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不说话啦?”
阿云的声音将孟纯彦带回现实,他抬眼环顾四周,轻声道:“没什么,有点走神……满仓不在?”
少年们同时陷入沉默,最后还是小萍先开口:“满仓自从前日被带走,便再没回来过,怕是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景祚便试探着靠近了些,直到温热的鼻息喷上面颊,他也没有拒绝。须臾,两张青涩薄唇轻柔相接,双手不自觉地拥住对方脊背,书册簌簌掉落,散了满地。他阖上眼,安静地享受这片刻甜蜜,姜茶浓烈的气味将周遭烘得暖意融融,窗外却是朔风呼啸,飞雪漫天。
那样小心而缠绵的吻,那些俯拾即是的温柔,如今都像遥远的幻境。冰冷狭窄的囚笼之中,孟纯彦无奈地垂下眼眸,嘴角漾起一抹苦笑。
景祚,你还平安吗?你的兄长,他还肯信你吗?
“我当然听过曲儿!但这戏本子的好处,我竟头一遭知道。仲徽,你快与我讲讲,最喜欢哪一段?”
“自然是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是难得妙辞。”
“嗯……我却觉得,题记中有句话最贴切。”
此举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他牵动嘴角,似是露出一个笑容,随后阖上双眼,含恨离世。
爹,娘,仲徽,螽羽,还有孩子……你们留步啊,我这就来了……
霎时间,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阴沉下来,鹅毛大雪无声飘落,洁白层层堆叠,被热烫的鲜血融化,凝成赤红的结晶,远远望去竟似梅瓣铺地。这天象着实奇异,刑官和刽子手都为之一愣,围观的百姓则纷纷仰起头,看六花飞舞,天地寂静。
孟纯彦无助地颤抖着,分毫动不得,连眼睛都无法闭合,只能任凭泪水零落如雨,将车壁洇湿。冰冷的刑具深深埋入私处,肿胀的穴口已然撕裂,鲜血接连滑落,惨痛难言。然而于此时的孟纯彦而言,肉体的痛苦已算不得什么,亲眼看着兄长将被残忍杀害,才是最难以承受的煎熬。偏生何进在旁火上浇油,轻声道:“别急,还有半柱香的时辰呢,先陪爷玩玩。”
话音未落,何进转动刑具手柄上的机括,深埋于花径内的“铁梨”缓缓张开,迫使内壁撑大。孟纯彦狠狠地蹙着眉,贝齿将口衔咬得死紧,更多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哽咽之声却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何进残忍地操纵着手中刑具,让铁制梨花逐渐绽放至极盛,密蕊也扩张到极限,内中旖旎风光一览无遗,媚肉艳丽得几欲滴血,似荼蘼开遍、霞光尽染,果然别有洞天。何进观赏得入迷,向里面吹了口气,但见肠壁惊惶地战栗着,掀起层层红浪,媚乱淫靡。他忍不住用指腹去摩挲那片细嫩柔滑,正欲讥讽,忽闻车外有人高声嚷道:“午时三刻,行刑!”
高台之上,铡刀已然开启,利刃悬于半空,寒光耀目。刑官将孟纯甫颈间的重枷解开,把人摁趴在刑具上,腰间正对刀口。被困在马车内的孟纯彦已哭得喘不上气,却什么都做不了,心头烈痛如绞,脑中全然空白,悲恸之下,唇角竟涌出一道血线。
少年清亮的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令孟纯彦再度生出些许恍惚。记忆飘回数年前的某日,隆冬时节,大雪封山,景祚在屋内支起红泥小炉,用雪水烹着姜茶,笑眯眯地道:“难得今儿散学早,功课也没有多少。我前日得了样好东西,正好拿给你瞧瞧。”
“什么啊,这样神秘?”
只见景祚转身倒腾了半晌,才从床底下掏出一摞函封的书册来,冲他调皮地眨眼。“快打开看吧,真真是好书!”
“乖奴儿认识他?”何进继续用鬼魅般的声音在孟纯彦耳畔低语。“这个人叫孟纯甫,犯了谋逆大罪,判腰斩弃市。听说他也是个有才的,诗名满天下,文章也不错。但要我说啊,他就是个糊涂人,不识时务,胆子忒大,谁都敢招惹,这个下场是活该。”
“奴儿,知道什么叫谋反吗?违拗你爷爷我,就是谋反。所以你把狗眼给爷睁开,好好瞧着,不听爷的命令,会有什么结果。”
悲痛与愤怒激得孟纯彦浑身发抖,他默默攥紧双拳,猛地睁圆泪眼,铆足全身力气对何进挥拳相向!
