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将军。”说着话,手上就用了点儿力道压在他肚子上看孩子的位置,胎头顶着腹底正往下钻,胎位很正,然后又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用手示意他的下边。王厉图伸手下去解亵裤的系带,河生红着脸赶紧上前搭手,他费力地挺了一下腰配合着脱下,河生麻利儿扯着块干净床单搭在他的肚子上,掩住他的下体。
亵裤上边有一小块儿血迹,不多,是生产的信号。张御医润滑着双手,伸脖子瞧了一眼,看到出血量正常,他心里稍微有了些底儿,王厉图是经产,现在条件非常好,顺利产下孩子并不难。
王厉图的肛门有些松软,临产时肠道蠕动产生的液体有松肌扩张的功效,可是张御医进入第四根手指的时候还是有些艰难。他跪在王厉图脚边低着头耐心扩张产口,心里纳闷儿道,将军屋里的人都不给他扩张吗?当的什么母亲?
王定邦对他的感情是对长子的希冀和对亡妻的怀念,宠爱有度教养费心。尽管在王厉图十岁之后,发生的几件事情令父子俩有些离心,但王厉图一直是他心中令他骄傲的儿子,也是唯一一个能继承将军府的儿子,虽然后来他只生下了两个女儿。除此之外,他还亏对儿子许多,所以这三十年来他对王厉图既怜又愧,总是想要补偿他,虽然王厉图并不需要。
妻子郭秀方,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人,他起初是喜欢她的,也不介意她的小手段,后来在她手里折了几条性命,他才整治了她,也使得两人越来越远。
宫缩打断他的思绪,疼痛比之上次更甚,他胃胀胸闷想吐,歪着身体撑在床边就吐了出来,肚子硬得像装了一柄利剑,那块肉就要割开他的血肉,破体而出了。
张御医拉着他的手腕在切脉,尺脉转急如切绳走珠,又捏他中指顶节两旁,脉跳清晰有力,很明显的分娩脉象。
御医把脉的工夫,河生又灌好几个汤婆子放在被褥里捂着,等诊完脉的时候,被窝里已经热烘烘的了。地龙虽已烧起来了,一时半会儿却发挥不了作用,好在屋里生着几个炭盆,又有人活动,不再像刚进屋那会儿冷得刺骨。
河生见王厉图额头上明晃晃的汗珠,连忙拧条热巾帕给他拭净,又掂着新做的方便起夜的皮屦给他穿上,小心扶他走到床边脱掉他的外衣,等王厉图靠着隐囊躺下的时候给他盖好被子。他原本很粗枝大叶,但王厉图有孕后身边就留他一个人贴身伺候,老管家每天拧着他的耳朵才把他教导得如此心细妥帖。
他头上冒着热气,手上青筋暴起,此时忍着不出声,却没人敢碰他,都把他当豆腐看。
张御医率先进了屋内,开始做准备事项。管家也安排人去开火烧水,又派人烧暖龙,自赵福离开以后,清溪苑内就空了下来,现在没一点儿人气儿,到处森冷刺骨,可不是生产的好地方。
管家从王厉图出生就跟在他身边伺候,前年因为下雪滑倒后腰就不太好,才让儿子李河生代替自己跟在了他身边,虽说是他的仆人,可敬畏之余还对他抱着怜爱的兄长情谊。此时见他痛得几乎支不住却没有办法,干看着也是心疼,于是交代河生一定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将军,然后他就忙着去料理老将军的身后事了。
赵福默默跪下磕头上香,起身环顾四周没看到王厉图的身影就有些心急,嘴里还四平八稳地问身旁的老管家,“父······”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妥,咬了一下下唇,复又开口:“将军呢?”
老管家略一拱腰,“悲痛过度,就要生了。”
猛地抬头,见他神色担忧,赵福二话不说提起狐裘袍角就往外跑,心跳快得她头蒙。不还有十多日呢,怎么这时候就要生了?孩子会不会有问题?他现在怎么样?
