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才几点,一天里最晒就是这时候。”冷琛急转方向,把拖鞋趿拉出一股冲锋的架势。
其实褚飏并非急不可待,但话又似乎必须这样说。才搬出去多久,他发现他已添了不少心眼,原来他也不是不享受被人小心翼翼围着转的滋味啊,果然,占据主动就是舒服,倘若反过来,是他患得患失巴着冷琛……有点意外,他脑海里恍然浮现出“安全感”这个词。
谁有选择,谁才安全。他怎么到现在才领悟。
“真不要人陪?”
褚飏对着花盆苦着脸,忽然一愣,怎么回事,怎么成了打情骂俏了?
“行了,别再提了。”褚飏心里一阵烦乱。
褚飏蹲在那儿,余光里尽是冷琛晃来晃去的影子,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听听冷琛不着调的狡辩,说什么自己也记不清照片是怎么拼的了,让褚飏发给他回忆回忆。
“回忆个屁!”
“生气了?”
身后冷琛的声音传来,是给于兆禹发语音,很不客气,说:“我警告你,你怎么对我无所谓,你在我这儿就是个屁,但你对我朋友、对我身边的人不敬……”冷琛说的岂止一句,但从头到尾没点明他和褚飏的关系,无碍什么性取向,单就人情世故这一点上,于兆禹的行为已然活该挨训,“就你,还惦记叫我一声哥呢,就这么对哥?飏哥你也没少叫啊,人家对你好吃好喝好招待,你倒好,一声不吭溜没影了,谁教你这么没礼貌的?就没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跟人家说谢谢了么?”
不回头看,真以为于兆禹就在他面前了。褚飏默默无语。
“哪天一定把这白眼狼揪来,亲自给你赔礼。把你当什么了,烦了你好几天,就这么拜拜了,欠扇。”冷琛把手机放回桌上,站到一旁陪着褚飏忙活。
“我记得你前不久才说过,让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建议不一定都被采纳,也不一定保证就对。”
“敢情你是两头堵,”褚飏摇头唉一声,“那你问问你的直觉,我该不该搬回去?”
就是这个季节,这派阳光下,十一年前,他们第一次走进彼此的生命。
冷琛几次想说“让我再追你一次吧”,没说出来。
但似乎没说,褚飏也感觉到了。不然他怎么又改了主意,答应与冷琛共进晚餐。当然,前提是他必须回邱维钧那儿住。
异性恋的世界里总有一种说法,叫离婚不离家。他和冷琛在一起十一年,说分手,和离婚也没有分别。别看他们都离了家,却人手一把钥匙,随时回来。是因为他们没有分这个家,没有把这个归你那个归我,所以其实从未离婚?
总有个地方可以回,总有条退路可以退……怎么好像那两个字仅是在嘴上过了过瘾?
在他们之间,分手不是一锤定音的结果,倒像个过程。可过程随时可变啊。
“请客就免了……”褚飏话说一半,桌上手机震了起来。
于兆禹终于不玩失踪了,磕磕绊绊发来好长一串消息,总结大意就是,他对自己的不地道行为感到非常抱歉,他是真的被惊到了,完全没想过的事情,当时脑子一定是搭错筋了,觉得冷琛不在家,他单独和褚飏相处不合适……可是跑走之后他又十分懊悔,想回来,不知怎么解释,尤其收到冷琛的语音,句句都让他意识到他究竟是办了一件多么伤人心的事。
他诚恳地向褚飏道了歉,也道了谢,说:【飏哥,你要是生气就骂我两句。】
“干什么,你要找他打架啊?”褚飏终于看了冷琛一眼,忙把水龙头一紧,一边擦手一边拿胳膊肘拦他,“我是有点没想到,但算了吧,没什么大不了,你别……根本不叫个事。”
“不打他,你想哪去了,我那么抬举他,闲得!”冷琛的语气分明已经在动手了,怒冲冲道,“倒霉玩意儿没跟你嘴欠吧,废话了没有?”
“他什么也没说。我都不知道他几点走的,昨晚太困了,一点没听见动静。”
冷琛确实太了解他,曾一度以为他的反应皆可预料,凡可预料,必无威胁,不就是闹闹别扭,顶多一阵,总会翻篇儿,忧什么,有什么好忧;万没料到,有一天他成了无可把握。他的一举一动在冷琛心里屡掀波澜,冷琛预判不了,难免胡乱解读,越解越乱,越乱越解,大概人都是这样掉进执着的陷阱,放不下,松手比死缠难多了。
褚飏到卧室收拾衣物,一会儿又绕回客厅,反复几趟,冷琛始终不错步地跟着。
“一定要拒我于千里之外?”这时不止语气了,他连神情都带着乞求,“我知道你没兴趣见那个白眼狼,至少容许我感谢一下吧,麻烦你这么多天……”他多想再次摸清褚飏心底的脉络。
冷琛看出他烦,改口正色道:“不提,不提,以后都不提,这事一点不值得往心里去,压根不配。”
一下子褚飏更烦了。这气氛下,冷琛没有读懂他的烦,更加重了他的烦。
他拍拍两手站起来,朝墙上的挂钟瞟了一眼,一面朝洗手间走,佯作轻快地呼口气,说:“我的任务完成了,该下班了。”
“你别烦我了。”
“我就想陪陪你。”
“谁跟你说我要人陪了?”
“你觉得我在乎吗?”褚飏蹲在一盆粉蕊的重瓣天竺葵前,“他有什么看法是他的事,误会就误会吧。”
什么叫误会?褚飏这不冷不热的一句,真叫冷琛没法接话。怎么,就非要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们已经分手了?非要说,照片充其量定格过去,过去不等于现在更不等于将来,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你说你没事折腾照片干嘛,折腾就折腾吧,还随便往相册里塞,我都没发现,这下好了,让人看见了。”
邱维钧觑着褚飏,看似想了一想,其实是在诧异褚飏为何揣着明白装糊涂:“感情的事,从来没有该不该,只有想不想,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
问题是,这经验是一种两难啊。良药虽苦口,可人天生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邱维钧见他却是这么一句。
“看来你的直觉也不怎么准。”褚飏不当真地笑笑。
“我的直觉说,你早晚要搬回去。”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不动了,一个不再急着走,一个不再急着留。
安然又默然地待了一会儿,太阳西斜,渐渐扫到阳台边褚飏的眼睛。光没有晨时那么刺目,褚飏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宛如一个小巧灵动的百叶窗。把“窗”向前推,胳膊伸直,他努力却徒劳地想要攥住那光,哪攥得住,光从指缝间溢出来,某个刹那,他撞见了彩虹。
“秋天真要来了,”像忘记身后还有冷琛,褚飏低声喃喃着,“再下两场雨,要添外套了。”
褚飏:【没事。你把你哥的号加上吧,以后有事还是找他,合情合理。】
于兆禹:【你别删了我啊,飏哥!我真的不是有什么偏见,我就是……】
就是什么他到底也没说明白,褚飏也无心追问。褚飏差点就对他坦白,我和你哥已经分手了,不是你以为的关系,没什么合适不合适。可若真没什么不合适,何必来帮忙圆这一场戏呢,想想更莫名其妙。
褚飏一再说没必要,没必要,到此为止吧,不肯把微信号告诉冷琛。哪成想冷琛趁他不备,直接抢了他的手机,死活不还了。
“我就说一句,我总得把这事说清楚吧。”
冷琛把手机当了篮球了,褚飏争不过他,瞪他一眼:“骂吧,随便你,反正是你们家人。”褚飏扭脸去了阳台,拎起水壶给花草浇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