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旁边瞥了一眼,见王雨婷正幽幽望着对面的王厉图,她心道,你还是这样好些,这一家子,除了你,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她拍上王雨柔的肩背,带着哭腔开口:“你向来有主意,胆子又大,跟你大嫂一样。不过你大嫂命好遇到你大哥,我苦命的儿啊。”
听到这里,王厉图彻底明白她今天什么打算了。他满眼怜惜地看着两个无辜柔弱的妹妹,她们什么都没做,不应该成为她攻击的目标。
起身走过去,他将王雨柔从王母怀里拉出来,“别哭了。今天你先自己回去吧,等明成生了我再去。你不是说明成腹中婴孩摸不出男女吗?兴许就是个女孩儿。即使生下个男孩儿,你也别怕,胡府主母之位不会易人的。”
王雨婷看了眼微蹙眉头的王厉图,开口道:“那我留在府里陪您吧。”
“哎,我最放心不下你。茂春照顾你精心精意的,哪个能比得上?你回来,茂春会同意吗?即便他同意了,你在府里,我还要操心照顾你。”她拉上两个女儿的手说:“你们两人好好的,我就不牵挂你们了。我在府里一切都好,就是身边冷清了点儿。不过,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就算儿孙满堂,也免不了心里裸啊,不是一辈人,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王厉图低低咳嗽两声,喝了口茶水,“雨柔回去的时候给我说一声,我跟你去一趟。”
王雨柔向来与母亲亲近,此时赶紧拉住她的手,“您就是闲的了,整日里没事儿干,胡思乱想。不如,今天跟我回去住一段时间吧。”
“我可不能去你家,净讨你婆婆嫌弃。眼看明成就要生了,你们哪儿还顾得上我?”
王雨柔想到家中事务,就不再言语了,她也嫌府里不清净,“那我留府里陪您吧。”
老夫人喝了口茶润喉,说道:“人老了,就想让孩子待在身边。今儿早上醒来,才知道都冬至了,我就将你两个妹妹匆忙叫回来了,你不会生气吧,阿南?”
王厉图抬眼看向她,轻声回道:“没有的事。”
“那就好。我总怕你们嫌我一个老婆子烦,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
“不是的,不是。她是我大嫂,您就是我母亲。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跟明成过日子,我再也不跟他别气,让您担心了。”王雨柔甩开大哥的手,小跑至她身前,扑通跪下抱住她的膝盖,不停说道。
王厉图不放心,抚上王雨婷背部,低声说:“不要憋气,跟着我呼吸。”王雨婷紧紧抱住他的腰,跟着他吐纳了好一会儿,呼吸声才慢慢平缓。
王厉图转身,静静看着李鸢的动作。她将门轻轻拉开,外边赫然是脸色苍白神情仓惶的两个妹妹。
他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心道,父债子偿,当真天理。
忠言逆耳,人们接受起来尚且不易。更何况,此时李鸢为了发泄,将真话裹了利刃,言语间几多讥讽和鄙夷,将两女儿心中高大威猛的王定邦敲击成碎片,被屋外呼啸的寒风裹着,在飞云阁偏房刮起了一场经年不消的大雪,冻枯了几人心中对家的温情。
王厉图沉吟一下,“父亲已经死了,您为什么还不肯放下?”
“哈嗯,我当然能放下,不过得等我把他做过的龌龊事,原原本本都告诉雨柔她俩之后。他死得太早了,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们之间的恩怨,何苦要拉上雨柔和雨婷?雨婷身体不好,有个万一,您心里能过得去吗?你毕竟养了她二十多年。还有雨柔,她家里如今那么乱,您真的能狠得下心告诉她,您不是她生母?”
“您不能说。”
“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
李鸢见状,赶紧拉住王雨婷的手,“这么冷,马上就要午时了,吃完饭再走。咱们很久没有相聚了,一起吃顿饭吧。”
王雨婷点头,笑道:“好啊。”
她很久没在王厉图这里停留过了,如今想来,待字闺中的日子已经遥远的像上辈子的事情了。她笑着对王厉图说:“能在大哥这里吃吗?我有好多年没在飞云阁吃过饭了,大哥还记得吗?以前每回在你这里,我都能多吃半碗饭。”
王厉图抽回手,温和道:“还是差人请一趟吧。”他当然了解她的身体,知道请大夫也就是图一个心安,但还是这样决定了。
从前他总认为父亲太过紧张她。即使体弱,不也好好长大成人了,除了体力跟不上,总是着凉,她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偏生她咳一声,王定邦就要人给她又是熬药又是添衣的,像供菩萨一样供着她。如今,父亲走了,他知道了她身体孱弱的原因,所以对待她也变得小心起来。她的身体有个好歹,他万万承担不起。
出嫁前,家中只有大哥将她当普通人,而不是药罐子。此刻见他也像别人一样,把自己当细瓷器,王雨婷神色恹恹道:“大哥也要这样待我吗?”
