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计划都有你俩的手笔,所有差点功亏一篑的漏洞都由你俩补全,所有接近完美犯罪的案例背后都有你俩暗中操控的影子……
何老师是维系所有人的纽带。
——可是,唯有你,才是我们的灵魂。
撒贝宁警觉地微微坐直,抬起手臂遮住双眼。很快,过分明亮的大灯“啪”地一声打开,来人几步跨到面前,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怎么会是你?撒老师,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会是你!!!?”
手臂无力地滑落,久未接触光明的双眼在强光的刺激下不自觉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来人愤恨的质问微微一顿,某种针刺般的疼痛一瞬间蔓延全身。他更加用力地揪着撒贝宁的衣领,像是要将这无力反抗的人活活勒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为什么会是你……”
他闭上眼,想起何炅撑着座椅扶手俯下身来,带着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笑容,声音轻而微微嘶哑:“是你吧,老伙计?”
然后在自己条件反射想要装傻的时候,骤然伸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不要再对我说谎了,我的撒撒。”那个压抑着暴戾与杀意的眼神,猩红得好像要渗出血来。
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堵住对方微张的双唇,不想再听呻吟以外的任何一个字。
撒贝宁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结果,用刑、处决或者是和解,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白敬亭仿佛觉察不到他的僵硬和错愕,用力地啃咬吮吻着口中的要害。在某一刻,他的确生起过将这人活活咬死的念头,他想要撕开他的喉管,吮吸他的血液,咬噬他的血肉,不过那突如其来的凶残嗜血,很快转化为另一种更加高涨的糟糕欲望。
——想要侵犯、想要占有、想要毁灭、想要摧残。
他对这人的渴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一开始是尊敬和崇拜,后来是欣赏和仰慕,再后来就是见不得人的疯狂幻想和迷乱梦境。他想要追随他的脚步,想要得到他的认可,想要天经地义地站在他身边,可是……
死一般的沉寂蔓延了太久太久,撒贝宁从晕眩中重新找回意识,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睁开双眼,模糊中看到了正对着自己的高压水管。
“小白——?”
白敬亭面无表情地拎着水管冲他喷射,暴力地冲刷着他的身体,洗去脸上的血迹和灰尘,连带着地面和墙壁都被冲得干干净净。
撒贝宁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刚才的辩驳和交锋消耗了他苏醒以来保存的大部分体力,沉重的疲惫和眩晕感重新掌控了他的身体。
他穿着单薄的白衬衫,挺括的黑色西装裤。本该严肃禁欲的装扮,却因一道道渗血的鞭痕平添凌虐气息。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黑色的镣铐禁锢着脆弱的腕骨,仰头闭目的姿势暴露出上下滑动的喉结,他身体的每一寸,似乎都在诠释着难得一见的、任人摆布的弱势。
白敬亭冷静地想,这种特殊的鞭痕,显然出自鸥姐随身携带的软鞭。动手的人,除何老师外不做他想。
麻木的神经传来连绵而尖锐的痛觉。
这样疲惫的无力感、这样迟钝的思维,应该是被注射了迷药或者麻醉剂,说不定还是变态张医生最新研制出来的高纯度品种。
通过锁链回声大致得出的房间尺寸、镣铐的重量和触感、糟糕的采光、无所不在的陈腐血腥气等等来判断,很可能是那个用来处理“特殊猎物”的地下室。
……可惜玩脱了。
白敬亭不由自主地后退,想,他怎么可以这样义正言辞、毫无愧悔,他怎么可以轻而易举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不该是这样的。
“你们已经忘记了受害者,你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在为何而战,沉浸于杀戮和刺激的你们,和那些令人鄙弃的罪犯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计划明明是你——”
“所有我参与的案件,我给予他们的都是法律本该给予的结局。没有人可以代替法律做出裁决,没有人可以打破法律的准则,没有人可以超越法律、凌驾于法律之上。”
因为他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对法律了解得足够透彻,才能规避它、利用它、彻底击败它。
我竟然信了你的邪……
白敬亭放开手,看着他滑坐回去,无力地咳嗽和喘息:“撒老师,你在开什么玩笑?这腐朽无能的政府,这官官相护的权力场,这充满钱权交易的法庭……”他捏着撒贝宁的下颌,逼他与自己对视,“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要的公平,是我们一直在维系,你要的正义,是我们一直在守护!
