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地图吧。”
03.
艾德文前半生与“偷”扯上关系,只有偷偷翘掉聚会,偷吃哥哥们的茶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几次想偷看自己魔药导师的手记,都被对方抓了个正着,事后获得一段时间禁止进出魔药实验室的惩罚。要他去偷巫术师的藏书,简直堪比新手村的菜鸟剑士直接去刷boss战。
契赛不收药草,细碎的小魔晶石能勉强换几句情报,艾德文需要的学布夏语的书籍,却是小魔晶石也换不来的。
“小王子,你要明白,大部分布夏人一辈子也接触不到书,在这里,书可比魔兽值钱多了。”
艾德文才不信他那套鬼话。契赛多半是不愿意让自己掌握布夏语,和布夏其他人交流,他作为艾德文唯一能依靠的人,可以捞到更多的好处。
如果现在不是背负着拯救皇室的重担,而是单纯地逃跑出来旅行游学该多好。
午饭是戈诺现抓现烤的一只普通兔子,艾德文一边小口地啃着兔腿,一边望着天空出神。
回程的时候,戈诺没有为难双腿打颤的王子,把狩猎的魔兽驼在了马背上,艾德文自己挖的一袋子东西,他也未去过问。
“唔唔,唔——唔唔唔唔。”
淦,该死的奸商,他竟然拿了自己的封地和爵位后,把自己卖给一个喜欢操男人屁股的变态。
艾德文使出全身力气,抬起膝盖向戈诺肚子上顶去。
但这晚入夜不久,他就被一股束缚的感觉勒醒。
眨开迷茫的睡眼,艾德文首先注意到的是戈诺捆扎猎物的绳子。绳子是皮制的,有一定的韧性,被捆住的地方可以小幅度的活动,却不容易轻易挣脱。艾德文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绳子正捆在他的手腕和大腿上。
“戈诺,你发什么疯,放开我……难道公爵,不可能,要把我卖给公爵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到底要干什么,松开,松……”
在戈诺眼里,自己也许在抱怨活计繁重,计划着逃跑,或者像此刻,因为获救了,在对他表示感谢吧。
语言确实不危及到生存,但作为人类,还有远比生存更重要的需要,眼神可能会错意,肢体也表达不完所有的想法,只有语言,才能让人与人之间精确地理解。
“我一定要去巫术师的书房里找到它。”
戈诺见他一直对着小石头发呆,扯了下手上的链子,艾德文被手腕的疼痛唤回了意识,赶紧把魔晶藏进口袋里,继续拖着魔兽的腿跟上去。
“这种感觉,好奇怪。”即使戈诺听不懂,艾德文还是小声在后面嘀咕,他实在太想倾诉心中的惊讶了,哪怕是对着一块石头也好。
“对于以前的我来说,魔晶,还有大部分药材,它们在商店的架子上,在冒险者公会交付的袋子里,在层层封印的储藏室里。我当然知道它们是地里长出来的,是魔兽身体里凝结的,但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艾德文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连书房的门都没摸到,就落了这么重伤,那些飞贼到底是怎么偷东西的,为什么可以来去无影,掩盖自己的行踪。
“幸好地图没有被发现。嘶,等伤好了,再去试试吧,虽然好想放弃,但我一定要得到学习布夏语的书。”
戈诺拿了碗过来,给他喂了点药汤和干粮。艾德文对着碗的边沿,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哪啦巴里鲁。”
艾德文听不懂句子的含义,但他能听出说话的人并没有恼怒。是了,戈诺受雇于巫术师,跟看守巫术师院子的侍从熟识也是正常的事。
“得救了……”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入怀中后,艾德文的大脑开始无法思考。那双手特意绕开他右侧的伤口,搂住他靠近脖子的位置,于是在一阵轻微的颠动后,他的脸紧贴上一片紧实的胸膛。
囿于背上的伤口,艾德文无法翻身,但他的双耳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卡巴鲁。”
那是戈诺的声音。
他想和能听懂的契赛交易,可对方显然并不在这里。
他想……他想不出其他办法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与他有关的就只剩买他当奴隶的戈诺了。为了让他保养钢琴,戈诺会提供衣食住的物资,也会答应他一起去寻找药草的要求,但总归,两人只是主人与奴隶的关系,对于艾德文真正需要的东西,这个草原上的青年无力给予。
“戈诺。”他会救他吗,还是会误会他想要逃跑,和侍从一起教训他?他要是被打残了,无法调音了,戈诺还会找医生治疗他吗?
