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说:“遗书里面特意要求的,家属告别的时候,也看得到。”
高驰点了点头,两步走到床左侧站定。
陆离往对侧看去一眼。
陆离拿左侧身子推开门,走到屋内拐角一处置物架前,侧身走进去,从后面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袋子。
从架子后出来,见高驰倚着门框,直愣愣地盯着床上,她问:“知道怎么穿裙子吗?”
高驰下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立刻猛摇头。
操作间正中央的推床上躺着个年轻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苗条。
一丝不挂……
高驰愣了愣,看向陆离。
年轻男女皆一脸沉重,中年女人低头哭泣,中年男人揽着女人肩膀,垂头看着推床上躺着的人。
高驰看了一眼,转头问她:“需要我帮什么?”
他的目标不是这个姑娘,也不是她的家属。
他笑容灿烂,陆离顿了顿,看一眼他眼角堆起来的褶子,陆离说:“跟我来。”
高驰跟在她身后打量着这里。
这里和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和平常的办公楼一样,白墙白顶水泥地面,只是这处比一般的办公楼温度低了很多。
高驰笑着说:“您叫我小高就行了,小鹿说要当面征求家属意见,我就直接跟着进来了。”
说谎!
陆离转头看向高驰。
等这一切弄完,她又检查了一下,然后抬高声音说:“老林,她的家人来了吗?”
过了两秒,走廊里传来一个闷闷的、低低的声音:“哎,这就来,弄好了?”
陆离大声回:“对。”
高驰没吭声。
陆离说:“你是警察?”
这次陆离是询问,因为她也不敢肯定。经常接触尸体的除了殡葬业的同行,还有医护人员和警察。可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医护人员。
半个小时后,陆离长吁一口气,直起了腰。
“很不错。”
陆离看他一眼,说:“你懂化妆?”
陆离停下手,过了会儿,才说:“忘了,好像是五年前。”
高驰盯着她,又问:“什么意外?”
陆离抬起头,冷淡的眼睛看着他,说:“忘了,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哪种花的香味,和那双手套的味道一模一样。
高驰挑了挑眉,说:“放心,不会给你撑坏的。”
陆离擦干净手,慢步走到玻璃门前。
陆离说:“这里的东西都没有温度,不用担心受伤。”
高驰盯着她手,她手指皮肤很白,细看却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只剩淡淡的疤痕,有些像是新伤,还存着痕迹,他问:“你的手怎么了?”
陆离说:“没怎么,就是感觉不到温度。”
五分钟后,她取下面膜扔进垃圾桶,用指腹轻轻按摩姑娘的皮肤,待吸收后,她又抹了些水乳精华,拿起一堆粉底液、眉笔和口红放在姑娘脸前。
挨个看了一眼后,最终,她选了自然色的粉底液、浅灰色的眉笔和正红色的口红。
她微微弯着腰,头发束在脑后,大半张脸被口罩遮住,露出来的眉眼淡淡,眼神坚定。她五指修长纤细,手腕微微转动,不像化妆,倒像是在作画。
那就一定不是。
陆离不想再猜,侧过身子打开工具箱。
高驰笑了声,放下右臂,见她取出来一张面膜,高驰一愣,问她:“你拿这个干什么?”
她口罩外露着的眉眼冷淡,眼底藏着疑惑,高驰笑了,反问:“你看我像做什么的?”
陆离上下打量他。
高驰的身材遗传了高铁生的优秀基因,挺拔高大,四肢修长,肌肉线条流畅。脸却没有,但长得也不错,寸头干净清爽,五官英挺硬朗。
“自杀?”
陆离一愣,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对了。
陆离看了他一眼,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口罩,又从旁边墙上取下一件大褂,一起递给他。
高驰朝她笑笑,没客气,接过来直接穿戴上。
口罩很闷,高驰只戴了一半,干脆一把捋到下巴上,大褂很大,高驰穿上却很紧,扣子扣不上,他干脆敞开着。
倒是一点都不怕。
她又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套白色内衣,放在裙子上。
没让他帮忙,她弯下腰给姑娘各处按摩清洗一番后,才将内衣和裙子依次慢慢穿上。
他一点都不想碰眼前这个姑娘,任何部分都不想。何况,这姑娘细胳膊细腿的,她应该能搞得定,应该不需要帮忙。
陆离走到床边,拆开袋子封口,从里面拿出来一件红色长裙,她找来一块干净的白布铺在凳子上,将裙子对折放了上去。
高驰问:“都要火化了,还穿这些干什么?”
刚刚听张主任说她就是负责给遗体妆化的人,他其实是不相信的。等真的亲眼见到,他突然发现这一切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她很适合这个工作。无论是说话还是外表,她都和这里一样,由内而外,冷冷冰冰,尤其是那双手。
原来是老林进来过。
陆离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走廊很长,两侧尽头右侧皆有一扇玻璃门。右手是白墙,左手是房间,一共五间房,陆离的工作间在走廊尽头,和停尸房遥遥相对,还有一个小隔间夹在停尸房和告别室中间。
陆离在告别室的玻璃窗外停下,高驰也停了下来。
窗内的房间里站着四人,一对中年夫妇和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
一般不关的门今天关着。
昨夜下班时,她记得自己没关这扇门。
事实上,她下班不仅不关这扇门,连工作间的大门也不关,因为这屋除了她和老林,几乎没人敢进来。
老林点了点头,推着床尾栏杆往门口走,高驰盯着他背影。
他面色阴沉,眼神冷冽,这样的眼神让他五官都冷峻起来,陆离闻到他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肃杀气息,她皱了皱眉,说:“搭把手。”
高驰收回视线,笑着问:“怎么搭把手?”
低沉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不一会停在了工作间门口,高驰眯了眯眼,转头盯着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矮个子男人,他样貌普通,身材瘦小,不同于常年不见阳光的人,他的皮肤黑得均匀,黑得发亮。
看到高驰,老林一边走进屋,一边笑着问:“高先生,你怎么在这?”
高驰笑了,说:“对,我是警察。”
怪不得能看出来这姑娘的死因。
陆离看他一眼,从工具箱取出来一把木梳,给她头发又梳理了一下,然后将衣服褶皱细细抹平。
高驰摇头,“不懂。但,我懂得欣赏美。”
陆离说:“你经常见尸体。”
陆离的语气是肯定,而不是询问。
“很严重的意外?”
陆离皱了皱眉,说:“忘了。”
不是忘了,多半是不想回忆过去,或者是不想说。高驰挑了挑眉,不再追问。
高驰问:“天生的?”
陆离说:“出了场意外。”
高驰眯了眯眼,问:“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不带手套了?”
陆离说:“在这里带手套没必要。”
高驰问:“为什么?”
陆离看了他一眼,撕开包装,将面膜慢慢敷在了姑娘脸上。
高驰不懂化妆,对化妆也没兴趣,目光却止不住落在她身上。
她自己不化妆,却极认真地在给这个死去的姑娘做着妆化,和给活人化妆一样,一步都没落下。
他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那劲里面有股野生动物野蛮生长的味道。
陆离着重打量了他笔挺宽厚的胸背一番,说:“运动员?”
高驰愣了愣,抬起右臂握紧拳头,待肌肉块高高隆起,他朝她挑了挑眉头,笑着说:“对,我是运动员。”
高驰又扫了床上姑娘的脸一眼,忍住了嘴边那句“你刚刚说遗书”,改口说:“煤气中毒。”
说的没错。
陆离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着他,问:“你是做什么的?”
“你的?”
陆离看了他一眼,又洗了洗手。
见她不搭理,高驰低头嗅了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