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华拔剑出鞘,一声清啸,喝道:“孩儿,瞧好了。”随即剑出如龙,吞吐如虹,闪烁银光满场游走,将玄皇天龙剑法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
到了最后十二招,更是行云流水,每一剑击出都嗡嗡作响,道道剑光化作白影将他裹在其中,直瞧得方云漪心旷神怡,神魂俱醉。
待得三十二招使毕,纵横剑气犹自回荡。皑华将金乌剑抛给方云漪,说道:“你来练练手。”
霜天鼻中哼了一声,皑华说道:“你在哼我吗?”
霜天说道:“我哼了你又如何?”
皑华笑了笑,说道:“瑜儿在这里,我不跟你争。”
方云漪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一个箭步抢到二人中间,纵身扑在母亲的怀中,又喜又悲,不能自胜。
霜天拿手摩挲着他的面孔,笑道:“人是长大了,脾气没有变,还是一样喜欢缠着人。”
方云漪哽咽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啦?我只当……只当此生再也不得见了。”
方云漪说道:“不但记住了,而且都学会了。”
东迦罗说道:“菩萨保佑,那我们快走罢,我方才回到松树林中探查,发觉龙宫正殿前烧起了熊熊大火,又远远听见狐族大呼小叫,说是龙太子再不乖乖现身,陆月归就要活活烧死两位狼王子和闵公子。”
严惟洲眯了眯眼睛,说道:“陆月归也算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了。”
严惟洲说道:“你已经练了一天一夜,我们担心外面情况有变,轮流上去查看情况,谁知你在里面睡大觉……嗯,谁知你在梦里练剑。”
方云漪惊道:“咦,已经一天一夜了?外面怎么样了?”
严惟洲侧耳听了听,说道: “他回来了,你问他就是。”
方云漪长舒一口气,往后躺倒下去,捂着面孔苦笑道:“对不住,害你们等了许久,最后十二招委实太过玄妙,我想得头都大了。”
却听一个清越女声问道:“瑜儿,什么地方想不明白了?我们来教你。”
方云漪大吃一惊,睁眼瞧了过去。
方云漪羞道:“你别打断我,我当真很是苦心钻研来着。一个人累得狠了,自然会睡着。奇的是我梦见我父母来教我练剑,那一招一式,我全都记得真真儿的。本来有十二招是不会的,做了一个梦,竟然全都学会了,你说奇不奇?”
严惟洲说道:“你练给我看看。”方云漪说道:“你不是要避嫌吗?”严惟洲说道:“你的秘籍口诀,我不看的。但你真的跟人动手,这些招式总要在人前使出来,难道我也回避不看?”
方云漪便跳将起来,拿着金乌剑,回忆着梦中父母的指点,一招一式演了一遍。
只见严惟洲低头瞅着他,狐疑道:“你怎么在梦里又哭又笑的?”
方云漪怔怔看着他,说道:“原来是做梦……”挣扎着爬起身来,忽然当的一声脆响,却见那本来挂在壁上的金乌剑,不知何时放在了自家怀里,一起身就落在了地上。
他拾起剑来,不禁迷惑道:“我什么时候摘下剑来了?”回思起梦中父母的音容笑貌,言犹在耳,不禁茫然若失。
方云漪虽然拽着两人的衣袖,但觉两人身形朦胧,似乎越来越远,心中如同刀割一般,忙道:“父亲母亲,从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我没有给你们报仇,我……我也不想报仇,我不知是对还是错,更不知你们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霜天微微一笑,说道:“这话,你只须问你自己。旁人喜不喜欢,与你的心有何干?浮生一世,犹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到头来想一想,没什么是要紧的。只消你行事坦荡,驱邪扶正,护持大道,那就不负我龙族之名。”
方云漪说道:“你们说眼前还有一道难关,若是我过不去,若是我一败涂地,岂不是大大辜负了我族之名……”
方云漪一惊,忙道:“你们要走吗?”
