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秦霜,即便心中有气怨、有委屈,可在行事和立场上,总有旁人望尘莫及的风度、魄力和果敢。
稳重自持、恬静平和,一眼看去,就令人无法忘怀。
唐莲黝黑的双眼一动,下意识看向萧乾,点了点头郑重道:“唐莲记住了。”
听到此处,唐莲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捏紧拳头连连摇头:“不、不苦。”
方才还气势汹汹、无畏无惧的少年忽然露出这种表情,教人无法不动容。
看着他,秦霜的眼底似喜又似悲,瞳孔里像有沾了水的星河,涟漪轻动。
秦霜却敛起含露般的凤目,摇头谢绝宋祭酒的好意:“多谢军师,午膳便不必了,本王来这里,是有些话想对唐莲说。”
说罢,他看向正在拍打身上的尘土的少年,低唤一声:“唐莲。”
“王爷。”唐莲立即停下动作,走到秦霜身前。
因为自己的肮脏,才会向往干净洁白的人,却又怕那些污秽的过往,会玷污了对方。
宋祭酒轻描淡写的说完,桃花眼中隐约有泪。
“宋军师....”看到他眼角的浅泪,秦霜有些无措。
听着他颤抖的声音,宋祭酒的心头一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多日相处琢磨下来,秦霜的性情他多少是了解的,兴许是因身份地位不同,对方总是自持内敛,是个往日被萧乾当众牵手或是碰两下,都会羞到发火的性子,可真正倾诉表白时,又这样大胆坦荡,坚定的让人疼惜。
“你肯定....也觉得我没出息吧。”秦霜凝视着宋祭酒的双眼,展颜一笑,又低头抚摸萧二的小脑袋,神色间充斥着无尽的落寞。
“王爷.....”看到秦霜脸上一闪而逝受伤的表情,宋祭酒连忙摆手:“王爷,咱们不提这事了.....不提了....”
这世间有一种人,像是天生就带了副凌厉锋锐的躯壳,正因太过傲慢清贵,他一蹙眉、一落泪时,便会让你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光,竟惹得他这样心伤。
“是我不好.....咱不说了....不说了.....”此刻的宋祭酒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以此来减轻点内心的愧疚感。
宋祭酒翻了个白眼,给他一个“在场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的表情后,连忙走到秦霜身边,温声询问:“王爷是不是还没吃午饭?”
他微露轻佻的桃花眼一转,眼尾扫过旁边的萧乾,又含笑吩咐:“贺彰,快去让后厨炖点补身子、补血的汤。”
“啊?哎....哎!”黑脸大汉当即回过神,扔下手里的香炉,摸着脑袋匆匆赶向后厨。
宋祭酒回过神,半紧张半俏皮的把手背在身后,又试探地眨了眨眼:“要我说往后气死他才好呢,谁让他伤王爷的心。”
宋祭酒是个人精,什么话都挑人心窝最软的地方说,虽然嘴巴是毒了些,却教人生不起他的气来。
果然,听了他的疑问,秦霜并没有半点恼怒。
“军师有何事?”秦霜轻抚着毛茸茸的萧二,轻声问道。
他生了张明艳的容颜,又有双勾人心魄的凤眸,平日就清冷夺目,此刻在莹莹雪光下,更是明晃晃的如姣花照水,美的不可方物。
与这样气质暗发的人物对视,是个人都会紧张,更何况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萧乾黑着脸,淡扫了他一眼,扔下一句“吃饭”后,便带着一丝被抛弃的怨恨拂袖离开。
远看着他高大却佝偻的背影,唐莲把双手合十,默默道:“放心吧师父,我会在王爷面前夸你很多好话的,绝不会说你虐待我之类的事情的.....!”
正往房屋里回的萧乾脚下一顿,又沉声道:“唐莲!再不跟上你就滚到柴房去吃饭。”
萧乾刚要说昨日是自己犯浑口无遮拦,秦霜却颤声打断他的话,像躲洪水猛兽似的,紧抱着对亲爹依依不舍的狗子,抬脚往校场外走。
“哎!王爷——!看吧,我就说了,这下怕是怎么哄,也哄不回来喽....!”凝望着秦霜离开的背影,宋祭酒用手肘怼了一下萧乾,幸灾乐祸道。
萧乾用漆黑深沉的眼直愣愣地看着他,似是有话要讲。
听见他用这么生分的口吻跟自己说话,萧乾皱了皱眉,想伸手触碰他:“秦霜,你还在生爷的气?”
秦霜垂着眼避开他的动作,哑声回道:“秦霜不敢。”
听了他的回答,萧乾的脸更黑了。
“小家伙,真可爱。”他扬声赞叹了一句,视线却在秦霜身上,完全是在借萧二赞美对方。
秦霜闻声,当即冷着脸移开了目光。
“宝贝,怎么还这么瘦,又没吃午饭....?”
