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活着。”
“保住女儿,否则我死不瞑目,哈嗯~,呃啊!”他死死盯着自己因为宫缩而变形的肚子,抬起身体开始用长力,力竭仰倒在床上时,无力地想拂掉她的手,肚子太疼了,连一滴汗水的重量都要承受不住,更何况她施了力道的手掌。
李鸢一触及他望着自己的乞求目光,就将手慢慢收了回去,又一步步后退,坐到屏风后守着,在他生下孩子前,没再出声,也没再露面。
罢了。
别人不给,他给!
他怀了她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她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一定要把她平平安安生下来。
李鸢拼命摇头,眼泪甩飞出去,落到了他的脸上,他眼前发花,拉了好几次才拉上她的手腕,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被孩子的小腿顶出一大块凸起的肚子上,语调不稳地开口问道:“鸢妹,她~是不是很有力气?”
就是这个孽种,正在折磨他,李鸢的手用力按了下去,“你会死的。”
腹中疼痛又起,王定邦咬紧嘴唇痛苦呻吟,疼惜地看着肚皮下因妻子施虐而慢慢显露出来的孩子身体,真的保不住女儿了吗?可她还在腹中蠕动,他能感觉到她正顶在自己宫口的酸痛胀闷感,明明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拥有她了。
王厉图轻轻推开了门,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内心掩藏的不堪的私密暴露在了人前。
到了门边,赵福的手抖得不像话,王厉图一直劝她别紧张,根本不管用。在王厉图另一只手要去推门时,她慌忙拦住,王厉图被她弄得也紧张起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妥协道:“如果真不想去,今天就不出去了,没事儿。”
“不,不是。我,我出去了,要怎么叫她们啊?”
闻言,王厉图轻笑,抚了抚她鬓边碎发,“我觉得,可能没机会叫了。如果真要叫,就叫老夫人,胡夫人,李夫人。”说完话,王厉图贴在赵福耳边轻声问询:“怎么样?王夫人。”
“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可是现在太早了,我还没准备好。”
王厉图知道怎么让她答应,于是勾起唇角笑了笑,怅然道:“你今天还跟我说清和都会叫爹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听到?”
王定邦被腹痛唤醒,他看着大夫压在自己的肚子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动作间能看到肚皮下胎儿的形状,孩子应该很疼吧,他从来不敢用力摸自己的肚子,连腰带都系得松松垮垮,大夫却狠狠地将自己膨隆的胎腹按得瘪了下去。
孩子开始蠕动,即使外力那么大,压得她几乎不能动弹,可她还是拼尽全力轻轻动了一下,向她的生身之人求救,她想活下来。
她还活着。
李鸢这时站起了身,说:“正好,一起去看看吧,也给你大哥参谋参谋,究竟是哪家千金,能入了你大哥的眼?”
王厉图拧眉和李鸢对视,他保护不了妹妹,但他能保护赵福。
于是,他率先走了出去。
王厉图看了她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既然母亲已经说了,那我也想跟你们说一件事。”他摸了摸王雨婷的头,将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等开年,我可能就要成婚了。”
王雨婷噌一下抬头看他,“大哥开玩笑吗?”
“没有。她就在我屋里,一会儿回正屋吃饭,你们就能看见了。”
他想笑,但肚子里绞着疼,他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你心……已有二意,不必了!”
但他们两人的缘分太深了,并不能至此了断。
王厉图成亲前一晚,王定邦无意间看到了郭秀方偷偷抱着王雨柔在玩闹,这幅母女情深的画面令他胸中澎湃,两人便半推半就又发生了关系。当时两人约定是最后一次,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不料王定邦又怀上了孩子,两个人就再也纠缠不清了。
她没名没份地跟着他,被他夫人诸多刁难,他却仍不给她安稳,那他也别想安生了,一起痛苦吧,她开始报复王定邦。
郭秀方故意引诱一无所知的王厉图,并给王厉图透露了两人定有娃娃亲的事情。
情窦初开的王厉图跟父母说要娶郭秀方为妻,王定邦当然不准。但儿子被李鸢推着与他起冲突,郭秀方又一直和他闹别扭,日子过得乱糟糟的,他没注意身体,就流掉了一个刚满四个月的孩子。
她哭着去到宗祠,想把罚跪的王厉图带出来,谁知道王厉图竟发了高烧。他是姐姐的血脉,却也是她细心养护着的孩子,她还是盼望他好的,她照拂他这么多年,在她心中,他已与亲子无异,她擦掉眼泪,亲自将歪倒在门框处的王厉图背到了养心堂。
虽然凶险,但好在阎王爷没想要收这父子两人的性命。她整日以泪洗面,一直在静心堂与飞云阁之间来回奔波,衣不解带地终于将两父子伺候好。
王定邦醒来已是五日后,那时候王厉图已经好完全了,李鸢怕他忧心,就没有告诉他王厉图生病的事情,可能这就埋下了父子两人疏远的种子。
李鸢恨王定邦是真,疼爱王雨柔却也不假。
知道王定邦腹中孩子是郭秀方的血脉时,他已怀孕快九个月了,李鸢早已经与他肚子中的胎儿有了感情,又怕他大月份流产太过凶险,便没有下狠手,心想着生死由天,她会接受一切后果。
如她所想,王定邦将落水的郭秀方捞起来后,肚子就发作了。
他费力地笑了笑,将两手扶在肚子两侧护着,开始难耐地挺腰挪臀,拼命想将腹中孩子带到这个世上。大夫见他突然之间迸发出的潜能,知道多了几分胜算,也没再问保大保小,尽力给他接生。
王定邦总共疼了两天两夜,才产下壮硕的王雨柔,虽然她全身都被憋紫了,但大夫拍上她的屁股,她就吐出嘴里的胎水哭喊起来。
听到孩子的哭声,强撑着的王定邦连女儿的面都没见,就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大夫将血淋淋的孩子交给下人,开始全力救治他。李鸢慌得六神无主,她突然想起了王厉图,他是王定邦的独子,如果他熬不过去,也要让他见儿子最后一眼才行。
况且,她那么喜欢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一定要让她们母女相见。他能给她的,就只有这么多,怎么忍心再让她失望?
