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驰知道,入土为安、落叶归根的观念根深蒂固,于是,他岔开话题。
半个小时后,家属陆续离开了。
老林刚要进去,扭头朝高驰道:“你去帮帮小陆吧,还有一个,估计要忙到十二点。”
这是高驰第二次经历遗体告别仪式,上一次是昨天下午。
两次,都是在窗外看着。
高驰靠在墙上,将双手抱在胸前。
老林哈哈哈笑了,说:“好。”
陆离看一眼两人,走到一旁,洗手。
八点多了,整栋大楼几乎没有声音,只剩推床簌簌的声响以及俩人说话的声音。
身后的光照不过去,远远的昏暗角落里似乎有扇门。
转身离开前,陆离说:“十点,老林洗完澡会回去睡觉。”
高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老林说还有一个,你现在不忙,待会要等到后半夜了。”
陆离说:“快九点了,你还不回去?老林待会要睡觉了。”
高驰问:“他睡在这里?”
她声音凉凉,高驰笑一声,问:“刚打电话的是你朋友?”
陆离点了点头。
高驰还有一句想问,但他没问。
“忘了。”
又是忘了。高驰又问:“意外也是在那发生的?”
陆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忘了。”
高驰眯着眼问:“喜欢吗?”
陆离盯着高驰的眼睛,过了会儿后,她问:“你是长水市哪里的人?”
高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陆离看了他一眼,旋开了。
高驰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将烟头对准火苗,深吸一口气。
陆离松开大拇指。
烟还剩一小半,陆离直接扔掉,拿脚踩灭。
高驰问:“还有吗?”
陆离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整个递给他。
隔了一会儿,老林回:“哎,马上来了。”
高驰问:“这么晚了,家属还要见?”
陆离点了点头,说:“孩子都在外地,回来一趟不容易,早点下葬早点安生。”
“……”
“嗯,好,再见。”
高驰等她挂断电话,才偏过头来看她。
“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这依旧是一句带着撒娇意味的嗔怪。
高驰皱了皱眉,一脚踏出了玻璃门。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轻快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坏蛋。”
这是一声充满了撒娇意味的嗔骂。
一声轻笑隐隐传来,高驰眯了眯眼,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夜间的走廊灯光泛着灰白,两侧和顶部皆是白墙,更添清冷。
高驰循着那声音看过去。
老林身材瘦小,样貌普普通通,在这里已经待了快十年了,再过两年,就可以退休养老了。
老林勾着身子将袋子裹上,推着推床进了铁门。
虽然瘦弱,但是给昨天那个过度肥胖者翻身毫不费力,他的体力超出一般人的好,甚至比自己还好。
高驰看一眼床上的人,说:“开肠破肚的经常有,一丝不挂的倒是少见。”
陆离站起来,走进操作间,从架子上拿过衣服。
一套常见的中式寿衣。
高驰啧了声,说:“怎么这么晚?”
老林说:“她喜欢这么晚,晚上清净。”他笑了声,长叹了口气,又说:“单位这么大这么多人,也就只有她,愿意晚上陪着我这糟老头子工作。”
高驰等老林进屋,又站了一会儿。
老林叹了口气,说:“现在都火葬了,哪像农村,还可以找一块风水宝地。”
高驰说:“人死灯灭,还占那块地干什么?”
老林说:“人,总归还是要落叶归根的。”
陆离看了眼大门。
他的目标应该是老林。
……
陆离点点头,扬了扬下巴,说:“那边有个小房间,就是他住的地方。”
高驰朝她指的那边看过去。
一般地下室的空气都是浑浊的,这里的却不,应该是有窗户,空气流通着。
不一会儿,老林走进来。
“小高,来搭把手。”
高驰笑着说:“好啊。不过,得给我根好烟。”
不管那边是谁,他都不在乎,即使那边是她老公。
高驰眯了眯眼,抬手抽了一口。
她注定是自己的,逃也逃不掉。
不是忘了,是不想说,高驰也不追问了。
“闻着玩的烟都买这么好,岂不是浪费?”
“钱多花不完,这个答案满意吗?”
陆离将打火机放进口袋,转过头,看着漆黑的地下室。
“我以前在那生活过一段时间。”
难怪。高驰问:“多久?”
火光明灭之间,高驰看着她,慢慢将那口烟呼出去。
烟全喷在了她脸上,她闭了闭眼,抬眼,高驰盯着那双淡褐色瞳仁。
她没生气,甚至连脸色也无丝毫变化。
高驰接过来,又问:“打火机有吗?”
陆离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他。
高驰看着那手,眯了一下眼睛,说:“帮我打一下。”
看一眼她右手上夹着的烟,高驰盯着她脸,那脸没有一丝笑意,冷若寒霜,他说:“你抽烟?”
陆离看了眼手上的烟,说:“点了闻着玩儿的。”
高驰嗤了声,说:“你这爱好挺特别,一万个人里都找不出来一个。”
陆离看了一眼身旁地上的影子,说:“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她笑声虽轻,但是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能让她如此的,电话那头多半是个男人。高驰想象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模样,微眯双眼,靠在了另一侧墙上。
陆离说:“好。你定好票,告诉我一声,我请假陪你。”
高驰眯了眯眼,往前走了一大步。
玻璃门外的灯影之下,陆离背对着门倚靠在墙上,左手拿着手机附在耳旁,右手低垂,食指中指之间夹着半根烟。
她后背随着低低的笑声微微颤抖。
走廊尽头停尸间对面的玻璃门开着。
高驰走过去。
刚一靠近,热浪滚滚而来,一声轻笑也落入耳中,“你觉得不怎么样,不代表别人不喜欢。”
高驰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
偌大的工作间内空无一人,顶灯光线清冷,白得有些冰凉。高驰倚着桌边,看向那不锈钢碗。
高驰上前一步接过了衣服。
两人合力将衣服穿上,陆离把帽子给她戴上扶正。
半个小时后,妆容完成,陆离抬高声音说:“老林,我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