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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6章(第2页)

第三十三章

腊月二十八晚上,石琢烧了一大壶热水,正给阿升洗脚。

阿升坐在床头,裤管挽得高高的,两条腿浸在高木桶中,冒着蒸汽的热水直浸到他的小腿肚子。

几个人一愣,随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余溪边抹眼泪边说:“傻小子听三不听四,什么花街?明明是花市,是卖花的地方。过年了哪家不买几盆花回来摆看?阿毛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童言无忌倒弄得你回来弄别扭。”

石琢两条胳膊紧紧箍住阿升的身子,笑得前仰后合,道:“花市上都是些菊花、桔树、杜鹃、腊梅,哪有什么狐狸?那些花大白天摆在外面,谁还能做坏事不成?只因为过年那几天在一年中最为寒冷,怕你出去了受不住冻,才请娘亲留在家里陪你,你却胡闹起来。既然你不放心,那天便全家人都一起去逛一下吧,也省得你疑神疑鬼。娘亲留在家里还嫌气闷呢,这下也不用困在家里了!”

石铮在旁边见儿子仍是怏怏不乐,便说了句:“家中都是大人,能有个和他年岁相当的人陪他玩玩也好。”

石琢听得有点冒汗,暗道爹,您这是在安慰我吗?

过了一会儿,阿升终于回来了。

几个人听得默默无言,石琢心思最快,轻笑了一下,拉着阿升回屋里去,还柔声说着:“别在外面吹冷风了,马上就要吃饭,你喝饱了西北风,还吃得下什么?今儿的牛肉是屠夫大叔特意给留的最嫩的一块,拿香料腌了好一会儿了,烤出来一定又香又滑!”

石铮夫妇则郑重地过去向邻家赔了一番不是。待他们回到前厅,已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很快,厅里除了阿升还有些惴惴不安,其他人又是一派其乐融融。

第三十四章

石琢正在厨房将一根牛大骨劈开,让里面的牛髓流到一个大碗里,忽然听院子里一阵动静,然后便传来隔壁妇人的厉声喝斥。

石琢倾耳听了听,连忙来到院子里,见爹娘和余溪已经都在那里,阿升则缩在墙角不住发抖,看那样子是给吓到了。

石琢忙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了?和阿毛吵架了吗?”

石琢唯恐阿升多想,忙笑道:“阿升喜欢桃花吗?据说桃木制成的符可以辟邪,我们买一大枝桃花回去,这一年定然顺风顺水,再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发生。况且光是这么红彤彤地摆在家里看着也热闹,正配你那盆月月红。大叔,那一枝怎么卖?我买下了。”

石琢买的这枝桃花果然够大,却不能用拿的,得扛着走。阿升得到了心爱之物,实在舍不得让别人带着,一定要扛在自己肩上,乐颠颠被石琢拉住胳膊又往前走。

燕容看着前面那一树桃花压麻杆,撇了嘴道:“平时连桶水也拎不动,不想竟有这等力气。”

却听阿升说了话:“我不要买这么大个儿的蒜头回去,平时已经剥得很多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石琢忙拉着他往外走。这下可是给人演笑乐院本来了!

余溪在后面摇摇摆摆地跟出来,叹道:“早知道这个傻小子不会有什么高妙情致的。”

几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见一个摊子前围了许多人,便也挤了进去。

石琢一看那家的花,眼前一亮,道:“阿升,这花水灵得很,我们买两株回去,用浅瓷盘盛水种了,放在房间里可别致呢!”

阿升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说不要。

石琢窜上房顶一看,原来隔壁人家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与阿升玩得正高兴。阿升眉飞色舞,十分活泼。他平日和自己在一起时虽然也高兴,但与现在却有些不同,阿升这时可是放开了,简直是兴高采烈。

石琢心里酸溜溜的,真想喝两杯酒,再念上两首诗抒发一下自己被弃的感情才好。

回到房里,石琢问母亲:“娘,隔壁那个叫阿毛的孩子,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余溪凑过来道:“那么你觉得什么菜配着红花儿比较应景儿?”

阿升想了想,道:“烤牛肉吧,要大片的嫩肉!”

余溪点头道:“不错,烤到八分熟的肉色还有点发红,再刷上酱汁,和红花儿相得益彰。”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家人便一齐向阿升猜测已久的花市进发。

这一回阿升可开了眼,他从没见过街上会有这么多人,简直是一个挤着一个,如一道洪水般一路向前,即使不想走路,也会被带着走。最让他欢喜的是这种气氛,每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平时时常会有的辛苦忧虑仿佛这时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欢乐喜悦。

这自然是阿升最喜欢的一种气息,他最想要的就是永远沉浸在这种吉祥喜乐的氛围中。

石琢也上了床,搂住他笑着问:“又在想什么哩?现在人长大了,居然学会想心事了。”

阿升看了看他,担忧地说:“花街上真的没有不好的东西吗?你别去了之后再不回来。”

石琢真是认输了,哭笑不得地说:“这事这些日子你已经问过十几遍了,爹娘和余伯伯不是都没有别的话说?你还担心什么!反正明天就要过去买花,你一看不是就全清楚了?还有,那是花市,不是花街,你到了外面可别说走了嘴,否则那些卖花的姑娘媳妇们可饶不了你!”

