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与唐莲不同的是,当日的萧乾所面对的,是真正能让人尸骨无存的万丈悬崖。
他当时年少,心气高、怒气又盛,与眼下的唐莲如出一辙,三两下就被老和尚挑衅的烦躁不堪,因此不慎踢碎了脚下的峭壁。
身体悬空,生死攸关,老和尚就问他,是要命、还是要赢,那时的他和唐莲的答案一样.....
可是那样一来,他就输了。
“唐莲!快扔了那些羽毛!”此时下面传来了宋祭酒颤抖的喊声:“再不放手,你会死的——!”
缥缈的云烟中,唐莲隔空凝望着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黝黑的双目一震,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向上面的萧乾吼道:“我不放.....我要赢.....我要赢——!”
听着他的动作,确定其性命暂时无忧,萧乾缓缓松开了手,却冷声道:“你撑不了多久的。”
“你胡....呃!”唐莲正要反驳他的话,却发现手边的木桩浮现出了几道裂痕。
“那木头要裂了。”萧乾微微侧耳,沉声提醒着少年:“倘若你只用一只手支撑,很快就会掉下去.....摔得七窍流血倒是小事,可死了也不能留个全尸。”
“不必沮丧。”萧乾扔掉手中的羽毛,沉声道:“你以往修习轻功,腿脚上所用的皆是蛮力,因此难以在木桩上站稳。”
“纵云渡的诀窍在于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待你真正领略其心法后,这些耸天木,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说完这番话后,萧乾绕过他,走向不远处的秦霜。
“唐莲,现在爷问你,你是服,还是不服?”
“我......我......”灰头土脸的少年一时无言,沉默片刻之后,他聚着羞恼的双目忽然变得平静,面向萧乾跪了下来。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萧乾没有将他们的话听入耳中,只是沉着脸,径直走到唐莲身前,审视着坐在地上的少年。
“我.....我集齐了羽毛,比你先一步落地,就不算输!”
见他靠近,唐莲连忙站起身,把手里的羽毛展示给众人看。
距他只有一寸的刀刃泛着森冷的寒光,要是掉下去,恐怕连骨头都能被削碎。
但这一刻,比起致命的刀锋而言,更令唐莲震惊的是,萧乾竟能在蒙着眼的情形下,准确无误的判断自己掉落的位置,并不费半点力气悬空抓住他。
这就是纵云渡内功心法么.....也太可怕了,少年垂着眼思索着,前额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他行事沉稳成熟,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时,偶尔会多出些禁欲冰冷的气息,此刻身穿黑衣,沉冷严肃的模样,看得人心生惧怕,又莫名的心跳加速。
和男人冷峻的双目对视着,秦霜的脸染上了一点红晕。
“萧爷——!萧爷您没事吧?!”
“汪汪——汪——!”萧二在他怀里挠了挠脑袋,亮晶晶的圆眼也盯着萧乾,似是在闹着要亲爹抱。
“嘘.....别吵,小心你爹爹掉下来,摔断了胳膊腿儿就没法抱你了。”秦霜小声安抚着躁动的狗子。
在对待萧二时,他总会显露出少见的温柔和孩子气。
“我没事.....”唐莲摇了摇头,抿起唇看向仍处在险境中的萧乾:“可是他....我、我太没用了.....”
不光没用,还这么丢脸。
“萧乾,小心。”
“哥哥——!”
“萧爷,危险——!”
宋祭酒和兄弟们同时发出惊呼。
“唐莲——!!”看见这惊险的一幕,宋祭酒眼前发黑,险些昏厥过去,好在身边的戚默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军师莫急。”他拍打着宋祭酒的脊背,试图唤醒对方:“你看!萧爷已经带唐莲下来了。”
“唐.....莲.....”宋祭酒苍白的唇微动,睁开眼去看,便见萧乾提着唐莲的衣领,从高悬的木桩上飞身而下。
听着少年越发急促的气息,萧乾勾起唇角,轻盈地接住最后一根羽毛,负手赶往终点。
“可恨.....”眼看对手轻轻松松就超过自己,唐莲焦急地收好羽毛,咬牙低骂了一声后,几乎暴走。
“啊——!”他捏住手掌,正要踏过眼前漂浮的木桩,脚下却猛然一滑,不慎从半空跌落了下去。
两个少年的身影、脸庞渐渐重叠。
我要赢.....就算是死,我也要赢——!
