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铮听他说得如此尖酸刻薄,心中暗怒,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手中已无权柄,只能沉住气,不卑不亢地周旋。好在店客们半夜正是最疲倦的时候,因此没有太多纠缠,过了一会儿就都回房睡觉去了。
石铮回屋子一看,见石琢正在喂阿升喝一碗药汁,余溪站在一旁,显然是他调了汤药给那人喝。
见石铮进来,余溪耸耸肩,道:“此地人多眼杂,他若再闹一场,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不下去了。还是让他喝一碗幽梦散比较好。”
可即使是这样,晚上熄灯之后,房间里仍是漆黑一片,阿升不由自主竟又梦到之前的恐怖事情,半夜时分便惊叫起来。
石铮披衣而起,想去制住他,石琢却更快一步,已经到了他的小房间里,按住了不住挣扎的阿升,正在安慰他,好一会儿才让他安静下来。
可这时已经有一些住店客人被吵醒了,一个粗大嗓门的男人高声喝问:“店家,你这店难道是黑店不成?怎么叫得像谋财害命一样?让人怎么敢睡觉!”
石铮见儿子的心直往阿升那里偏,再说自己又被认作“叔父”,总不能太狠心,便让小贩拿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给了阿升,付了八文钱。
阿升看得移不开眼睛,竟也挤到孩子群中,石琢拉都拉不住,也被他带了过去。石铮对这事虽并不在意,但怕他们两个出事,就也跟了过去。
小贩正忙着应付一群孩子,忽然摊子前出现了三个大人,抬眼一看,一眼就盯住了那个二十几岁年纪,一脸天真渴望的年轻人,一见这男子孩子般的表情,老于世故的货郎就知道这人神智不正常,只怕心性和孩童差不了多少。
他眼珠儿一转,目光又粘在石铮身上,笑嘻嘻殷勤地说:“官人,给您侄儿买一个糖人儿吧,又好看又香甜,还便宜,这大的要十文,小的只要五文,您看这大侄子多喜欢啊!您也不能不疼他不是?”
这时燕容走了出来,没好气地说:“真是不识好人心,人家用软尺给他量身子,他还当是要绑他呢!你带他出去散散也好,别把宅子里当成牢房一样。”
石铮微微苦笑,暗想这人今后还不知要出多少状况。
石铮父子领着阿升来到街上,让阿升看这热闹欢快的街景,果然阿升看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景物,慢慢平静下来。一些提筐担担的小贩从他们身边走过,阿生的眼睛直往人家担子里瞧,引来小贩热情的招呼,石铮也就不能拉下脸来一文不花,只得掏钱买了几个烧卖汤包。
石琢只得又诱哄道:“真的像蜜一样甜,你如果不信,就用舌尖舔一舔,保你喜欢吃!”
阿升将信将疑地伸出一点舌头在麻糖上舔了舔,回味了一下,看那样子是果然觉得香甜,便又用舌头舔了一下,这样左一下右一下,一块糖很快就舔去了半块。
糖块并不很大,阿升的舌头有时难免会舔在石琢手指上,舌头又湿又热又软,让石琢觉得从手指直痒到心里,再看这人舔糖的样子,觉得真像一只猫。
石琢看着这个像惊弓之鸟一样的男子,从前的阴暗生活已经深深烙在他的心里,轻易抹不去的。
石琢的语调更加柔和,哄道:“你瞎想些什么?母亲看你的衣服旧了,才想着给你做新的,别人家过年时才有新衣服穿呢,瞧母亲对你多好!阿升穿上一身簇新的衣服,一定是个俊俏男子。来,听话,让母亲给你把尺寸量完!”
石琢好说歹说,这才抱着他的腰,把他又拖回到燕容面前。
阿升当初是因为任务失败才落到他们手里,自然是除了一个身子之外什么也没有,现在穿的衣服都是余溪的。既然已经决定养他,就不好太苛待他,这天燕容拿了一条软尺来给他量尺寸,打算给他做两套内外衣服。
石琢拉着阿升让他起来站好,燕容便给他量身长,这倒还罢了,可是当燕容把软尺在阿升胸口绕了一圈儿要给他量胸围的时候,阿升却突然惊慌起来,一下子推开她的手,缩在墙角不肯过来。
燕容一个出其不意,差点吓了一跳,挑起双眉叱问道:“你做什么?捣的什么鬼?”
一切都整理好后,一家人正式搬了进来,搬家那天,唐公瑾还领着一众差官前来贺喜,十分热闹喜庆。
石琢陪着阿升待在他的房间里,一边给他整理被褥一边说:“今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再不用东奔西走的,你乖乖地听话,今晚好好睡觉,不要再乱喊乱叫了。”
阿升摸着松软的被褥,脸上又是欢喜又是迷茫,喃喃说着:“回家!回家!”