石琢重又坐下来,抓着阿升骨节凸出的脚踝,给他洗起脚来。

阿升被他洗小腿洗脚背倒也罢了,但当石琢的手给他搓洗脚心的时候,可就钻心地痒起来,正洗着的这只脚被按住了动不得,另一只脚就忍不住扑腾起来,一片水渍便溅在地上。

石琢忙将他另一只脚也按住了,笑着训道:“你是开水锅里的活鱼吗?溅得到处是水,有这么痒吗?身上肉不多,倒尽是痒痒肉,摸哪里都是痒。”

阿升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提起阿毛让石琢不高兴了,连忙双手揉着石琢的脸,撒娇地说:“阿毛哪里比得上阿琢,我和他说起阿琢刮鱼茸抻拉面的本事,他听得眼睛都直了,我又说你还会绣花,他嘴巴都张得老大,说你比他娘亲还厉害呢!”

石琢叹着气说:“原来我费了半天劲,只比他娘亲强些。”

阿升见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这下可真不知该怎样讨好了,索性耍赖地抓着石琢的那绺头发去搔他的耳朵。

这时阿升含混不清地说了声:“真甜。”

石琢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不说什么了,只轻轻抚弄他的后背。

这一个晚上阿升可把石琢折腾得够呛,石琢本想好好享受一番,但看他眼中全然的依恋信赖,原本的一腔爱欲便化作了温柔慈爱,只得强忍欲火把阿升哄睡了,自己鼓捣了半天才纾解出来。

石琢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按住他的两只脚不让他乱动,道:“你别动来动去的,这红花水要热着才有效,冷了就不好了。你这么勺子搅粥似地乱动,一会儿就搅合凉了。”

阿升嘻嘻笑着,伸手捏了石琢的一绺头发绕在指头上玩着,说:“你明天总算休年假了,这几天阿毛都不出来,我一个人闷死了。”

石琢翻了个白眼儿,有些吃醋地说:“原来是阿毛翘了岗,这才轮到我顶班。如果他不怕冷,天天巴墙头,你也想不起我来了。”

阿升将信将疑,咕哝着说:“真的吗?阿毛说大人就会骗人,他爹就总是骗他娘亲,你可不许骗我!”

余溪立刻接口道:“阿琢可不同于阿毛的爹,他是从不骗你的!阿毛的娘可羡慕死你了!”

阿升没听出他话中的调笑,但有了亲人的不断安慰,脸上终于渐渐又有了笑意。

燕容笑道:“今儿怎么进来得这么早?天还没全黑呢!”

石琢见他嘟着嘴,便把他拉到怀里,又哄又问地说:“怎么不高兴了?和阿毛吵嘴了吗?他年纪还小,你是哥哥,多让着他一些才好。”

阿升睁大眼睛满腔委屈地说:“阿琢,过年时你们要去花街吗?阿毛说那不是好地方,有狐狸等着吃人呢!男人到了那里就再不想回家了。我不要你去!”

燕容道:“那家是前几天刚搬来的,不过不是买下的房产,乃是赁屋而居,听说是个行商。他家那孩子倒是机灵可爱,见了生人也不害怕,满嘴婶婶哥哥地叫,真讨人喜欢。”

石琢有些闷闷地说:“阿升和他倒玩儿得好。”

燕容见他有些失落的样子,笑道:“这样不好么?省得他总来缠你。趁这个空儿多读些书,一部大半年还没读几节,再这样下去,可真成了武夫了。”

前厅里的牛肉牛舌在铁架子上烤的吱吱冒油,旁边一个小炭炉上还炖着一罐汤。

石铮翻动着架子上的肉和菜,看了看仍有点可怜兮兮的阿升,开口道:“好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肉味儿这么香,怎么还能分心想别的?这小牛腰子马上就要熟了,好好吃饭吧!”

