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悠悠跟在她的身后,她把水泼在了孟诗语的鞋上。小兽般瑟缩着的肩膀颤颤巍巍,我看着孟诗语拖着她进了水房。
可是我没想到等我跟上去的时候孟诗语正狠命地按着那人的头,任凭肮脏的水盆里溅起水花和手下的人无尽挣扎。
脑子里突然通电似的一阵发麻。
来挑衅的人无一例外不满足了我扭曲的快感,我在暴力当中汲取活着的养分。直到有一天我在那扇窗户附近的走廊闲逛时,看见她从班级里端水出来。
她一定觉得自己的目光无比的乖顺,可是我看着那半垂的眼睛藏下的却是无比的乖戾。
好像那些积攒的泪水终于滋生出一头生长于隐秘黑暗的猛兽。
我姐站在门后边看着我,我多希望这时候有个人来抱抱我,告诉我不要害怕,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没有。
当时我未满十四岁,我记得那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我时而在警察局,时而在少管所,时而在医院。场景不断变化,有时候是耐心的陈述,有时候是严厉的批评,更多的是听着我妈的抽泣。
他回头吃惊地看着我,吸完毒极度亢奋的精神状态让他眼球外凸,转过身来两只胳膊挥舞着,活脱脱的瘾君子模样。
我飞快地把刀拔出来,趁他的双手还没有掐上我的脖子,又连续在他肚子里捅了好几刀。
尖锐的金属劈开肉体,时不时擦过骨头。
我觉得她好奇怪。
有点和我差不多的奇怪。
偶尔闲暇出来时间的时候就窝在店面后边那个小小的房间,不管是素描还是水彩,动漫人物还是石膏头像,只要一有空就会钻到画板面前。
别人总以为宫锡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力混蛋,可是没人关心和想要接近宫锡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自由翱翔的魂灵。
我画过那个穿花裙子的小姑娘,油画上面涂抹的几笔虽然辨认不出五官,可是不论什么时候,随时随地打眼一瞧我就知道,画上的人影是那个小姑娘。
在晚上爹妈都骂骂咧咧催着回家的时候,周围的人群散去,我一个人坐在酒吧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不是身上没有束缚,只是我早先一步被放弃了而已。
店里的生意很平淡,我姐也不指望这个小破服装店赚钱,有时候换季或者上新的时候来瞧瞧。
孟诗语先走了,我扭头看她狼狈的样子,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判断有没有出现问题。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脸上滴着水痕,鬓发黏成一绺贴在脸上,眼睛通红的模样像极了刚刚从凶兽嘴里逃脱出来的小兔子。
我叹了口气也离开了。
我总感觉我们是一类人。
你想像我一样杀人吗?
我突然笑了起来:“孟诗语你做事情都不经大脑吗?还是找个对象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他妈是蓄意谋杀,你想进局子吗?”
她被我说的脸上一阵发白,指了指自己脚上沾上水渍的鞋,“是她先把水泼到我脚上的,我只不过是给她长点记性而已……”她又指了指正伏在水龙头面前的人。
我回到店里这一路手指都在无法控制的颤抖,因为太过于兴奋而不能停止。
我重新记起来那个让我姐对我疏远的理由:我捅死了我爸爸。
我第一次想杀我爸的时候,是我爸给我妈注射毒品,在客厅里堂而皇之让他的许多朋友轮奸我妈的时候。
我拽开孟诗语,一把拎起那人的后脖颈离开令人窒息的水盆,我转头对着孟诗语就甩了她一个耳光。
我盯着孟诗语被打的失神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他。妈。要。杀。人。吗。”
我觉得我现在朝她扔石子,她还是会哭。
她变了。
也没有变。
我明明把她从地狱解脱,她却留恋地狱的折磨。
自从那天身体里的暴戾因子被唤醒之后,我总感觉血液当中沸腾着对于力量和疼痛的渴望。
有人对我敬而远之,自然就有人对我不屑一顾。
对于这种从刀柄上传递而来滚烫的温度和鲜活的声音,我甚至有些迷恋。
“我不想我妈去死,所以你先去死吧。”
我爸瘫倒在地上的时候,嘴里呜呜咽咽说着什么我也听不清楚。只记得那晚刀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女人黏腻的哀号声。
因为我长的与同龄人相比要快许多,个子窜的高,整个人杵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见我。所以即便任由我自己在店里,我姐也居然放心。
但是我还是藏了个心眼,偶尔卖衣服会给自己留点钱,我不知道我姐查账的时候有没有看出来,总之是没有追问过我。
我在学校走廊、或者是放学的时候,偶尔会看见那个姑娘,可是她总是低着头快步走过,好像惧怕着什么瘟神似的。有的时候我们视线相交,她会迟疑片刻再把头扭开,一旦我不再看她,一股炽热的视线总会投射在我的身上。
有的人瞧我是个小孩儿,就爱在这讲价,我姐也不管赔了赚了,反正她老公有钱。留着这么个店,也可能是想给自己留个后路,万一哪天她老公在外边偷人,回头不要她了,好歹也有个营生。
逃课的日子是因为觉得无聊,干脆躲回店里画画。我从小就对画画着迷,我姐出去兼职赚的钱除了给我买零食,就是给我买画具、和画画有关的书籍。
零零碎碎的逐渐添置,我竟然也好像有了一笔专属于我自己小小的财富。
可是我现在却无法确定了。
在那之后我偶尔在各个楼层四处瞎窜,偶尔能看见她像只被惊着了的兔子与我擦肩而过。我有时候怀疑那天我是不是看错了,还是说那个穿着花裙子,一边哭泣隐忍一边蓄势待发的小姑娘被卖掉了。
我的日子过的很平淡,没人顾虑我夜不归宿也没人伸手去管我打架斗殴。
“给人长记性是这么给的?”我笑着看孟诗语,“那我用不用给你长长记性呢。”
孟诗语脸色一阵发白一阵发青,变化之间惊恐的眼睛能掐出水来,煞是好看。
“以后注意点分寸。”
第二次想杀我爸的时候,是在黑夜里我爸爬上我和姐姐的床,捂着我姐的嘴巴,把她拖到地上强奸的时候。
第三次想杀我爸的时候,是他吸完毒按着我妈的头往墙上一下一下的发狠撞着的时候,我妈尖锐的哀号,撕心裂肺的求救和痛苦呻吟我到现在都能重新记起来。
也就是在第三次,我把厨房里刚刚切过西瓜的水果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