擦药油自然要用些力气,阿升受不住疼便呻吟起来,身体也不住扭动。
石琢毫不手软,又训又说:“现在知道疼了?这可是你自找的,下次再敢乱来,会比这回更疼!”
看着石琢小小年纪却一副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子,唐公瑾真有些想笑,再一看阿升那天真单纯的表情,又不禁暗自叹息。
石铮知他心意,便过去推开门,站在门口问道:“阿琢,怎么了?”
石琢烦恼地说:“我刚刚发现他膝盖上磕青了一大块,想拿药油给他揉揉,他却总是怕疼躲着我。”
唐公瑾也走了过来,目光从石铮肩头射了进去,见阿升趴在床上,一条腿上的裤子高高挽了起来,显然正在耍赖,而石琢拿了一个小瓷瓶,坐在他身边,另一只手不住扳着他的身子想让他翻转过来,怎奈自己年纪尚小,气力不足,阿升一个长成了的身子纵然再瘦弱,他也扳不动,气得石琢“啪啪”便拍了他屁股几下。阿升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哼哼了两声,仍然不肯动。
石铮见阿升不再想着要逃,觉得十分好笑,儿子克制这人还真有一手。
石琢见他怕了,便柔声安慰道:“你和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流落成乞丐,我们定会让你吃饱穿暖。好了,现在放松一些,我去给你拿饭来。”
阿升吃了饭又睡了一阵,醒来后石琢又陪他玩儿一会儿,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已经把上午的事忘了。
石琢则抱住他瘦削的身子,一连串地说:“惹了这么大的祸还不乖乖地,想要挨训吗?快回去吃午饭!再不听话,休想我编草人儿给你玩儿。”
唐公瑾看着石铮和石琢连拖带拽地把阿升弄了回去,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石铮把阿升带回房间,便关了窗户,让他再不能跳窗,回身见这男子缩在床上,不住发抖,想来是怕自己算总账,便冷哼一声,道:“现在才晓得害怕吗?平时对你不打不骂,有吃有喝,还想着逃掉,真是忘恩负义的野狼!”
更重要的是,石铮自有一种庄重气度,令人不由得心折,唐公瑾便起了结纳之心,想与此人结交,便丢开阿升的事不提,与石铮寒暄起来。两人互通姓名聊了一阵,还约好晚上一起喝酒,不多时竟好像知交故友一般。
阿升见他们越聊越亲热,便感觉这位巡捕官也开始不可靠,原本抓住他胳膊的两只手就放开了,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那么信赖。
唐公瑾见时辰不早,便把阿升想石铮那边一推,笑道:“石兄,把他带回去看好了,别再让他出来胡言乱语。”
阿升这些日子日夜被他们看管,自然是和他们在一起的,便又点点头。
石铮见他上了套儿,又问了句:“一直是阿琢给你喂饭洗澡,是吗?”
阿升立刻回想起少年对自己的照料,自然是不能否认,就又是点头。
唐公瑾知道此事定有蹊跷,便对石铮道:“这人果真是你家里的么?怎么他见了你像遇到债主一样?”
石铮一想,这句话倒说得不错,这人可不是欠着自己一条命?但嘴里却说:“他家长辈从前与我有旧,把他托付给我,我不能负人所托。可他脑子有些不清楚,有时就会犯糊涂,大人如果不信,就让我来问他。”
唐公瑾一听,便把阿升从身后硬拖出来,让他面对石铮。
石琢一番胡扯,硬是把刺客说得相信了,也是,其实每个人的家乡大概都是这个样子,有人烟,有树木,鸡犬相闻,倒也不算骗他。
石琢见他暂时被哄住了,忙趁热打铁,下车采了许多野花和狗尾草,编成兔子、小狗、花篮拿给他玩儿。
刺客手里捏着一只草编兔子一摇一摇,看着兔子耳朵不住晃动,觉得十分好玩儿,便嘻嘻地笑了,就像小孩子得到一个新鲜的玩具一样,看得石琢真想到了市集上就买个拨浪鼓、泥娃娃给他玩儿。
第七章
石铮在城里找寻合适的房子以便安居,这一天看了几所房子,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回来就看到儿子和阿升与几名巡捕官搅合在一起。他心中立刻一惊,这人如果忽然清醒过来,和军官说些什么,自己一定会有不小的麻烦。
但走近一看,见几个巡捕抱着肩膀一脸轻松,有说有笑地看着那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躲,就像看着两个顽童追逐打闹一样。
其他几个差官觉得这事实在滑稽,纷纷把已经出鞘的刀剑又还了回去,嘻嘻哈哈地说:“你这人怎么长了个兔子胆?连个半大小子都怕!你这个身量,他还能打你吗?”
