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正这么想着,就听见祭品回了一句:“不客气。”
看来没错啊,那就好。于是祂接着说:“我们开始吃吧?”
祭品动作奇怪的点了点头,然后就目光……呆滞的?盯着祂夹菜。
蓝旬看着祂掉了五六次筷子,终于忍不住说:“我来教你吧?”
说完,看祂没有什么反应,就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握住他的手,手把手教祂用筷子。
祂的手很凉,但是蓝旬的手很热,握久了,祂的手似乎也带上了几分热度。这种热度并不陌生,就在不久前祂也感受过,但祂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都一样吗?蓝旬竟然微妙的被这句话感动到了。
“那,那也换张脸,我看着太奇怪了......求,求你了......”蓝旬强忍着偏过头去的冲动,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试图能让这个神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于是坐在对面的蓝旬眼睁睁看着祂五官和身形一点点的改变,变的没那么像自己了,才放下心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旬突然说:“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吧?你既然是神,应该是可以的吧?”
“可以,你想去哪?”
“不知道,你定吧。”
但是没有失望。因为没有希望,所以才不会失望。
“回去吧。我不会再回来了。”蓝旬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他就回到了祂的空间里。
弟弟和妹妹竟然都成家了?!妹妹是家中最小的,自己离开的时候才十二岁,现在竟然嫁人了?!这到底是过了几年?!
他靠在墙上,震惊于时光流逝的迅速,同时也在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变化。
但是,想不出来。只能在低头的时候,看出自己腿上和肚子上长了一些肉,头发变长了。
没有人的五感?是尝不到味道的意思吗?
“那,那你能变成人吗?变成人了以后就会有五感了吧?”蓝旬小心翼翼的再次发问。
“我试试。”
院子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之前自己在的时候,虽然待遇不好,但是至少还会有人来打理,但是自己离开了以后,是真的连过来都懒得过来了,曾经的养的植物全都枯萎了不说,杂草疯长,只有那棵树,依然茂盛,但上面也有不少不知名的藤草。
院子里都这样,更不用说屋子里了。肯定落满了灰尘,说不定有些东西还潮湿发霉了。
没有必要进去了,还是看看父母吧,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
蓝旬顺从的闭上眼睛。父母,弟弟妹妹,秋思,还有一些从小陪到大的仆从的脸,依次浮现。街边的桂花糕,冒着香气的热腾腾的包子,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啊!”不知道谁的尖叫,惊醒沉浸在回忆中的蓝旬。他睁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鬼,鬼啊!”看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是隔壁秋家的仆人,但到底是谁,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目光没有从窗外那棵树上移开。在家里的时候,他没事的时候经常会盯着那棵树发呆。来了这个空间以后,尽管这颗树那并不是真的,但是看着它,还是能得到一些虚假的安慰,让他不用费劲去理解一些难以理解的词语和事情,也不用想起一些很糟的事情,更不会让自己钻牛角尖,胡思乱想身边被称为“神”的到底是个什么。
“即使你回去以后发现变化会很大?”祂的学习能力还算不错,已经掌握了人类大部分的语言文字和生活技巧,虽然有的时候语序会有些混乱。但是人类的感情祂还琢磨不透。这种东西太复杂了,比祂见过最大的世界运行的轨迹还要复杂。
祂可以参透世界运行的轨迹,却还参不透人心。
这里确实像祂说的,蓝旬怎么想,就会有什么,但也是有限制的,比如蓝旬想一条狗,狗不会出现,但如果想一本书,书就会出现在他手上。但如果这本书他没看过,打开书以后他就会发现里面是空白的。
所以蓝旬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单调,但也不太有趣。他每天吃完饭以后,除了想象各种东西以外,就是看看书,写写字,发发呆,偶尔会跟神讲一点东西。也不敢说太多,一方面是因为蓝旬本身不是爱讲这些的人,另外一方面是怕触霉头,一个不小心就死了。而且,虽然这个神经常不见踪影,但是蓝旬不管说什么,都是有回应的。
所以蓝旬也不怎么在意。
蓝旬没敢问排出的东西会掉在哪,他也不敢想。而且今天他提到要求,问的问题已经很多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这个神的底线,于是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乖乖的继续吃饭。
吃饱喝足后,蓝旬开始犯困。这里没有日升月落,时间根本没办法计算,但他折腾了这么久,真的很累。肚子被填饱了,自然就开始考虑睡觉的问题。
他赶在困的端不住碗之前把碗放在桌子上,用尽全力把自己扔在床上,也不管衣服脱没脱。头一沾上床铺,他眼睛就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是桌子还没收拾。
“拿的。”
“拿,拿的?”刚在桌前坐定的蓝旬伸向菜肴的手顿住了。
“我不会。”
祂不知道自己的形容准不准确,因为祂对人类知之甚少。同时祂也下定决心,吃完以后,去仔细了解一下人类。
“那……如果想出恭的话……?”蓝旬在愣了半天以后,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了想,他又跟祂解释道:“我们人,都要吃饭,喝水,出恭,这是不可改变的。如果三个问题都得不到解决,人是会死的。”
祂似乎沉默了一阵,就在蓝旬以为祂要拒绝并且开始暗自发愁的时候,祂终于开口了:“吃饭和喝水这个我会解决,出恭的话,你自己想象一个茅房出来就行了。我说过,这个空间可以任你想象。”说完以后,祂还看了看蓝旬的表情。
终于,在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尝试以后,祂成功的把菜夹到了面前的碗里。
祂看着祭品欣喜的微笑,想到之前祭品得到衣服以后的反应,不甚熟练的说出了两个字:“谢谢。”然后祂就仔细观察祭品的表情,看自己的回应对不对。却看见祭品的表情突然变了。
难道说错了?