“嗯,就要这个力道,继续。”
“嗖啪——嗖啪——嗖啪——嗖啪……”
车轮不停,鞭挞不止。孟纯彦默默地流着泪,哭得鼻尖通红,却硬是不肯出声。何进似乎兴致颇高,慢悠悠地哼起了小调,曲声混杂着痛苦沉重的喘息,更衬出此间诡异。
孟纯彦闻言一震,倏地睁开眼与何进对视,一滴晶莹自睫羽滑落,在毫无血色的面颊上留下湿痕。何进最欣赏他这副隐忍又脆弱的模样,继而嗤笑出声,挖苦道:“我可算知道你那纵火的能耐是从哪儿学来的了。昨日会稽传来的消息,徐家畏罪自焚,男女老少二十六口,无一幸免。听说是徐鹄拿的主意,早早地打发了下人,然后在饭菜里拌毒药,叫全家围坐吃饭。有个不肯走的老仆帮忙放火,烧了大半日,最后只剩一摊灰啦。说来也挺有意思的,我派出去的人还没动手呢,他们先把自己给了结喽!”
“唔唔……唔!”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孟纯彦却被口衔束缚,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何进竟大发慈悲,替他去了口衔,见孟纯彦红着眼眶,也不顾私处的惨痛,立刻恨声道:“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会稽徐门三代不曾入仕,我外祖一生痴迷书画,更是与世无争,朝堂风波于他何干?你为什么……定要把人都逼到绝境!”
“嗯,的确不大懂规矩。”何进伸手在孟纯彦颊边弹了弹,复笑道:“那就按规矩赏鞭吧。”
赶车的内侍高扬马鞭,车轮滚滚向前,走得四平八稳。车厢之内,何四也挥舞着柔韧细鞭,向那嫩红的幽缝重重挥下。
“唔!”
伴随着门锁开启的声响,何四带人大步闯入,朝孟纯彦所在的方向一努嘴,吩咐道:“把他带出来。”
众内宦一拥而上,也不顾孟纯彦如何勉力挣扎,只管粗暴地将人薅出铁笼,架到门外。双目突然暴露在强烈的光芒下,孟纯彦被晃得睁不开眼,寒风拂过赤裸的身躯,激起难抑的冷噤。何四见状,顺手甩了他两个耳光,朗声道:“精神点儿,千岁还等着你伺候呢。”
孟纯彦朝前啐了一口,又换来几下更毒辣的责打。
“呵呵,唱曲儿的把词都忘了,还好意思吹自己是个角儿呢!”
阿云虽有些讪讪的,却仍不服气,刚想继续反驳,却忽然听得一个低哑声音缓缓道:“‘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是这段吧?”
“对对对!你一提我就全想起来了。”阿云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这曲词?也学过唱吗?”
“我不想死。”双喜噙着泪花,喃喃道:“阿婆还等着我打醋回去烧菜呢……我不想死在这儿。”
“别垂头丧气的,想开点。”阿云故作轻松地劝慰道:“等咱们出去了,我就上你家蹭饭。”
孟纯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底一片酸涩。良久,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听见身旁的阿云惊道:“怎的这样早?”
如果何进拿你作威胁,我又该怎么办啊……利落一死,竟这么难……
只盼,黄泉路上再相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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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句?”
对方忽然很认真地与他对视,清澈见底的眸子里盛满笑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姜茶已煮至滚沸,白雾升腾四散,混着辛辣味道氤氲开来,将面上红晕遮掩些许。他怔愣半晌,转而会心一笑,道:“的确如此。”
那函套上标的是,拆开瞧时,却是的戏本子。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揶揄道:“就这点东西,也值得你如此宝贝?随便找一家书坊转转去,多得是。”
景祚大失所望,尴尬地笑道:“原……原来你早就看过啊……我从钱师兄那儿借来的时候,还想着与你共赏呢。”
“这可奇了,难不成你竟从没读过闲书,也没听过说书唱曲么?”
人群默然良久,不知是谁轻声嘟囔了一句:“这是老天爷在替他鸣冤呐。”
“刷!”
刽子手将铡刀猛地一放,血肉之躯登时被砍为两半,鲜红层层晕染,蔓延成片。腰斩一刑最残忍之处,并非死无全尸这么简单,而是叫人不能立刻咽气,受刑者往往会拖着残躯爬行良久,直到脏器流了满地,才能痛苦地死去。但孟纯甫此前在狱中受过太多折磨,被拦腰砍断后根本不剩几丝力气,勉强向前蹭了几寸,便动弹不得,又被堵着唇舌无法言语,只能沉默地伏在原地,任凭鲜血肆意流淌,抽走三魂七魄。就在围观者都以为这人正在安静等死之时,孟纯甫忽然动了动手指,蘸起自己的血,颤抖着写下三个字:
亡天下。
“唔!!”