“老夫人在正殿里哭着,劝不走。”
“我去看看她吧。”
“诶,诶,好,少······赵小姐这边请。”
张义闻言抬头,见他神态别扭,心中有些了然,将手伸出来又抹些润滑膏,试着将手整个往里塞,王厉图尽量放松着身体让他进入,呼吸却渐渐没了章法,肚腹上下起伏得厉害。
赵福早间从丞相嘴里得知老将军的遗体回到了将军府。明知白事第一日不接待吊唁宾客,一想起王厉图的肚子,她还是忍不住跟丞相说想回将军府看看。
丞相想着老将军好歹是她以前的婆家祖父,于是思考了一番叮嘱道:“也好,你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回来与我说。”
王厉图只觉得腰腹坠痛,刚开始孩子还会不安地踢打他,宫缩绵密起来后它就一直向下扭动。前堂离飞云阁有些远,管家让人把他扶到了清溪苑,跨门槛儿的时候他才从痛苦的思绪中回神,因为飞云阁的门槛儿早在他看不到脚的时候就拆了干净。
可是身上的痛楚让他僵直着身体迈不开步子。
“将军,慢些抬腿。”河生囔着鼻子提醒他。
从御医的指头进入身体开始,王厉图就有些不舒服。
年纪小的时候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太多的羞涩感受,觉得大家都要走这一遭,没皮没脸就过来了,现在一把年纪了敞开腿生孩子,他莫名地就觉得羞耻。偏偏张御医动作还很温柔,没有弄疼他,偶尔划过身体里某个点的时候,他就呼吸粗重地忍着体内躁动的瘙痒感。
宫缩又来了一次,张义还在不温不火扩张,王厉图有些熬不住,哑声开口:“你快些吧。”
生安宁的时候年纪小,肚子先钝痛,后来渐渐疼得紧,疼得狠,中间有一个过程让他适应。而且安宁是早产,个头儿很小,虽然他那时没有经验,但是却很有信心,大夫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很顺利就生下来了,并不觉得特别难。然而现在急产之下,产程迅猛,心情也不好,他熬得很是辛苦。
想到安宁,他就满心愧疚。安宁是府里唯一一个给他慰藉的人,是他的孩子,又是他一起成长的同伴。摸摸肚子,已经很靠下了,他心里有些轻松,这孩子生下来给了赵福,他就不欠他们夫妻什么了。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烈火热碳烘出一个暖和舒适的产房,张御医又一次上前给他检查,看他脸颊红热,发际有细密汗粒儿,就把那床厚实的棉被掀开,“够热了,用不着捂这么严实,等会儿还得出大汗呢。”
躺下后,腰部的坠痛稍有缓解,肚子软的时候,他就浑浑噩噩想这一年的事情,觉得活了半辈子,到头来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不凄惨,又觉得大丈夫保家卫国,死都不怕,惧什么孤苦呢?
宫缩越来越猛烈,约莫一炷香一次,肚皮硬起来的时候腹部中间变成半掌宽的拱起,他将手从被面上缩进去,把拳头抵在胯骨上忍耐,三四息后,熬人的宫缩过去,他才敢把手摊开放到软下来的肚子上。
想起与父亲的最后一次交谈,“万事有我”言犹在耳,如今父亲却已经不在了。
老将军逝去的消息来得匆忙,王厉图现在不能当个人用,都得他操心。
忍过宫缩,他大口喘气,河生伸出胳膊并不挨他的身体,只虚虚护着,另一下人被河生打发走了,省得王厉图别扭。因为他觉得即使将军走不成了,他一个人也能把将军抱到床上去,王厉图那么瘦,压根儿就没考虑他家将军是一高个子男人,还有那么大一个肚子。
门槛儿只有一巴掌高,稍微直起身体扶着门框,略一抬腿就迈过去了,他沉默着慢慢走到内室的长榻上坐下,河生连忙给他除去被泥水浸湿的棉靴,见热水烧好了就灌了个汤婆子用薄棉布裹着包住他的脚。
路上积雪被清扫成堆,太阳一照就化了些水,她心慌不择路,踩着雪下的薄冰仰面滑倒,挣扎着要起身,却不想这一下摔到了尾椎骨,疼得她动弹不得。
听到老管家的称呼,赵福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在相府想了这些时日,已经明白生者当往前看的道理,于是落后半步,步履稳健地迈向她走过千百回的正殿。
老夫人精神波动极大,眼中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明,发髻也歪散着,可是赵福觉得这比她那日得知安宁死讯晕倒的时候更显得情深一片,她开口说:“老夫人节哀。”
王定邦已经逝去,李鸢就不想再装出一副和善面孔。她不喜欢胞姐所出的王厉图,不喜欢王安宁,更不喜欢赵福,所以头也没抬兀自伤心流泪。
刚到将军府门前,小厮见到是她,就急步将她迎进了府里。老管家得信儿,觉得她顶是位情深义重的人,立马过来接待她。
看到他,赵福一肚子的话没了出口,只是见到他腰里系着孝布不免就红了眼眶,问道:“祖母如何了?”
她没有说节哀顺变,先问了一句老夫人的情况,这是心疼活着的人呢,她还把自己当将府的人。
挣开搀扶着他的河生与另一个下人,他一手搂着肚子下缘,一手抓紧门框低头忍痛,化雪天气晴冷风劲,喘气时鼻腔寒凉刺痛有如刀割,他的额角却滚落下来两道汗水。体内宫腔打开的撕裂痛感让他想吐,孩子试探着出来的动作又加剧了他的痛苦。
宫缩又来了,疼。
孕育生命的器官再次压迫着体内的孩子催它出世,也从此处迸发出痛感传遍他的全身。他已经感受不到孩子的动作了,只觉得肚子里像有个火炉,烧得他又热又痛,肚子上的手也早就移到大腿根部撑着,屏息忍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