“呜呜,大哥。”王雨柔边擦眼泪边哀哀叫他一声,好像这样就有了无穷的力量一样。她的娘家人,才永远是她的亲人。
“好了,趁着午时太阳大,还算暖和,赶紧回去吧。雨婷也是。”
王雨婷张了张嘴,轻轻叹一口气,笑着应了。
知晓大哥要为自己撑腰,王雨柔眼圈湿红,哽咽着说:“不用了,大哥。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上回去过后,那贱人不敢再整日缠着明成。可没过多久,她就因为给明成熬药烫伤了手,明成又开始日日宿在她院儿里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落下,抱住母亲开始诉苦,“我那时候怎么不听您的话啊?非要低嫁?我要是和雨婷一样听您的话,今日也能跟丈夫琴瑟和鸣,哪儿会走到现在这步?”
琴瑟和鸣?
“说什么糊涂话?你家里那两个丫头片子,没有你护着,能有什么好过?”
“我把她们两个接来。”
“胡闹。你别来搅扰我了,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不用担心我,我就这样挺好的。”
王雨柔皱眉打断她的话,“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为人子女的,怎会嫌弃自己母亲?我们三兄妹是没心没肺的人吗?”
“哈哈,不嫌就好,我晓得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来看了一眼王厉图,发现他正直视着自己,就慌忙转开了视线。她攥紧手中巾帕,心说,不能怪我,这都是你逼我的,我明明求过你,你还是一意孤行,非要与她在一起伤我的心。她抬眼看向王雨柔,忧愁道:“只是,府里这两年事事不顺,人接连没了,竟连你大哥的幼子也没能保住。哎!这是老天爷要收将府的人啊,恐怕我这个老婆子快活到头儿了,我死了不要紧,只······”
“母亲!”王雨柔开口喝止住她。
王厉图听着她比去年更加伶俐的口舌与环环相套的前恩旧怨,一直不错眼地盯着王雨婷看,她这么孱弱,让他害怕。
等李鸢话尽半辈子纠葛,被王厉图牵制着胳膊的王雨柔开始嚎啕大哭,“我不信。母亲,这不是真的。”
李鸢抹掉眼角泪痕,“我不是你母亲,郭秀方才是。”
王母被他说得浑身颤抖,“这不怪我,要怪就怪王定邦,是他做错了事,凭什么来惩罚我?他不配得到子女的敬仰,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王厉图叹了口气,“我是您的亲外甥,又是您的继子。您以前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要您愿意安生地做将府的老夫人。在这个府里,没有人能大过您了,我可以向您保证。”
“哈哈哈哈哈,阿南,你知道吗?如果你父亲跟我认错,或许我还可以原谅他。但是到了如今,阿南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我一点儿都不稀罕这座将军府,从来都不。”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越过他,步履轻快地往屋门处走去,好像她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似的。
“哦。什么叫什么?”
“姨母!”
李鸢瞬间就冷下了脸,“不要叫我!”
王厉图微蹙眉头,不忍拂了妹妹心意,便点一点头,“好。你先陪着雨柔,河生你去吩咐一下厨房。母亲,您来一下,我想跟您说点儿事。”
王母笑着应下,两人便行至偏房。
“快点儿说吧,阿南,这里还怪冷的。”李鸢搓了搓胳膊,含笑开口。
王厉图见她这般,也不让步,“小心些总没坏处。”
王雨婷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哥真的不一样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将她看作普通人的人也没有了。她胸中万般惆怅,觉得非常伤心难过,难道他们以后就只能这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河生给他爹说了请大夫的事情后就小跑回来了,战战兢兢给众人斟茶,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敢出一点儿差错。他悄悄观察王厉图,发现他脸上没有半点儿焦急之色,虽然不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打算的,但总算找到了主心骨,心蹦回了胸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