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跪到榻上歪着头看他,只看到丰朗的眉骨,对不上眼睛,她迂回劝道:“桌上有水,我先抱过去喂一点儿。”
再伸手去抱孩子时,王厉图就松了手臂。
孩子可能哭累了,赵福抱着他走动的时候,哭声低弱下来,等他不再哭,赵福坐到桌旁用茶盏盖儿喂他清水,他就快速蠕动着嘴巴饮下。
清和的哭声扯回她的神志,她有些不自然地想转开视线,却发现他左胸上泛红的指印,定睛看了一眼,她静默着上前想要接过襁褓,王厉图将孩子往怀里抱紧。
她心里觉得好笑,这般舍不得孩子,刚才装什么大度,于是轻声开口:“我抱着吧,你很累了。”
王厉图不理她,稍微挪了挪身体,低声哄孩子,“清儿不哭了。”
河生心里最要紧的是将军,第二个是他的小主子,听到这话,也不思考为什么孩子哭她却说王厉图不适,连忙出门去找人跑腿儿请大夫。他没有回屋,转头去找他爹,刚刚偷听到了将军要把孩子给赵福,这件事他可应对不来,得去跟他爹说道说道,压压惊。另外,少夫人,啊不,赵福小姐竟然知道那是她的亲生子,好生吓人,他得遛遛弯儿,缓解紧张。
孩子哭声隐隐有些沙哑,她当机立断让杏儿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能给新生儿果腹,等外间就剩她一人,她捏紧手帕在门前扬声道:“将军,我进来了。”
屋内王厉图正坐在榻边抱着孩子摇晃,他没理会门边的动静,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平抱在臂弯处哭泣的婴孩。
从左胸迸裂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他僵着身体不敢再动,觉得心脏都漏跳几拍,浑身火烧似的瞬间发烫,脑海里空白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小儿憋屈的哭声都听不到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耳边嗡鸣声渐渐消弱,拍门声合着婴孩的哭闹叫他的心脏急跳几下,身体在打摆子,他哆嗦着慢慢侧躺在孩子身边,嘴里哄道:“乖,清儿不哭”。
已经来做人的清和,谁的账也不买,亲爹说什么都哄不住他。他饿,他要吃饭,于是开始扯着嗓子拼命哭,“哇~哇~呜~啊~”。
她明知王厉图做的一切事情,却故作不知,自己的感情有了偏差,却仗着他胸怀坦荡,做出一些失礼的事情,摸他肚腹,看他身子。直至八月份那次书房谈话,才隐约予他一点怜惜,应下他的请求,让他安心,只不过两天后,她就回了丞相府,独留他一个人挣扎着倒数孩子离开的时间。
造孽就会有报应,天道不爽。
她在相府痛苦煎熬了三个多月,想安宁,想自己,想他。
孩子不需做什么,只要健康出生就已是令父母惊喜的一件事情。
根本用不着王厉图筹谋那么些事,只消把这个小儿放到她怀里,还有什么事她不能答应?血缘天性让她从心底无条件爱他,她可以为了清和做任何事情,不愿叫他受一丝伤害。
想到这里,她有些惆怅。
春兰摇头表示不知。
王厉图这个样子躺着,让河生差人请大夫,他就一去没了踪影,当的什么贴身仆从。赵福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也不表露,嗯一声表示知道,然后立刻转身进屋,心想着天儿可真冷,瑞雪兆丰年,今年雪下了这么多场,明年肯定有好收成。
杏儿见她坐在那里眼梢带着欢喜,忍不住开口问:“小姐还这么喜欢那孩子啊?”
“唔,等杨大夫来了再说吧。”
杏儿将食盒盖好,往她那边推了推盘子,“嗯。小姐,我还给您带了些糕点,填填肚子吧。”
经她这么一说,赵福才觉出胃袋空空,巳正她就从相府出发,现在已经未正,两个时辰过去,刚好错过午饭。饿过头后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她摆手,“我不饿,你吃吧。”
王厉图摇头拒绝,扶着榻上案几站起身,慢慢走回去,跪到床上把孩子往内侧安置好,然后侧卧着面对襁褓,拉过薄被盖好,身体已经到达极限,胸口的胀痛也不能让他清醒,听着孩子的呼吸声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赵福给他掖好被角,想坐在床脚守着他们,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起身搬一把椅子放在床头坐下。
过了一会儿,外间传来杏儿的声音,“小姐?”