“很好。”秦霜微微颔首,接着走到了萧乾面前。
“霜儿.....”看着他清如秋水的瞳孔,萧乾心跳漏了半分,有点失神,忍不住就叫出了最为亲密的称呼。
秦霜没有说话,从他怀里把萧二抱了回来后,才冷着脸淡声道:“唐莲年纪小,脾性又急躁,说话做事不够沉稳,若是今后冲撞了萧爷,还望您多加包涵。”
“如今你是有师父的人了,往后的日子里,要戒骄戒躁,慎行慎言,做事三思而后行,不可冲动。”他沉声开口,面容又变得严肃:“本王要你像待我一样,敬你的师父、重他、信他、爱戴他,唐莲,你能做到么?”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甚至十分平和,可那股震慑人心的力量,却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番话虽说庄严认真,可仔细品来,只不过是一句——别气你师父,我会心疼。
注视着他明亮的双目,秦霜的神情忽然柔和了下来,他的眼神在唐莲身上,却有一种模糊和怀念:“你长大了,当初本王捡到你时,你只有一片荷叶那么大。”
“那个时候,除了你那双干净的眼睛,本王什么都没有,因而下定决心,将你带在身边。”
说到这儿,他抿起淡色的薄唇,那双透着几分魅惑的丹凤眼里多出一丝隐痛:“这些年来.....你跟着我,受了不少苦。”
目送他一溜烟的跑走,宋祭酒又回过头来,扬声道:“王爷既然来了,不如和哥哥一起用膳吧,正巧哥哥今天吃素,是吧?”
说完,他把视线移到了萧乾身上,不断地给男人使眼色。
“咳咳——呃.....嗯、是。”收到讯号的萧乾有些窘迫,用咳嗽声掩饰了两下后,才点头赞同宋祭酒的话。
“哈哈....没什么,要说没出息呀,我才是最没出息的那一个呢。”宋祭酒大大咧咧的擦去眼泪,笑的张扬又明媚。
“没有没有!当然不会!王爷.....”宋祭酒张了张口,觉得任何话,在这样的秦霜面前,都显得格外苍白。
“王爷把唐莲教的很好。”斟酌许久,他靠在身后的树边,说了看似无关的话题:“我第一次见唐莲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眼睛好干净....干净到我和他对视时,偶尔竟会觉得心慌。”
他用轻松的语调说着,也扬起了笑容:“对他表白时,我就更慌了,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差点因为心跳过快昏死过去....”
“我喜欢萧乾,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他。”秦霜摇了摇头,忽然哑声道。
“喜欢到就算恼怒委屈,也会在身处险境的时候,第一个叫他的名字。”
喜欢到,已经被伤透了心,还会担忧的吃不下饭,踌躇纠结一上午,又跑去校场看他。
“本王不是在生他的气,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缄默片刻后,他哑声回应道,眼中涌现出一丝伤感。
连秦霜自己也觉得荒谬,当萧乾说了那样的话后,他第一个反应,竟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而是恨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经历,恨自己这具早就残破不堪、变脏的身体。
宋祭酒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着,这世上,也就哥哥那样强悍的男人能将这样的人收服了。
“军师?”见他发怔,秦霜低唤了一声。
“啊!我、我....祭酒只是想问,王爷既然心中有怨,为何还特意到校场训诫唐莲,怕他会气到哥哥?”
“哦!师父我来了。”唐莲搓一搓被冻僵的手,急忙追上他。
这厢宋祭酒一路追着秦霜到卧房门前,跑的是脸颊通红,气喘吁吁。
“王爷....!王爷且留步。”他踏着消融一半的雪花,伸手挽留眼前的人。
“得!哥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送送王爷,是吧?我这就去,这就去哎!”不等他张口,宋祭酒就强笑了一下,连连后退几步,扭头追上秦霜的身影。
他走之后,兄弟们也四散开来准备操练,只剩萧乾和唐莲大眼瞪小眼。
过了大半晌,脚底下的雪都融化了,唐莲才小声问:“师父咱俩干啥?”
什么不敢!看他那别扭又伤心的样子,分明是还在生气。
“秦霜,我、昨天.....是我.....”
“外面风大天冷,萧二吹不得风,我先带它回去了。”
“再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喂胖你?嗯?”萧乾用手举起嗷呜叫唤的萧二,和狗子的“对话”还在进行中。
“噫?军师,我寻思着萧二也不瘦了呀,萧爷这话怎么像.....”
一旁的贺彰听得云里雾里的,又八卦的凑到宋祭酒跟前,嘀咕道:“这话咋像是说给王爷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