皑华说道:“时候到了,不能不走。”
方云漪说道:“那你们时常来看看我,成不成?或者我来看看你们也行啊。”
皑华说道:“我的娘娘,光说不练假把式。”
霜天说道:“练就练,我好耐惊耐怕。”伸手取下青鸾剑,剑柄举至眉心,一剑击出,手腕轻颤,波光月华虚虚实实,果然是轻柔飘逸,难得的是,虽然模拟漫漫无边的柔漫波浪,节拍又拿捏得爽利干脆,真如潜伏在海水中的巨龙,不失头角峥嵘。
方云漪将剑夹在臂下,欢笑着击掌赞叹。
他热血沸腾,实难抑制,忍不住站起身来,照着剑谱挥手踢腿,从第一招开始,尽情比划起来。
他脑中所想全是书上妙着,全然忘却了自己仍在墓中,竟然一口气练到了第二十招,只觉得酣畅淋漓,快美至极,浑身大汗湿透,半点儿不觉得疲累。
但接下来的十二招,却如高峰峻岭、重峦叠嶂,一关比一关难过。
方云漪满面含笑,持剑下拜道:“二老见笑了!”拿起父亲的佩剑,一招一式演练起来。前二十招利落顺畅,到了最后十二招放慢下来,磕磕绊绊,不能完满。皑华便上前指点纠正。
父子俩说说学学,练到最后一招“海上明月”之时,方云漪一剑击出,随即手腕急速抖动,雪亮剑光如月下波纹,千万银龙乱舞。皑华又教他如何出剑才能更加凌厉锋锐。
霜天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族的玄皇天龙剑法威力霸道,但瑜儿,你须记得过刚易折的道理。圣人曰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因此到了最后,才有了这一招以守为攻的‘海上明月’,譬如巨龙行于海水之中,海面波光粼粼,光芒跃动,叫人难以辨别那是天上月光的倒影,还是海中巨龙正在逼近,一切杀机都蕴藏于波平风静之间。倘若一味只求锋锐毕露,张牙舞爪,岂不是失了原本的剑意?你父皇自家也学得不地道,还大模大样来教人。”
霜天横了他一眼,说道:“好人儿,你倒是争一个给我瞧瞧。”
方云漪忍不住笑了,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说道:“你们……你们过得好不好?”
皑华说道:“好什么?看你练剑练得七荤八素半吊子,我们急也要急死了。”说着伸出右手,那金乌剑嗖的一声从壁上直飞过来,不偏不倚落入他掌心。
皑华说道:“我和你母后神游太虚,听得故地传来阵阵佛音经文,便回来瞧一瞧,不想遇见了你。”伸手拍了拍方云漪的肩膀,“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没得堕了祖宗的威风。”
霜天说道:“他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你看不惯,就到别处去耍你的威风。”
皑华说道:“岂有此理,我的儿子,我管不得?”
却见案前赫然立着一对遍体缟素的龙族男女,男子气宇轩昂,宝冠玉带,女子国色天香,簪环错落。
其时满室明珠之光内敛温润,轻烟薄雾飘荡四周,犹如梦幻仙境。方云漪心里突得一跳,登时认出他二人来,脱口而出道:“父皇,母后!”
龙帝皑华笑道:“傻小子,如何睡在地下?不怕寒气重么?”龙后霜天向方云漪款款招了招手,笑道:“还发什么呆呢?过来,让我们瞧瞧你。”
方云漪怒从心头起,喝道:“他好歹毒!”顺手一掌凌空拍了出去,只听霍啦一声巨响,水池中竟然拍出了一个老大的水坑。方云漪愣了一愣,随即喜道:“我的内功复原了,走,咱们快去救人!”
又过片刻,方云漪才听到脚步声近。
两人迎出墓室之外,只见东迦罗浑身湿透,匆匆而来,方云漪叫道:“东禅师!”
东迦罗说道:“云儿,你总算出来了,可把剑法记全了吗?”
严惟洲看他初学乍练,虽嫌不够圆熟老辣,但剑意高妙精深,确实非同小可,尤其最后几招返照空明,虚怀若谷,实是境界通神。
严惟洲想了想,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直在琢磨剑招,连睡着了也在思索。又兼身处地宫之中,始终挂记着你的父母,两下碰在一起,就凑出了这个梦来。”
方云漪回剑入鞘,微笑道:“你总是有理。东禅师呢?”
严惟洲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说道:“你怎么了?睡糊涂了?”
方云漪说道:“我方才练剑练得睡着了——”
严惟洲说道:“嗯,奋发图强,原来是这么个奋法。”
皑华说道:“人间聚散离合,修短福祸,一切自有天定,什么时候由得着人了?唯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可不是好汉。”
方云漪心头一松,点了点头,微笑道:“孩儿明白了。”
忽然一阵风起,吹得满眼云烟模糊,两手一空,故人双双远逝。方云漪大喊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皑华说道:“人鬼殊途,不宜再见。眼前你还有一道极大的难关,俗话说临阵抱佛脚,你学会了这套祖传剑法,孰可自保无虞。我的佩剑终日挂在墙上也是无用,我儿可持此剑扬名立万,便如我陪着你一般。”
方云漪忙拉着两人的袖子,说道:“我不要剑,我要你们跟我在一起。”
霜天微笑道:“孩儿,人谁不死?你如今是青春年少,但连你也会有那一天的。待你我都化作清风雨露,上穷碧落下黄泉,总有交汇相聚之时。”
皑华有些不是味儿,说道:“剑法之道,各人体悟都有不同,并非只有一种解法。”
霜天说道:“强词夺理。照你这么说也不必画什么剑谱了,随便各人怎么体悟,空自安个名目即可,那岂不是反了天了?”
方云漪咯咯直笑。三人又练了半晌,方云漪将整套剑法都串连了一遍,霜天赞道:“瑜儿聪明伶俐,我们也该功成身退了。”
不管方云漪如何扭手扭脚,总是无法把书上的图形连成一招,犹如满腔热血被泼了一盆冷水,好不难受。
方云漪只得坐下来闭眼苦思,喃喃念着口诀,心中细细推敲。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