“呃啊.....!”唐莲话音刚落,紧握着的木头骤然断裂,但此刻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竟是毫无畏惧的闭上双眼,松开了手。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校场内清晰的回荡,像雨后破竹,放肆张扬的刺入每个人的心间。
听着他的怒喊,萧乾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那日伽裕传授自己纵云渡时,也曾将这个选择摆在他面前。
“只不过,要是你扔了那些羽毛,换成两只手爬上来,还会有一线生机。”他的声音风轻云淡,似乎并不打算再次出手相救。
听闻他的话,唐莲看了眼寒光遍布的刀刃,几乎把一口白牙咬碎。
萧乾说的没错,他握着的木桩随时会劈成两半,只有放弃右手里的羽毛,用两只手向上攀爬,才能脱困。
“唐莲,快抓住旁边的木桩!”
就在他发呆之际,下方忽然传来了宋祭酒的喊声。
“祭酒.....”唐莲回过神,连忙抬起左手,死死圈住手边的木头。
“汪汪——!嗷呜!”
看到亲爹过来了,萧二很是兴奋,挣扎着跳出秦霜的怀抱,迈开小短腿冲萧乾奔了过去。
萧乾见状,自然而然地张开手臂,把狗子拥进怀里。
萧乾俯看着他,淡然道:“习武之人,最重要的,便是抱着必死的心去赢,若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就会时刻面临死亡。”
“方才你做的很好,唐莲,这是爷给你上的第一课。”
“可我.....还是输了。”听了他的话,唐莲颓然的低下头,喃喃道。
说这话时,他脸色通红,似乎也为自己的强词夺理感到羞愧。
“是吗?”萧乾淡淡地扫过他手里那些碎的乱七八糟的羽毛,之后面无表情地摊开掌心。
在他手掌上的羽毛,不仅没有半点损毁,就连一点尘埃和木屑都未曾沾上。
“萧爷肯定没事啦,咱们萧爷是谁啊?跺一跺脚这山都能抖三抖的!”
“那是!”
周边的兄弟们连忙冲过来,七嘴八舌的拍起马屁。
“呜呜.....”萧二听懂了,哼唧两声后,又窝回到他怀里。
尘埃飞扬中,被黑布蒙住双眼的萧乾听见秦霜的声音,立即提起内力,稳稳握住那些碎裂的木头,又飞速移动身形,将木块不偏不倚的插进了地面。
待木桩在地面立稳,男人才从上方跳了下来,直对着秦霜所站的地方,慢慢地解开了眼前的黑布。
少年正在骂自己技不如人,身边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男声,这清润的嗓音,如春风似秋水,听得人心尖都融化了几分。
“王、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见秦霜抱着萧二出现在校场,宋祭酒有些惊讶。
“我......本王担心唐莲,就来看看。”秦霜低声回答,嘴上说是看唐莲,可一双明艳的凤眸,却始终在萧乾身上。
眼看他们要被庞大的木桩砸的头破血流,千钧一发的关头,萧乾手掌微动,一手推开了唐莲,又用另一只手抵挡着木桩,独自面对着危险。
脱险的唐莲跌落在地,仅擦伤了一点皮肉。
“唐莲!唐莲你没事吧?!”宋祭酒急忙冲过去,查看少年的伤势。
看到他逐渐清醒,戚默庵也松了一口气,冲他露出了笑颜:“戚某就说了,有萧爷在,不会有事的。”
两人即将跃下独木桩时,众人都屏住呼吸,十分紧张的等待着。
正当这时,唐莲方才踩出裂痕的木桩突然开裂,直直的砸向他们。
“唐莲!”看见他像落叶似的飞速掉落,宋祭酒脸色惊变,立即想冲上前去。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要抵达终点的萧乾身形一转,纵身跳过横木,在少年要被下方的刺刀扎穿之前,稳稳地拉住了他的衣襟。
“你——!你怎么可能.....”看着身下尖锐的利刃,唐莲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惊魂未定地望着萧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