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痛苦地弯下腰,对我恨道:“这都是你瞎编的,我根本不相信!”然而,他看向安东尼奥的眼神里充满绝望,风中薰衣草的花香也不能将空气中的悲戚冲淡。
我没有说话,事实太过骇人,莱斯特有必要消化一阵才能缓过来,这不怪他,要是我在得知苦苦守候的爱人竟然想杀我时,也会疯掉。
反观安东尼奥,他倒是没那么怒火冲天了,微胖的身体有些发喘,歪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才道:“早知这样,就应该把你灌醉,再推进河里。”
“你当然有。”我毫不客气地指出,“你亲口告诉我的,你父亲发现了你的嗜好,扬言必须结婚留下继承人才能继承家产。而你要跻身上流社会,怎么可能会留下莱斯特这么一个祸根,你害怕哪天他出现在你面前,害怕他有朝一日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过上安心日子。”
“这都是你的臆想。”安东尼奥狂叫,面容扭曲,再也没有刚才的沉着冷静。
而莱斯特则掩面而泣,一遍遍问为什么。他指着安东尼奥,绝望道:“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求你了……”
我瞥了眼安东尼奥:“所以,我有理由怀疑那个把你拖到河边的人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安东尼奥冷笑:“你的胡言乱语毫无意义,都是自说自话。”
“是不是胡言乱语,等莱斯特听完,他自己会有判断。”我接着说,“后来我见到了你,你忠厚的外表骗了我,让我以为你是真的害怕了,不愿再和莱斯特扯上任何关系。直到那天晚上在河边时你说的番话,才又给了我新的启示。在我大难不死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推演所有事件。
混乱中,安东尼奥惨呼一声,身子软绵绵地靠在我身上。我推开他,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刀,鲜血汩汩地流。
我和莱斯特都傻眼了,直愣愣看着他不说话。
安东尼奥痛得来回翻滚,嘴里全是血沫,而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手上黏黏的,一股子血腥气。
莱斯特发出一声悲鸣,冲向安东尼奥,和他扭打在一起,嘴里骂着模糊不清的话。
事情太突然,我一下子愣住,直到安东尼奥把莱斯特一拳打倒在地,我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把他也撞翻,拳头砸在他脸上。
薰衣草被我们压弯了一片,我们三人彼此扭曲成结,莱斯特身体虚弱,使不上力气,而我又比安东尼奥瘦小,体型上不占优势,因此,这场斗殴实际上是安东尼奥占了上风。
莱斯特不可思议道:“是你,对吗?你告密的!”
“怎么可能!”安东尼奥差点跳起来,“告密对我有什么好处,一旦你招供我也就完了,我怎么会冒险。”
莱斯特没有说话,视线在我和安东尼奥之间来回扫。
我试图安慰莱斯特,可又无从开口,而另一边,安东尼奥则继续散播恶意:“你以为自己是多么圣洁无瑕的天使吗?你不过是送到我面前的一个玩具,无论疏离和还是接近都在我掌控之中。你还能要求我什么?我对你已经足够好了。在我父亲对我说游戏结束的时候,还能为了不让你难过而隐瞒婚事。”
“简直是强盗逻辑。”我破口大骂,“说你是畜生,畜生都会觉得羞愤。”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趁人之危罢了。”安东尼奥对我道,“我敢说,你就是觊觎他的身体,甚至还不如我,至少我还和他有过美好的少年时光,你和他有什么,宗教裁判所的黑暗时光吗?”
我惊呆了,莱斯特也是,接下来的话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父亲很早就知道我的癖好,那时我刚离开男校不久,心情闷闷不乐,他为了哄我开心,就让你父亲带着你到我家来玩。而你父亲也是知道这其中缘由的,但他需要我们家的帮助和合作,所以,对此从来没表露出不满。”
“什么?”莱斯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你想赖账?”
“我总不能人财两空吧。”
“那也是你自己造成的。”
莱斯特跟我说:“咱们走吧,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在我们走之前,还有件事需要完成。”我对安东尼奥伸手,掌心朝上,“说好的五千金币呢?”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狡辩!”我忍不住说。
“莱斯特,”他呼唤着,深情款款,“我承认之前做错了,现在给我个改过的机会,好吗?我会在别处另寻一套房子给你住,等到阿德丽娜生下孩子,我就和她离婚,到时候孩子跟我姓氏,我再也没有繁衍子嗣的烦恼。”
“住口!”这番话我都听不下去了,虽然我也看不上阿德丽娜的放荡情史,但至少她表面上看起来还在努力做个好妻子。而安东尼奥则连装都不想装。“你真恶心!”我唾弃。
我嗤笑一声,对莱斯特说:“对于你的逮捕,卷宗里有很明确的叙述。二月二十七日晚上十点一刻,巡夜人发现你躺在河边,下身赤裸,意乱情迷,身后有被侵犯过的痕迹。他们一开始以为你是受害者,可后来,宗教裁判所的密探出现了,认出你就是他们监视许久的嫌疑人,将你直接带回裁判所。而在这期间,你一直处于迷离状态,我们的人怀疑你服用了致幻剂。”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清醒过来时已经在牢房里,然后就是审讯。”莱斯特先是看我,随后又看向安东尼奥,“二月二十七日,那天是我生日,你说要给我庆祝,带了酒过来找我,然后呢……”他颤巍巍地伸出一指,“你都做了什么?”
安东尼奥摇头:“什么都没做,我们喝醉了,之后我就离开了,你不要听他瞎胡说!”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还没回应,莱斯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真是看错你了,在你对我做了那些事之后,你再见到我时竟然还能说爱我?!”