石琢呵呵笑着把牛腰又翻

阿升抬头瞄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讷讷地说:“我们两个玩儿,我把阿毛抓伤了。”

这时余溪道:“林家大嫂,两个人玩玩儿,一时失手也是难免,孩子手上破得厉害吗?我是郎中,过去给他上点药,包管他两天就好了。”

余溪正要出门到隔壁去,只听那妇人正言道:“石家兄嫂,余七哥,不是我小妇人不通情理,小题大做,实在是只为阿毛年幼,跟什么人学什么样,我只盼能蓬生麻中,万不想白沙在涅。小孩子顽皮,抓一下挠一把本是寻常,可若是阿毛学得二三十岁了仍是如此,待我老了他又能依靠何人?只求你们能管束自家子弟,再莫来引逗我家孩儿。我们在这里也住不久了。”

一趟花市逛下来,阿升实在累得不行,那枝桃花只好由他最信赖的人——石琢扛着。

回到家里,阿升躺在床上再不肯动一下,这时他可在不想“花市”和“花街”的区别了。

大年初一那天,月月红果然开了,花色是火一样的红,石琢果然腌了很嫩的小牛肉,准备做烤肉,还有些牛腰牛舌、土芋茄子之类,除夕夜已经吃了顿好的,今儿便弄简单些。

两边摊子上售卖的年花都正开得热闹,阿升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自己心爱的花,向旁边一指,兴奋地说:“阿琢,我们买那个!”

石琢一看,只见那边一片粉红灿烂,原来是一处卖桃花的,有成盆的桃树,也有折断的花枝,粉簇簇地看上去分外娇艳,点缀得这喜庆时节春意更浓,颇有些鲜衣靓帽的少年郎君争抢着买花。

余溪逮着机会就挖苦道:“我还当要买梅花哩,坚贞傲骨的,闹了半天却是这个。都老夫老妻了还买什么桃花,打算今年给阿琢房里再添一口人不成?”

石琢好奇地问:“怎么,不好看么?”

阿升点点头。

余溪难得地帮忙打了个圆场,道:“这凌波仙子虽然清雅,但过年时几乎每家一盆,未免烂俗,倒不如买上一盆兰花的好。”

燕容在一边忍不住笑道:“七哥,您还撩拨他呢,他只当是好话,八成晚上真会让阿琢做那么一道菜,再烤点韭菜大蒜,屋子里的味儿可就别提了!”

余溪百事不惧地说:“这不正好!快过年了,吃点重口味的东西倒也提神!”

石琢忍着笑,真个买了盆打了七八个骨朵的月月红,请石铮帮忙拿着,笑道:“过两天这花就开了,那时便生了炭火,做一次烧烤来吃。”

今年的花市场地被安排在沈园,这里地方宽敞,又有些亭台假山,重要的是不收费,因此哪怕平时对这园子有些忌讳,但此时这里仍是兴旺起来。

石琢紧紧拉住阿升,指给他看那些高的矮的红的黄的各色花木,笑道:“瞧这些花花草草长得多结实,青葱碧绿,一个打蔫儿的都没有。栽种的花匠着实有本事,专让它在大年下打骨朵开花,买了回去正好在过年时开放。花开富贵,可是个好兆头,倍加喜庆了!”

阿升连连点头,拍着手道:“阿琢,我们买一盆红花回去放在桌子上,一边吃饭一边看花!”

阿升却仍纠缠不清,石琢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把他按在床上挠起他的胳肢窝儿来。

阿升身上敏感得很,顿时又笑又叫又求饶,喘得都快没了力气,阿财也在一旁又蹦又吠地凑热闹,引得燕容推开门向里查看,见床上闹做一团,不由得笑着数落道:“你这房里人欢马炸,比大年夜放烟花爆竹还热闹。快别弄他了,小心岔了气儿!”

石琢便停下了手,轻轻拍抚阿升前胸给他顺着气儿,回头道:“娘亲,我省得的。”

阿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瘫在床上,叫道:“不要了!刺痒死了!”

石琢早就知道他怕痒,提前已准备了一块粗布巾,现在便拿过来给他把脚心脚趾间都搓洗净了,擦干了脚和腿,让他上床盖好被子,抱着阿财玩耍。

等石琢把水提出去倒掉,又擦干地上的水渍,回头一看阿升似乎又有些心事的样子,抱着土狗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琢耳朵里一阵发痒,忙扭着头躲开了,把两只湿淋淋的手从盆里抽出来,用干布擦净了,抓住阿升仍不住胡闹的双手,笑道:“好了,别再闹了!我不与你计较也就是了。这水没有方才那么热了,我给你把脚洗干净,就上床歇着吧。阿财也该把被子暖得差不多了。”

恰巧这时阿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汪汪”叫了两声。

阿升听他说正经话,这才安静下来。

石琢擦净了手,回头看看阿升天真甜美的睡态,叹了口气,暗想舔犊之情果然要不得。

石琢年纪轻身体好,余溪用的又是最好的药,因此过了一个月,石琢的伤便好的七七八八,就回巡捕营销了假,继续当差。

没过几天,石琢就发现阿升有了变化。从前除了阿财,就只有自己陪他玩,只要自己一回来,他便黏得不得了,可这几天自己的重要性却有下降的苗头,阿升吃了晚饭,定要拿些玩偶,踩着梯子巴在墙头和隔壁邻居玩耍好一会儿,才肯回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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