而他面对这种事情,竟然已经很淡定了。
蓝旬给对面的神夹了一筷子菜,有点别扭的对祂说:“尝一下吧。”说完就有点忐忑的看着祂。
祂看了看蓝旬拿筷子的姿势,也想学着拿起筷子,但找不准着力点,总是掉。
一眨眼的功夫,蓝旬对面就坐了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别变成我的样子啊!太奇怪了!换个别的样子吧!也,也别变成秋思了!”蓝旬看到是自己的脸,一下子就慌了。“变成一个男人或者女人都行,别变成我这种啊......”
“对于我来说,人类都一样。”
祂仔细观察了一下蓝旬的表情,又感受了一下蓝旬的情绪,然后一点点靠近,试探着从身后给他一个拥抱。祂能感觉到,蓝旬逐渐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
“闭上眼睛,我们走。”祂迅速从人形化为虚无,但蓝旬仍然有被紧紧的包裹着的感觉。从外面只能看见蓝旬闭着眼睛,脸上似乎带了释然的表情。
下一刻,他们消失了,空间坍塌成黑暗的虚空。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象出一面铜镜,仔细端详自己。因为他之前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今天他觉得,他还是要好好看看自己的。
确实变化很大,头发长了,脸比以前有肉了,五官也长开了,眉宇间确实有几分记忆里父亲的俊朗,已经不是……十六岁的自己了。
他又回到了窗边,盯着那棵树看,虽然他沉默不语,但祂可以隐约感觉出来,他的情绪有变化。
还没等他心情完全平复下来,屋内的话又炸了他一下!
自己成为祭品的原因是……可以让父亲爬的更高,可以让蓝灵找一个好婆家?
听着屋内那两个人的争吵声,蓝旬感到深深的厌烦。真是这两个人会做出来的事。
小心的躲避过巡逻的仆人,隐隐传来的说话声让蓝旬在母亲房外停下脚步,父亲和母亲都在这里?他们在商量什么?竟然连仆人都撤掉了?他慢慢靠近窗户,准备听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这家根本配不上灵儿啊!你怎么就……”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这是……母亲在说话。她说,灵儿要嫁人了?!蓝灵要嫁人了?!
“你以为高枝能让你攀两遍?昴儿已经够幸运的了,灵儿能嫁一个差不多的就得了!”这个声音更陌生,但肯定是父亲。他说昴儿……?弟弟也娶妻了?!
看着这个人惊慌失措的向门里退,还因为紧张绊到门槛,摔了一跤沾了满身的雪,蓝旬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对啊,下雪了,自己到底离开这里多久了?被扔进那个洞之前似乎是夏天的末尾,酷热开始减退,庄稼也即将成熟。而现在,蓝旬抬头,看雪撒盐般的落在自己的头发,衣服上,无意识的低头伸手去拍打,偶然间瞥见自己赤足踏雪——即使是这样,竟然也不觉得冷吗?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那个供仆人进出的小门,门虚掩着,可能是有谁外出了还未归。侧身钻了进去,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接连推开几扇小门,来到自己的院子里。
“我只是想再看看。”蓝旬的态度依旧很坚决,带着祂不理解的感情。
祂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靠近蓝旬,然后顺着他的小腿向他的身上爬。蓝旬已经适应了跟各种形态的祂的相处,所以并没有逃开,仍然是站在原地,只是打了一个寒战。冰冷的触感沿着小腿向上走,大腿,小腹,后背,胸前,然后缠上脖子——蓝旬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寒战,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光冷,还痒。
“闭上眼睛。”最后祂绕了一圈蓝旬的眼睛,在耳边停住。
但是某一天,祂突然问蓝旬:“你想回去看看吗?”
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惊醒神游天外的蓝旬。
过了很久,他才回答:“想。”
祂看着睡姿扭曲没盖被子的蓝旬,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被子盖好,然后学着蓝旬的样子,也枕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气氛竟然有点融洽。
***
是不会做吗?这个话说的真是含糊不清。蓝旬默默的想,但没有说出来。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吃饱要紧。蓝旬重新拿起筷子,尽量保持好看一点的姿势来......狼吞虎咽。
等他吃了一些,稍微缓过劲以后,开口问:“要一起吃吗?”问完以后,他就开始后悔,神会吃这种东西吗?自己这样问,不太好吧?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祂的回答竟然是:“我没有人的五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