“我的确还爱你。你我在一起的时光有太多值得回忆的地方,我忘不掉。”安东尼奥无奈地摇头,“只是世俗不容许我们在一起。”
“他在说谎!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安东尼奥冲我扑来,我先他一步躲开,继续道:“你说你在他被捕后惶恐不安,这话我倒是信的,只是你根本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害怕他会把你供出来。所以你才把婚礼紧急提上日程,因为一旦出了问题,还能有个神通广大的岳父来帮你一把。”
“胡说八道!”
我没理安东尼奥,小心地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对莱斯特说:“从头至尾他都不是因为你的死亡才绝望地同意结婚的,事实上,你在宗教裁判所的一切都不为人知,是生是死外界的人根本不知情。事实真相就是,那天他去找你,给你下了药,和你发生关系后,连衣服都懒得给你穿好就把你拖到河边想淹死你,至于为什么没有实施成功,我猜是巡夜人突然靠近,让他来不及有所动作,于是只能放弃计划直接逃走。”
“莱斯特会游泳,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溺水而亡似乎不太可能。所以,他必须昏头昏脑才行。可怎么才能诱骗他喝下致幻剂呢,一瓶庆生用的葡萄酒足矣。而你的无耻之处就在于就算要杀了他,也还想再这之前享用一番,而也就是这自私的行为,让他被抓到现形。如果他仅仅衣衫不整,那只会被认为是醉汉,可他身体上的痕迹太明显,没人能忽略。”
莱斯特看着安东尼奥:“这是真的吗?我该相信他吗?”
安东尼奥显得有些急躁:“当然是假的,我有什么动机这样做?”
“你当然没有告密。”我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最懂自我保护,当然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件事暴露出去,那天晚上,你是去杀他的。”
“不可能……”莱斯特呆滞了很久才道,“你在离间我们,你有证据吗?”
“我没有实质证据,但有些事稍稍推测一下就不难发现其中关联。”我一脸平静,“我一开始看卷宗时就觉得奇怪,你当时神情恍惚,虽被人侵犯过,可上衣完好齐整,不像是被暴力对待过的,这就有个疑问,如果你是自愿发生关系的,为什么会被情人拖到河边暴露出来,如果是因为服用致幻剂而被迷奸,那侵犯你的人同样没有理由将你弄到河边去。”
一直在花田外等候的玛格丽特听到动静赶来,站在不远处被这血淋淋的景象吓呆了,她说道:“你们把他……”
就在这时,又一声惊呼响起,月光下,安东尼奥的妻子阿德丽娜一脸惊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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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吧!”安东尼奥被激怒了,膝盖顶上我的小腹,我被这绞痛弄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叫嚣着又一次挥拳,然而拳头还没打过来,衣服就被莱斯特拽住。
莱斯特似乎完全失去理智,疯狂地捶打安东尼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尖叫一遍高过一遍,在静谧的夜晚传出很远很远的距离,惊飞群鸟。
安东尼奥把莱斯特压在身下,双手掐他的脖子,我忍痛爬起来再次加入战局,今日,必定要分出你死我活才行。
我承认,我和莱斯特在一起的日子并不美好,但我的爱不带一丁儿点虚情假意。不像他的,始乱终弃。“你已经没资格提以前的事了。”
安东尼奥冷笑:“随便吧,如果没别的事,你们就从我眼前消失好了。我不会告发你们,你们也别再来烦我。至于莱斯特,我永远感谢你的坚贞不屈。”他说完转身就走,再没多看莱斯特一眼。
而变故,也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别这么看着我,知道我父亲第一次向我提起你时是怎么说的吗,一个漂亮的金发玩偶。”安东尼奥此时就像条丑陋恶毒的臭虫,全身散发着作呕的气息,“你们家之所以能拿到最低的原料价格,还要感谢你呢。”
“你怎么能……”莱斯特话没说完,尖叫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再次让他陷入狂乱,甚至比我刚才带给他的消息还要难以接受。
真是没想到,原来他的父亲居然扮演了皮条客的角色。
安东尼奥对莱斯特说:“你真的要跟这个人走吗,他就是个人渣,在你被捕后不久就来到我店里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他就像只秃鹫,盯着你这身皮肉盘旋。”
“那也总好过你!”莱斯特比刚才冷静些了,“我爱你爱得义无反顾,可你却只想打自己的算盘,我真是瞎了眼,听信你的花言巧语。”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我还要对你忠贞不二吗?”安东尼奥忽然说,脸上全是鄙夷,“你父亲之所以总带上你去我家做客,难道你就从没怀疑过他的目的?”
“告发什么?”
“你帮莱斯特越狱。他要是被合法释放,早就会来找我的,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我哑然,他倒是聪明,竟还反将我一军。
“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了。”莱斯特摇头,“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见面!”
安东尼奥目露凶光:“你是不是跟他好上了?”
我得意道:“是有怎么样呢,我把他救出来,他以身相许,合情合理。”
“怎么是瞎胡说?”我怒道,“你以为我们的人是傻子吗?莱斯特总在同一家药店买润滑膏,那本来是冬季护肤用的,然而他春夏秋冬都买,用量远超过寻常人家,早就引起药店老板的注意,我们的密探跟进之后一直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暗中监视。二月二十七号那天晚上,先后有数人进出香料店,你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我们的人没发现什么,本来已经撤回,可还没走远就听见巡夜人的哨声,紧接着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一幕。现在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莱斯特会神智不清地出现在河边?”
“我不知道。”安东尼奥回答很干脆。
“你应该知道,你是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