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只要她们母女好好的,即使他死了,也值得。
眼珠慢慢蒙上了水雾,他覆上李鸢还在用力的手掌,哑声道:“她还活着。”
他不能再失去了。
他的孩子那么无辜,难道连降临人世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环视一圈屋内站着的众人——大夫、侍婢、仆从和仍在按压他肚子的妻子,轻声笑了起来,他们都用怜惜的目光看着他的肚子,却都不给他腹中孩子降生的权利。
他颤着手抓住大夫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大夫疼得惨叫出声。大夫迅速收回手掌,慢慢扭动着,就怕王定邦将他的手腕骨捏裂。好在王定邦正在经历产痛,力气耗得差不多了,他的手腕上只留下了几个红色的指痕,没伤着骨头,他有些后怕地退到一边。
王定邦小心翼翼将手放到红通通的肚皮上,颤抖着摩挲软下来的肚子,安抚里边即将临世的女儿,他看着李鸢说:“保住女儿。”
孩子被他安抚了几下,像是突然知道了要怎么做,开始蹬腿顶头,在他腹中用力,想要出世。王定邦开心起来,扯起一个虚弱的笑脸,“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她马上就出来见你了,呃啊~啊!”
赵福听到最后一句话,脸颊呼一下就烧得通红,含羞带笑地看他一眼,握紧他的手掌看着门栓不吭声。
察觉她的手不再抖,王厉图问:“准备好了吗?我要开门了。”
赵福坚定地点了点头。
赵福被他说得心里难受,从他怀里抬起头,“天太冷了,否则我今天肯定会带他来的。我就是害怕,没说不出去,你别难过。”当看到他满脸笑意时,才知道他在逗她,于是伸手轻捶上他的胳膊,“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
王厉图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没关系,我在呢。”
在他温柔的目光中,赵福渐渐也笑了出来,“嗯。”
河生被打发去守院门儿,李鸢三人在饭桌旁坐着,都直视着内室的门,屋内传来低声的交谈,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王雨婷痴痴望着门,眼中渐渐湿润,她多希望自己跟王厉图没有血缘关系。
“现在吗?不好吧。”赵福趴在王厉图怀里,担忧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突然?”
“并不突然,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原来一直有顾忌,刚才听了母亲的话,让我觉得早说晚说都一样。”他看着李鸢说:“那还不如趁早说,让大家早有准备。”
王雨婷眼神暗淡了下去,以前总认为与大哥没有血缘关系,现在知道实情,他们就是亲的,那自己还想让大哥孤独终老吗?她勉强扯起嘴角,无力道:“这件事,还是和大家商量一下比较好。”
再说李鸢,王定邦腹中龙凤胎出生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彻底死透,她再也不稀罕虚伪的王定邦了,满心都是要报复他,所以她养王雨婷并不上心。在发现王雨婷对王厉图朦胧的感情后,她还推了一把,只是,那事没成,她着实可惜了很久。
所以,李鸢全心爱着的孩子就是王雨柔。此时,见王雨柔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她心中也酸得直冒泡儿,却没忘记心中计划,开口说:“别哭了,先起来吃饭吧。”
她一直注意着外边,赵福还没有走。
他捂着还在抽痛的肚子,安静地看了会儿死婴腿中间的凸起,转头看向哭成泪人的郭秀方,声音沙哑道:“都是我的错,老天爷肯定看不下去了,才会一个又一个地收走我的孩子。昔年在帐中,你父亲与我便给你和我儿定下了娃娃亲,是我不知廉耻看上了未过门的儿媳,惹出这许多祸事,只是这报应没落到我头上,却可怜了我两个无辜的孩子。”
腹中疼痛又起,他开口:“你走吧,告诉阿南,我同意你们的婚事了。”
“不,我不嫁给他了。我愿意就这样一辈子跟着你。”
她那时候一心牵挂王定邦父子,因为还想得到王定邦的心,所以只将郭秀方禁了足,没有处置。王定邦醒来后,想起生产的事情,一颗心便在歉疚和爱情之间摇摆不定,一直不能做出取舍。
婴孩没死,王定邦也没有收心,李鸢满腔怒火更添仇怨,所以曾多次想向襁褓中的王雨柔动手,可是一个婴孩儿,天真可爱地躺在她怀里,还喜欢粘着她,养着养着就下不去手了,后来王雨柔含混不清叫了她一声娘,她就再也没想过杀掉她。
而郭秀方却被王定邦的优柔寡断伤了心,又慢慢地为日渐高大的王厉图着迷,她的心也开始在父子两人中间拉扯。直到她跟王定邦闹了一大场,他还是没有松口要抬她做姨娘,她的心才被彻底伤透了。
刚开始,她冷眼看着床榻上忍受产痛的王定邦,心里还有些快意,觉得他活该。一天一夜过后,王定邦熬得嘴唇都咬烂了,她才开始慌了起来,又过了一个白天,王定邦腹中胎水几近流光,孩子还蜷在他胎宫中不肯出世。她被他接连不绝的低哑虚弱的惨叫声吓得发傻,蓦地他抬起身子嘶哑地吼叫了两声就晕了过去。
大夫让她抉择保大还是保小,她跪下哭求大夫保住王定邦。
她没想要他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