阿升见没人信自己,更加着急,带着哭腔连连哀告。
石琢实在看不下去,对唐公瑾道:“大人,他常常说胡话,您别理他,让我把他带回去吧!”
唐公瑾刚从巡捕营领了公差出来,却突然斜刺里有人冲出来叫救命,他还当这里有人打劫害命,手按刀柄警惕地看过去,却见一个青年男子连滚带爬地向自己跑来,到了自己面前后立刻躲到自己身后,抓住自己的衣袍不住瑟瑟发抖,还不住哀求着“救我,救救我”。
唐公瑾把他从身后拖了出来,看了一下, 见这男子身上除了有一些泥土,倒并没有什么血迹伤痕,穿得也齐齐整整,头脸干干净净,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倒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但看他吓得不住哆嗦,又不像是作伪。
这时一个少年飞快跑了出来,一脸气恼地说:“阿升,你胡闹什么?快和我回去,不要耽搁差官大人办事。”
石琢见阿升已经被药力弄得脸色灰白,连日来又不肯吃饭,十分可怜,便和父亲商量,这一天先不要给他吃药了。
石铮看着阿升憔悴无力的样子,又想到今日听闻今年春天北齐已被西秦所灭,料想危险不大,就答应了。
阿升这一个晚上没遭罪,第二天精神就好了一些, 石琢为了逗他开心,就陪他趴在窗前看外面的街景。
余溪笑道:“傻孩子,他这是药力未过。能让他这样的人安安稳稳睡一整夜,劲道怎么会小?即使药性退了,身体要恢复过来也得一段时间。不过他今天不是挺安静的吗?”
石琢一听,更加担忧,道:既然药性这么猛,常给他吃会不会让人变傻掉?“
余溪手拈胡须,道:“是药三分毒,药效越强,毒性越大,幽梦散本来就是对付神智狂乱之人的药物,自然会对身体有一定损害,但路途上也就说不得了,总不能因为他给大家带来麻烦。“
第六章
刺客安分了几天后,便有心思去看路途上的景物,可是看着看着,心里却又动摇起来,因为沿途的道路实在是陌生,没有一点印象,不知是到了哪里。一种不可知的担心又攫住了他,便又哀泣起来。
石琢拿他真有点没办法,只得耐心地问:“阿升,你又怎么了?是那只老鸹吓到了你,还是刚刚窜过去的猴子让你害怕?”
石铮点头道:“七哥所言甚是,后面的路途他也别折腾才好。”
阿升喝了汤药,这一夜果然没有再闹,连第二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石琢有些担心,问余溪:“余伯伯,他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病了?”
伙计在外面连连给大家赔礼,又拍打石铮的房门,道:“客官,您这里是怎么了?小店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吗?”
石铮连忙打开房门,出来道歉道:“店家,各位朋友,我带的一个人夜里做噩梦,吵到了各位,真是抱歉!我一定约束他,不让他再打扰到列位。”
其他人纷纷抱怨一阵后也就罢了,却偏偏有个阴阳怪气的尖细嗓子说:“做噩梦会叫这么久吗?倒像是发癔症一样。难道是个疯子?”
在镇上,石琢看到了让他深受触动的一幕:一个中年男乞丐被一群高喊着“打疯子呀,打疯子”的顽童丢石块碎砖,打在身上疼得不住哆嗦。石琢见他蓬头垢面,身上的破衣服就像几块烂布一样挂着,一条腿肌肉萎缩得厉害,明显是有残疾。这样一个又残又穷的人,难怪连孩子也要欺负他。
从他那蓬乱的头发中间,石琢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恐惧痛苦到麻木的目光,这种目光似曾相识。石琢转过头看了看正在玩着草人的阿升,不由得想到如果把他丢弃在外面,结果会怎么样?推测的结果让他一阵发寒,石琢转过身来盘膝坐在阿升身边,像是在守着他一样。
住在客栈里,阿升摸着床上的被褥,分外欢喜,这些日子不是住在冷冰冰的石室,就是风餐露宿,如今能住在正常的房子里,实在让他感到很舒服放松。
如果石铮不是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一张脸一定皱在了一起,阿升在别人眼里居然成了自己的子侄!自己和他长得很像吗?