安宁还在王厉图肚里时乳父便在府里住下了,战场上小产那个生下来就是个死的,所以他此刻正在遭大罪。
从没有给孩子喂过奶,是以奶孔不通。
这一年将养得好,奶水丰沛已然下来,但乳管不畅。
他那么小,哪里知道亲娘在诓他,不一会儿就喝了个水饱。不管怎么饱的,总算填了肚子,赵福抱他起身晃悠的时候,就心满意足咂着嘴睡熟了,出生是个力气活儿,真累。
把孩子放到床上,她才得空走到长榻边,王厉图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坐着,她刚才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在孩子身上,这时候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想让他久坐,怕落病根儿,赵福开口:“将军,我扶你回床上躺着吧。”
这个人为什么如此可怜?一腔柔情被掩盖在一身铜皮铁骨之下,只有伤害过他的人才能窥得内里的弱小和孤独,脆弱得让加害者不忍。
她又开始心疼。
想到适才那样与他针锋相对,她就有些恼自己,为什么不再等等。他刚得知老将军身死的消息,悲痛之下饱受折磨诞下孩子,她还不体贴他,此时简直想抱着他哭。
赵福反手关好门快步跑上前,发现王厉图的头发用一根系带松松绑着拨到了脖子后边,衣裳敞开着,他衣衫下的皮肤颜色较浅,与襁褓上的手色差明显。因为怀孕而发育鼓起的胸乳,与七月份那次瞥见的明显不同,乳头更大了些直挺挺立着,乳晕也大得像枚蛋黄,都呈深褐色。
胸乳皮肤下方青色血管根根分明,或径直或分岔汇聚到乳房顶端,却因乳晕乳头颜色太深而窥不见踪迹。
她看得有些转不过眼睛,生完孩子的胸乳就是这般吗?
小儿眼睛都没睁开,脸上哭得红成一片,他不忍心,低头看向左边胸口,上边有一个明显的手印,都这么用力了,奶水还是没出来,又把手附上左胸,刺痛加胀痛使他浑身发颤,他就不敢再碰胸部。
外间只有赵福、河生跟杏儿三人,赵福听着孩子的哭声急得在门前团团乱转,河生一直贴在门上偷听,此时因为心急还想透过门缝儿看,她蹙着两弯新月眉阻止他,“恐怕将军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差人请杨大夫来一趟。”
她不知道里边情况如何,但这么久了孩子还在哭闹,肯定是王厉图没办法给孩子喂奶,只能委婉说他不适。
她的痛苦源于冷漠,明明有情,却因为安宁而无法面对自己,冷眼旁观他受折磨,别人都说她和善温软,她却不愿救他,所以她因为有所保留而愧疚,恰是无情。
最初伤害清和的正是他的生身父母。
王厉图与她,实在不是做人双亲的好人选,他们俩的糊涂账岂是三两笔能抹去的,现在中间又夹个孩子,就算王厉图想跟她了断,也断不干净了。
王厉图克己静严,纵使痛心伤身,仍为她生了个孩子,什么也不求,就连逼她认下孩子,也是想让她走出失去安宁的困境。再心疼孩子,也从未对她做出逾矩之事,不愿意再委屈她,便委屈自己,甘愿将辛苦孕育的小儿给了她。
“嗯。”
赵福从刚才的场景里回神,一大一小的身影实在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这时候总算明白二公主做母亲后,她前去探望时她那骄傲满足的神情是为哪般。
她也想把屋里的小儿捧在手心。
想到王厉图也没吃,还费了大力气生孩子,她问:“厨房给将军准备饭食没有?”
“备好了,一大食盒都装不下,灶上还煨着汤,擎等着将军要呢。”
心里的焦虑有些减缓,她想着是时候回府了,于是起身推开外间的门出去。春兰正站在门边值守,寒流冲得衣着单薄的她打一哆嗦,赶紧关好门转身。她开口问:“春兰,你知道河生去哪儿了吗?”
赵福立马起身踮着脚尖出去,到门口回头看床上一大一小睡得香甜,丝毫没被她惊扰到,便轻轻合上门。
看到桌上的食盒,她问:“是什么?”
杏儿正往外端东西,“羊奶。只不过不太新鲜,是昨日里做糕点剩下的。”
孩子在他左右两乳上都费力吸吮了一会儿,饶是乳尖被吸得刺痛不已,他疼得胸前浮现汗珠,也没有乳汁出来。
清和可不受委屈,当即吐出嘴里没粮的乳头,哇哇大哭。
王厉图没办法,将襁褓放在榻上,一手轻轻拍着哄他,一手附到胸上狠心捏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