如同一面白镜,映照出了他的丑恶、不堪和污秽,也让他内心的妒火陡然腾起。
“你终于来了,萧乾。”他哑声开口,从牙缝里挤出狠戾的声音。
萧乾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淡定,他没有回应萧治的话,而是松开缰绳,把满是血痂的手掩进衣袖里,之后翻身下马,痛快利落地扔掉手里的弯刀,凝视着浑身湿透、气息微弱的秦霜,淡淡吐出二字:“放人。”
一阵阵马铃声传入耳际,分明是轻灵悠长的音色,却涵盖着一股看不见的杀气。
秦霜睁开眼睛,遥遥望着骑在马背上的男人。
他是一个铩羽而归的勇将,是一场无法预知的暴雨,是一簇燃着光亮的火焰,就这么伴着铃声,跨过千山万水,坦然自若的,一步又一步走进了秦霜的世界里。
那铁钳像某种凶兽的巨齿,正张扬着血光,要把他白皙如玉的肌骨吞噬殆尽。
“王爷,您可得忍着点,轻点叫唤,否则要不了多久,奴婢怕您就没力气叫了。”
秦霜静静地看着他尖细的脸,淡然地阖上凤眸,眉目间有一缕快意的解脱。
听着他凌厉声音,萧治的脸沉了下去。
如血的夕阳下,秦霜明明狼狈不堪地靠在木桩上,但他的冷冽、坚毅,却像是在奔赴一场玉石俱焚的燃烧,注视着他殷红如血的眼角,萧治确信,如果现在松开对方的手,他立刻就会在这血色中自尽。
秦霜肯为了萧乾去死,即便他已经痛彻心扉。
眼下就算占据上风,萧治依然吊着一口气。
“是——!”禁军立即将周边围的密不透风。
“慢着。”萧乾转过身,喝止住他们的行动。
萧治面目一沉:“萧乾,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我没有听你的话.....”
尽管嗓音已经沙哑的不成调,他仍惶然的解释着。
就算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说自己有多疼、受了多少委屈,仅仅是怕萧乾为自己擅自行动发怒,还在生他的气。
他该责怪萧乾吗?他该怪罪的是自己。
他想告诉男人,从知道中计的那一刻,秦霜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即便你不来,秦霜也不会怪你。
可他怎么忍心开口,去辜负萧乾这满腔赤诚浓烈的情。
“嗯.....不、疼.....”秦霜胡乱的答应一声,不想让他担心。
绳子很快解开了,他像一根温顺的羽毛,安稳的落到了萧乾的怀里。
“为什么?”秦霜的唇抖得厉害:“你为什么要来?”
青公公压下眼底的怨毒之色,刚要伸出手缚在秦霜身上的粗绳,眼前突然掠过一道银光,那冷光似阵疾风,狠狠地凿进他的胸口,接着他的身体便像皮球似的弹了出去,“嘭”的一声地砸在地上。
“你......你!呕——咳咳......!”青公公捂住胸膛,还没张嘴,就呕出了一口鲜血。
萧乾收回手掌,神色淡淡地拂了下玄色衣摆,身姿洒踏、不洗尘沙。
在这等半真半假的试探下,萧治清楚最终败下阵来:“好,朕说过一命换一命,既然你敢来,那么朕便按照约定放了他。”
擒贼先擒王,他花费这么大的功夫,终于引萧乾上门,岂能在这关头功亏一篑,况且,三天两夜的暴晒已经将秦霜折磨的半死,眼下的他在萧治眼里构不成什么威胁.....放走的人还能再抓回来,可若是萧乾成功脱身,那么对朝廷和他而言,将会后患无穷。
细细考量之后,萧治冲正要行刑的青公公摆手。
他的声线异常平静,却在萧治心头砸下了重重一锤。
他不由得向四周看去,眼里溢出一丝忌惮。
渡关山的匪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行事诡谲彪悍、团结一心,和等同于一盘散沙的禁军相比,那些悍匪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屡屡交战,朝廷已经损失惨重,倘若他们当真埋伏在这里,或是攻进皇宫,就算他此刻围剿梵音寺占了上风,也只是负隅顽抗。
眼看阿布像只幼兽被太监们压在青石板上,秦霜本来厌恶和纷乱的心,忽然漠然平静下来,他冷冷地审视着萧治的脸,仿佛在观看一场闹剧。
“萧治,不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黄昏浅薄的一线光晕里,他紧蹙眉头,眼睫如米色的蛾翅,被绑在木桩上消瘦的身体,像孤注一掷的浮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