阿升满心想要那个最大的糖人儿,偏偏小贩还把那个仙女乘鸾的糖人儿在自己面前不住摇晃,让他的心更痒了。他不敢去求石铮,便拉着石琢的手不住摇着,同时怯怯地偷眼瞄向石铮。
石琢心疼他,便和父亲说:“爹,买一个给他吧,他不常出门的。”
这时一个货郎担着两个担子,前面扎成一捆的稻草上插了几个糖人儿,原来是卖糖人儿的。
他在石铮等人对面不远放下担子,放开嗓子吆喝道:“又香又甜的糖人儿啊!行娇惜,宜娘子,火斋郎果子!小儿郎们快来看啊!”
不多时,一群孩子就围拢过来。这小贩的本事果然高明,居然现场吹制糖人儿,黄色的浓稠糖浆转眼就变成人物鸟兽的形状,真像神仙幻术一样,引得一众儿童都拿出自己的一点零钱买糖人儿。
燕容见他这事事害怕的样子,也有些无力,拿起软尺飞快地在他胸口腰间量了一回,纵然不太精确也只能凑合了。又想到裁衣服要用的刀剪也不能让他看到,否则只怕他会以为那把铁剪刀是要扎到他心口里去,会叫得更厉害。
石铮在外面听到了屋里的动静,问道:“怎么回事?里面又闹什么?”
石琢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阿升怕软尺。爹,您今天休沐,我们带阿升到巷子口转转好不好?免得他闷在家里胡思乱想。”
石琢见阿升一脸惧色,不住发抖,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情刺激到他,但却知道他又受了惊吓,忙过去抱住他,道:“阿升,你怎么了?母亲给你量尺寸,做新衣服给你穿,为什么要躲着她?”
阿升满眼惧怕地望着燕容手里的软尺,惶然地颤声说:“不要!别抓我!我不要被关起来!”
石琢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才转过弯儿来,敢情他把皮尺当做了绳索,以为要捆绑他。
石琢愣了一下,便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们已经回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乖乖待在家里。”
日子终于安定下来,石铮得唐公瑾的举荐,在府衙谋了个差事,余溪医术高明,便在前街的药房里当了个坐馆看诊的郎中,燕容每日操持家务,石琢则读书习武,照看阿升,几个人终于过上正常生活。
第八章
阿升一抬头,也看到了唐公瑾,只是他此时已不记得这个一身武官服饰的男人是谁,自然也想不起要向他求救。
石铮与唐公瑾一见投缘,很聊得来,很快就成了好友。唐公瑾在襄州人脉颇熟,有了他帮忙,石铮很快就找到一处合适的房产,这是一个干净的小院落,巷子里很清静,但出了巷口不远就是街市,无论米面菜肉,针线布匹,各种日常之物都买得到,十分方便。宅院的价钱也不贵,只要六十两银子。
石铮夫妇还有余溪为了打理新家,都好一番忙碌,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就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了。
石铮沉声道:“阿升,快转过来,否则我可要动手了。”
阿升最是怕他,听他一说话,比什么律令都好使,纵然仍是不情不愿,磨磨蹭蹭,但毕竟转过了身子。
石琢瞪了他一眼,干脆坐在他双腿上,免得他又乱翻转。
又走了几天,果然来到一个市镇,石琢向母亲要了几枚铜板,便买了两个泥偶,还买了一包麻糖。
回到车上,他把泥偶拿给阿升,让阿升一只手抓着一个泥人儿,见他玩得开心,便拿了一块麻糖送到他嘴边,哄道:“这是麻糖,很甜的,你吃一块吧。”
阿升犹豫地看着糖块,像是不认识这种东西。
晚上唐公瑾办完了差事,果然来找石铮喝酒。两人才说了两句话,就听到小房间里传来青年男子的声音:“不要啊,我不要!”
一个少年清脆的嗓音道:“怎么又这么不听话?快过来,否则我可要动粗了!”
唐公瑾挑了挑眉毛,听出是白天那疯汉和少年,只不知这两人又在做什么。
阿升见他发怒,怕得更加厉害,蜷起身子呜呜咽咽哭了出来,连连叫着:“不要!别罚我!我再也不敢了!”
石琢见父亲做了红脸,自己就做白脸,紧紧按住阿升,口气有些严厉,又含着关心地说:“今儿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居然敢从窗子跳出去,不怕摔伤吗?瞧你平时走路都不太稳,今天居然蹿高蹦低的。况且你离了我们想去哪里?又不会种田又不能做工,难道要在路边做乞丐吗?你瞧那些花子常常被人打骂,还有人放狗咬他们,你不害怕吗?”
