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丹尼,丹尼,没错。新园丁丹尼。”伊夫插话进来。
“是叫丹吉吧?”
“不是丹尼吧?”
嘴里咕哝:“我觉得老实呆在这才是最安全的。”
毕竟车只有一辆,让谁先离开都不公平。
贾斯没有得到意想的回应,柔美的眉毛拧了一下又舒展开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憋不住,噗嗤笑了出声,顿时引发了四周稀稀拉拉的嘲笑。
丹吉站在边缘,他没退,仿佛有条线把人与人划开了道,他窘迫得望着对面闪烁的各色眼神。他被罚做脏活的事原来有这么多人知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也是人尽皆知了。
只有贾斯面上表露出了担心,望着丹吉,他的眉毛长得细长,额骨圆润,鱼尾似的的眼裂,眉头皱起来的时候,茜红色的眼珠盛满了担心。他主动走出来:“夜行生物的恐怖,远远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我也只是远远见过一次,谈不上了解,却有人在我面前当场丧生了。”贾斯真诚的语气感染了丹吉,令他动摇,意识自己先前言语的武断。
“你懂什么呀?”呵斥声从人群中直冲出来,丹吉身边的人被扒开了。位于中心的两人显露出来,里面就有主动出主意的贾斯,紧紧站在他一边的人,就是自称会驾车的那一位。似乎接受不了被质疑,接着高声追问:“草包,你见过夜行生物吗?你就这么说。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这草包自然是叫丹吉了,每个人都听懂了,包括他自己。疏于打理的枯燥短发,记不住戒律的脑袋,答不上问题的嘴,却永远单纯而执拗的眼神,平时私下里他们确实这么称呼丹吉,甚至没人去念一念这位同期的名字。但默认归默认,直接被喊出来,还是令丹吉的自尊心受挫了,本不白皙的脸一瞬间就憋红了,在夜色的光线里更显得窘迫。
丹尼解释:“这里离开边境这么远,当然飞不过来咯。”
不用分散,争夺顺序,有部队护送,这是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分裂的两部人很快又在部队指引下融到一起。朱利安带头向这位可靠的卫士致意,顺着人群走近战兽,丹吉早在他背后挡着,凯尔顺势托了一把,朱利安才爬上了有些高的兽背。
正当他回头寻找凯尔视线的时候,丹吉一屁股坐在外侧,他也正向凯尔看去。视线的交错中英伟的身影走开了,使得朱利安觉得之前或许只是错觉。
“朱利安,你真厉害。”丹吉回过头,凑到金发青年的耳边说,真心得佩服他。
就在贾斯那边分出一二三批次时,一整急骤爆裂的啼声由远及近。
整列有素全副武装的士兵穿过漆黑的夜幕,露出真容。队伍前列两只三头蟒蜥,中段是蒙着眼的青色战马,尾部拖着两列二十人的甲兵。一骑青色的风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上空掠至前头,伴随风啸。高头飞肩的甲胄,斜配的单手剑,是驱策这支重型部队的将领,同时是驻守神殿殿门的侍卫长—凯尔。
飞马落下,嘶叫声中群马臣服,停在原地,低垂脖子。凯尔提起缰绳,视线从外至内绕了一周,最后停在朱利安身旁。确认在场的预备祭祀一个不少,凯尔挥手,三两士兵出列,收拾现场的晚课用具,两名队长跟着他向着大道上走去。
先前安静听着的青年们瞬间炸锅,议论与质疑,声浪一浪盖过一浪,却无人意识到马车的权属问题。一个人影从犹豫不决的同伴中窜出,喊着“我我我。”跑向贾斯,有一个就有第二个,青年们鱼贯而出,留下的预备祭祀们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对,交头接耳,最后又看向朱利安,几分钟后二三十人分为了两个群体。
混乱之中无人发现异样,丹吉也盯着朱利安,紧跟他的每一步动作,一颗心在胸膛着急得乱撞。他的手腕被朱利安紧紧抓住,从刚刚一贴上,他就感觉到朱利安衣袍下的肚子紧张,硬邦邦得像鼓皮。
朱利安对他眨眨眼,平静的脸上丝毫没有异样,安抚起其余人。
“你这么说,就是让我们坐以待毙。”伊夫上前,站在一指头就能戳上他肚尖的位置,近到不能更近的地方,相似的身高,讲一句话都能吸到对方的出气。
朱利安用手遮挡住腹部:“如果神山出现了夜行生物,你又能到更安全的哪里去呢?”
“你——!”