周遭内宦一拥而上,将孟纯彦虚弱的反抗无情镇压。何四用呵胶抹开他眼睑,又给他灌了些药,吊得神志时刻清醒,随后众内宦分头动作,把孟纯彦拗成跪姿,紧贴车厢内壁绑好,双目正对着两个透气孔,腰腹和脊背被绳索箍得紧紧,手臂展成一字,牢固地锁在两侧。禁锢着足踝的横木移至膝弯,玉白长腿被迫敞得更开,刚受过鞭刑的菊穴暴露无遗,瑟缩得可怜。何进坐在孟纯彦身后,毫发无损,只是手上多了个梨状刑具,还用它轻轻地绕着密蕊打转,边玩弄便笑道:“奴儿不乖,竟敢偷袭主人,该罚该罚。这个小玩意是前儿新得的,西洋物件,叫什么‘开花梨’。别的奴儿都没尝过,爷独独赏赐你的,好生受着罢。”
言毕,何进握稳手柄,将那刑具猛地推入,逼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他便随手在那臀瓣上扇了几下,阴恻恻地道:“叫得那么贱,巴不得让谁听见吗?还是说,你想让孟纯甫临死之前看见亲生弟弟一身淫浪,被男人玩得合不拢腿?他可是以为你早死了呢!”
三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下,孟纯彦已经被折腾得几近晕厥,密蕊肿成一个桃儿,紫胀发烫,痛不欲生。手臂的束缚被松开,何进拽起他发丝,把人扯到车厢内壁旁,低笑道:“你瞧,那是谁?”
孟纯彦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预留的小孔延伸至外,望见街市中央有个血迹斑斑的刑台,一口铡刀森然横立,其后一人披枷带锁,被摁跪于地,身上的囚衣肮脏破烂,布满血迹和裂缝,其下新伤旧创隐约可见,想是受过无数严刑拷打。凛冽朔风拂过,将囚徒披散的长发吹乱,露出被严密封堵的口齿。那张年轻的面孔憔悴已极,胡茬凌乱,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看不出一丝血色,双目紧盯着铡刀,眸中写满绝望与愤恨。孟纯彦望见这幕,脑中空白了一瞬,旋即阖上眼睑,发出模糊的哀鸣。
阿兄……阿兄……
何进含笑看着他,突然伸手扼住那脆弱的秀颈,缓缓道:“你不知道律法里怎么写的吗?聚党谋逆,株连九族。若要怪,就怪你那个狗爹娶了你狗娘。”
依大昭律,九族者……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徐家正是因此被牵连,不愿受辱,才愤而自尽。泪水奔涌而出,无声地铺满脸颊,私处仍承受着毒打,咽喉也被人捏在手心,迫得孟纯彦呼吸不稳。盛怒之下,他张口欲骂,却被何进钳住舌尖,口衔重新堵了回去,又听得对方笑道:“乖,别急,今天要请你看场好戏呢。四儿,你若是打累了就换个人,别叫这贱奴占便宜。”
“放心吧干爹,儿子力气足着呢。您看这小奴的穴儿,快肿起来了呢。”
孟纯彦疼得浑身一抖,本能地痛呼出声,却又立刻咬紧口衔,神情是一贯的倔强。双腿被横木强硬地撑开,两端的铁环箍紧足踝,迫使他贡出重伤新愈的私处,又有两名内宦分立左右,强行扒开臀瓣,让密蕊别无选择地暴露在外,任人欺凌。何进依然舒舒坦坦地歪着,将那捻光裸的纤腰置于自己腿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好似在玩弄猫狗。孟纯彦有心逃避,双臂却被绑在了座椅上,更兼数人合力钳制,令他根本动弹不得,便干脆偏过头、阖上眼,不去理会何进亵玩的神色,只管专心忍痛。
“嗖啪——嗖啪——嗖啪——嗖啪……”
细鞭嚣张地起伏,对可怜的菊蕊大肆挞伐,几下就抽出一片红晕。刀割般的惨痛之中,孟纯彦尽力苦捱,冷汗很快濡湿了鬓角,眼睑频颤,将难以抑制的泪水勉强含住。何进玩味地瞧着他,用手指反复掐弄那两点敏感红樱,半晌又低声笑道:“徐鹄是你外祖,对吧?”
“不识抬举的野狗!若不是千岁催得急,今儿必定好好整治你!走吧,别误了时辰。”
何四说着,给孟纯彦戴上口枷、缚了手脚,径直抬出院门,塞进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这车厢厚实严密,内壁上只留了四五个透气的孔洞,若不点灯烛便几乎看不清人。两盏明瓦宫灯旁,何进正靠在舒服的软垫上,见到孟纯彦便扬起嘴角,轻笑道:“乖奴儿想爷了?哟,这小脸上多了几个巴掌印儿,刚才发骚来着?”
孟纯彦被摁跪于何进脚边,依然在奋力挣扎,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愤恨。何四也上了车,闻言连忙陪笑道:“干爹莫怪,这小奴冥顽不驯,儿子就替您教训了两下。”
“没……只是看过戏本子。玉茗堂四梦,原都是妙辞。”
“那你说,这戏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只记得听师傅念叨过一遍,什么那姑娘做了个春梦就害相思病死了,然后梦里的男子寻来,她忽然又活了,最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之类的……我没太弄懂,里面究竟在讲什么?”
孟纯彦怔了怔,轻叹道:“讲的是……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