一番话说得阿升忘了要怕石铮,转而担心起自己孤苦一人时的状况来,如果只剩自己一个人,恐怕真的会像石琢说的那样,便抱紧自己的身子,仿佛怕冷一样,颤抖着嘴唇说:“我不去!不去!”
石铮将阿升拉到自己身边,含笑道:“唐兄放心,我今后定然严加管束,再不让他闹事。等我买好宅院,还要请唐兄到家里做客。”
阿升见自己又被石铮抓在手里,吓得不住挣扎,想要逃脱。
石铮面色微沉,低声呵斥道:“你再敢胡闹,便无人理你,由得你挨饿吃苦!”
其他巡捕见这人无论对方问什么都会点头,显然那男人说的是真的,而且这男子一看就知道是神智错乱,说出的话自然不能信,众人还有公事在身,哪能在这里陪一个疯子胡闹?
差官杜松说:“头儿,这人看来脑子不大对,让他家里人把他领走算了,何必跟他耗时间?”
唐公瑾精明干练,见石铮一句一句显然是在诱供,再一看阿升的样子是真的害怕,心知此事定有隐情,不过看那两个人也不是要害他的样子,便不想多管。
石铮见阿升那怕得要死的样子,觉得又可气又可怜,但这时却不能放松了他,便沉声问:“阿升,你认得我们,对不对?”
阿升恍惚间记得他们是谁,便颤抖着点了点头。
石铮又问:“这几个月你都和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石铮见唐公瑾是为首之人,便冲他一拱手,道:“大人,这两个都是我家里人,他们二人时常胡闹,没想到今日冲撞了大人,我现在就把他们领回去。”
唐公瑾见石铮身姿雄壮,面容沉稳刚毅,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心中便有些好奇,这样的人物怎么窝在这么个小巷子里?
这时阿升见石铮回来了,立刻像见到煞星一样,连跑都不敢了,躲在唐公瑾身后抱住他的腰身死不放手。石琢这下可抓到了他,但伸手一去拉他,就惹得他哀叫起来,好像是石琢要伤害他一样。石琢怕做得太过分会引来别人插手,只得抓住他的手腕不放,免得他再跑掉。
说着伸手就去拉阿升。
阿升唯恐被他带走,惊叫着不住躲闪,把唐公瑾当做了挡箭牌,围着他和石琢兜圈子捉起迷藏来。一时连唐公瑾都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巷口出现一个男人,他遥遥地便说:“阿升,阿琢,你们在干什么?”
唐公瑾再看这少年,见他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虽然相貌精神,手脚灵活,但怎么看也不像能伤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而且他脸上的表情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半点没有凶狠之气,却怎么让这男子怕得这么厉害?
唐公瑾瞄着阿升,轻描淡写地说:“就是这孩子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阿升见石琢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心脏吓得一抽一抽的,紧抓住唐公瑾的胳膊,不住哀求:“我不去!救我!”
他们住的是一个僻静街巷上的小客栈, 客栈共有两层,他们住第一层。巷子虽然安静,倒也有些卖汤饼杂货的从这里经过。
阿升被石琢哄了一会儿,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活动。正在这时,忽然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大步走过来,阿升看到这几个人,眼睛立刻就直了,石琢只当他是害怕这些佩刀带剑的人,就笑着想拉他到床上去。
哪知阿升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推开他,双手撑住窗台,扭腰翻了出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真有些回复了当初做刺客时的身手。但落地时却原形毕露,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可他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来,就向那几个官人跑去,嘴里叫着“救命!”
接连几个晚上,投宿之后,余溪都让石琢给阿升灌汤药,石琢虽心中不忍,但为了免除危险,也只得这么做。
阿升虽然人疯傻了,当感觉却分外敏锐,直觉地知道这每晚的汤药对自己不利,几天之后就抗拒着不肯喝,可每次都被余溪和石琢钳制住强灌下去,他虽每天精神萎靡,却更恐惧了。
一个月之后,终于来到南梁的一个繁华重镇——襄州城,石铮想在这里安家。古语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如此热闹的地方反而更不会有人注意自己,而且儿子日渐长大,也不能一直让他待在穷乡僻壤,变成一个孤陋寡闻的乡野村夫。
他问了好一会儿,刺客这才断断续续地说:“这是去哪里?我家……不在这里。”
石琢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你自幼是孤儿,难道还记得家乡住处?这可真是在说胡话了。
但和疯魔的人没有道理好讲,石琢只得编瞎话骗他,道:“怎么不是回家?只不过你离家太久,不记得路了而已。我们要去的地方很暖和,有许多房屋店铺,晚上家家都会燃起炊烟,很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