白敬亭几乎要大笑出声:你一个犯罪头子有什么资格讲法律?可是随即他想起来,这个人的伪装身份正是律师,谈起法律的时候口若悬河神采飞扬,钻条条款款的漏洞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甚至还为「无罪」的成员当堂辩护,法庭上侃侃而谈自信超拔的风采至今仍为迷妹们所津津乐道。
他本该和「无罪」这样的组织格格不入。
「无罪」一开始只是一群愤世嫉俗小青年中二期的产物,因为看不惯罪犯们因种种原因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决心“替天行道”,直到他们无意中吸纳了几个违背常理的超级天才,这个小打小闹的团伙才逐渐成长为游走在灰色边缘的庞然大物。
怎么不可能会是撒老师?除了他,还有谁能轻而易举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还有谁能一次次送出情报破坏任务之后安然脱身,还有谁能这样完美地伪装、完美地甩锅、完美地潜伏。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警察。”
“嘀嗒,嘀嗒——”
液体滴落的声音,被无边的空旷和死寂无限拉长。
撒贝宁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醒来,眼前覆着深不见底的黑暗,鼻间萦绕着阴冷腐朽的气息,他猛地坐起身来,动作间牵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为什么?”白敬亭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知道那个内奸,或者说卧底,竟然是撒老师的时候,他的耳边轰隆作响,脑海一片空白。他盯着何老师开开合合的唇,却听不到对方到底在说什么,他只是茫然地问:他在哪里?
怎么可能会是撒老师……
“为什么不会是我?”眼前一片令人目眩的幻彩,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撒贝宁努力聚焦涣散的眼神,嘴角无意识勾出微笑,“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我以为你早知道的,小白。”
“我不知道——”
我们不是一路人吗?明明这个组织,是因为你和何老师才得以存在。
.
“咚咚咚咚咚!”
越来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撒贝宁无奈一笑。
——这应该是最糟糕的状况。
无法沟通、无法解释、无法辩白,因为不需要了,那个人已经百分百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这一切却被这个人亲手毁去。
信仰崩毁,不过如此。
“撒老师,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地下室的温度本就偏低,冰冷的水使得撒贝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他费力地躲避着强力的水柱,在水停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湿透的白衬衣透着隐隐约约的肉色,勾勒出形状完美的肌肉轮廓,胸前的两点在冷水的刺激下很快挺立起来,显得色气十足。
白敬亭凑近他颤抖的身体,张口咬住游移的喉结。
撒贝宁浑身一僵。
明明那个衣冠禽兽在这人面前永远妥帖温柔,后者只是戴了几分钟手铐他都要揉半天的手腕,随时随地上手挠下巴挽臂搭肩,对这人的保护和宠溺显而易见。
没想到,连从来舍不得他受伤的何老师都被激怒到下此狠手……
你想干什么呢?撒、贝、宁?
不论怎样诡辩,不论有怎样天花乱坠的理由,他都是背叛者,不可原谅的背叛者!
——他应该受到惩罚。
.
白敬亭盯着他锐利逼人的眼睛,心底的某个地方忽然无法抑制地生出了刻骨的寒意:“我们在你眼里——”
“不过是工具而已。”
有如放任这个杀器自由生长,伤人伤己,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
“罪犯因精神病脱罪的时候,你的法律在哪里?官二代用司机顶罪的时候,你的法律在哪里?我们办过的那么多司法无能为力的案子,他们需要的时候,你的法律在哪里!?”
“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所有的真相吗?”撒贝宁抬起头,毫不闪避地直视着他,眼眸中仿佛跃动着永不熄灭的灼灼光焰,“你以为你当真能代表公平正义吗?或者说,你以为「无罪」当真如你所想一般大义凛然、毫无私心吗?
“或许一开始你们的目的的确只是惩戒,可是,暴力会上瘾,犯罪会上瘾,行走在刀锋之上,置之死地而后生,杀人的快感,逃脱的快感,追求刺激的本能,全都是致命的毒药,它们会蚕食你的理智,侵占你的心灵,尤其是,当你给予这一切以所谓正义的理由,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过错的时候……”
「无罪」,意即“天罚无罪,正义无罪”。
宽松的、混乱的、为有权阶级服务的法律,本该是他们天然的敌人。
为什么这家伙能够混进来?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云淡风轻?
“我的天职就是打击犯罪,维护法律的威严和正义。”
法律的威严和正义?
是镣铐和锁链。
他摸了摸手腕和脚踝上冰冷的金属制品,站起来勉强测试了一下活动范围,发现锁链的长度只容许自己停留在一米以内。
不过几秒,他便脱力地坐倒在地,背靠墙壁大口地喘息,艰难地保持着神智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