似乎根本没人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也没人在意他到底叫丹尼还是丹吉,小范围的交谈彻底散漫。在众人窃窃的交谈声中草包、无知、笑声和丹尼就像一群马蜂绕着丹吉的脑袋叮咬,他抬起头愤怒得朝着伊夫盯过去。
高大麦色皮肤的青年站在贾斯身后,嬉笑着长大嘴,口型里对着丹吉又骂了一声草包。这一下点燃了气冲冲的红发青年,不管受到什么惩罚,他今天都要把伊夫按在地上,在他箭步冲出去的第一步朱利安环住了他的肩膀。丹吉很结实,伊夫却高大许多。
而看似最无害的朱利安高大白皙,轻易得隔开了两个人。
“……或许吧。”
“博爱的主,慈悲的主,慷慨的主……”
“不会没人管我们吧?”
“不对不对,是我们的园丁叫丹尼。”
有凑趣的,有不确定的,窃窃私语都传入了丹吉的耳朵里。朱利安感觉到握住他胳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整条胳臂都缩紧了,倔强的青年纠正:“是丹吉,丹吉,我的名字叫丹吉。”
他大声得说完了,就将那头红发垂得低低,唯有枯草般的发丝仍不服输得根根呲着。
“丹……尼?”他笑着问“噢,是不是丹尼?你的名字是这么念对吗?”
念错的名字再次引发了笑声。他们的营地确实有一个丹尼,不过是个丑陋的劳工,瞎了一只眼睛,负责看门。
“错了,是丹吉。”
贾斯的手搭在先前说话的朋友的肩上:“我代我的朋友伊夫,向你道歉。”说着以手按胸低头行了礼:“请你谅解他吧,他的心直口快,都是为了维护他无知的朋友。”
贾斯的仪态风度翩翩,措辞更是滴水不漏,充分彰显了他优越的家教。
主动自谦,真诚公开的请求原谅让丹吉憋着的一口气又咽了下去,他抵着牙齿的话只能又收了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质疑他的青年抱着臂斜眼瞥着,不屑得上下打量。
“我忘了,昨天上的生物课你好像在菜地施肥吧。”
“不过,谢谢你,浇了粪水的蔬菜挺好吃的。”
“谢谢。”
坦然得回答,随着坐骑缓慢的颠动,胎动平静后,朱利安的心思已经飘远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他摸摸还尖着的肚形,算起来不到两个月。
珈渊纪元三十六年木历初春,一个崭新的、独立的生命以他的身体为容器诞生了。
年轻的神眷者们有近距离见过侍卫长的,也有没见过的,但这一刻的感受是相同的,压迫感,侵略性,不苟言笑。
“各位神侍大人,由我护送各位回营地。”
是请示,也是命令。因为还没有正式通过考核,授予神职,他们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祭祀—繁育者。以神侍相称已显示了凯尔的谦逊与恭顺,他行过礼,就让开了路。
“大家等等,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有部队和训导祭司来找我们的。”
手上以缓慢松弛的力道抚摸着肚子,自然不过。这安然笃定的样子加深了话语的信服力,留下的众人一刻不落得注意着准备离开的马车,却没有人有再准备脱离团队的举动了。活跃的胎动毫不顾忌父体的承受能力,在第一天就大展拳脚,力道惊人。丹吉惊诧得睁大了眼睛,他手臂贴着的肚皮竟然弹了一下,好像有个顽皮的球在皮肉里不停得打转。
朱利安感到辛苦,他的呼吸的节奏被这阵胎动搅乱,脖后密密得沁出汗水。但还没到让他坐下的程度,隐忍着不适,他决定走动。
“就是!就是!”丹吉连连点头,侧身绕到朱利安旁边,把他拉回来些。凡是能让伊夫气急败坏的他都举双手赞成。
“那既然大家都有不一样的想法,我们就分开行动吧。谁愿意加入我和伊夫就来找我们,不过马车最多只能再乘三个人,大家没意见吧?”既然事情已偏离了轨道,贾斯果断切断了争端。
一连串地安排完,他脸上看去满是无奈和同情,留给剩下的人一个信号,是此时此刻他们最后的宝贵机会。贾斯快速得离开人群,举起手示意,同时已走到了马车停靠的方向。
他站到两人之间,先推了丹吉,话却是朝着对面说:“推车是军队的,我们无权使用。”这一句提高了声调,足以让远处的士兵也听见。
“寻找掩体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们视觉差,听觉灵敏,飞行的夜行生物最喜欢的就是奔跑的猎物。风声、车轮声才是最危险的标记。”
“寻求帮助,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朱利安指了指神殿的大门,白日里艳丽璀璨的大门被阴影笼罩,高高的门檐像个帽子挡住了丽人精致的容颜。
“训导员是不是快来了?”
“应该找个人骑马去报信。”
讨论的风向一时间又七歪八倒,各人各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