“嘭。”
见他不老实地乱动,侍从又往他的后背补了一棍,艾德文的口中泛起血的腥味,眼睛也被额上滑落的汗水迷失。
再次听见棍棒划破空气的声音时,艾德文想到了死亡。
看得出来,戈诺已经放慢了速度,但对于成天窝在皇宫的王子来说,双腿还是跑得几乎失去知觉。进山林前,艾德文嗓子里满是过度运动泛起的血腥味。
值得庆幸的是,戈诺是个优秀的猎人,没有魔兽能靠近艾德文三尺之内。他用背上的弓箭,用胯间的长刀,用腕上的袖箭,精准地捕杀自己需要的猎物。
但还没松懈三秒,艾德文又头疼起来。取走魔兽体内的魔晶后,戈诺把剩下的部分捆扎起来,扔到了他面前。
可艾德文别无选择。
也许命运偶尔也会眷顾一下自己,他自欺欺人地这么想着。带着契赛画的地图与自己调制出的简易催眠香,艾德文在第二天等待戈诺交付药材的空隙潜入了巫术师的后院。
现实的风暴比他预想中来得快多了。还未靠近藏书的屋子,艾德文就被一记重棍打翻在地。小王子此刻才认识到,他连侍从的脚步声都无法察觉,更别提提前迷昏他们了。他的右臂在击打下疼得几乎失去知觉,手指半天也勾不准放催眠香的囊袋。
“那么关于我要的书,你能给我什么线索,我不信布夏这个大的国家,连一本这样教授语言的书都没有。”
奸商弯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当然,伟大的巫术师就应该收有这类藏书,但作为奴隶的你,连巫术师的面都见不到。就算见到了,难道你要阐明王子的身份寻求帮助吗,说不定对方转手就把你卖给叛变的公爵。我跟巫术师不一样,公爵掌权以后,把所有来自异国的商人都赶出了皇都,我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一定会帮你这边的。还是说,你要我给你画份地图,你偷偷潜进去把书偷出来?“
托疗伤药草的福,艾德文睡前还觉得快要断掉的双腿,一觉醒来又恢复了行走自如的状态。
跟在戈诺马后跑了几周,艾德文不再总是撑着树干剧烈喘气了。
戈诺每隔两三天会去巫术师的住所一次,艾德文在门口等他的时候,经常能碰见契赛。
“原来火叶树的庇荫面真的容易长出野生的坞绒,原来避水花根须一断就会整朵枯萎,原来在地上真的能捡到魔晶石的碎屑。”
“嗖——”戈诺没有回话,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一只小型魔兽想要偷袭艾德文时,把对方一箭钉在树干上。
“多讽刺,做王子的时候,为了维持皇室的颜面,这也不准动,那也不许碰,还是变成了奴隶的身份,才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把药草从地里挖出来。”
一块布团被强硬地塞进艾德文的口中,他只能发出语义不明的呜呜声。不过对于听不懂大陆通用语的布夏人,二者或许只有音量上的区别。
戈诺一如既往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用意,他扯掉艾德文的裤子,挖了块敷伤口用的软膏,手指向下体的某处的抹去。
注意到冰凉感升起的地方,艾德文的脸色瞬间青了,那是,那是……
他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体力耗尽,再次陷入昏睡。
如果艾德文此刻扬起了头,那么他会看见戈诺皱起了眉头,琥珀色的眼瞳含着一抹责备。
棍伤基本不影响活动时,艾德文以为自己会重新被打扫房屋和搬运猎物的差事压垮,钢琴也好几天没有调试了,需要一个个键仔细检查,连带着他休息时没做的份,戈诺肯定要让他一起补回来。
这是他来到布夏后一个小习惯。大概是知道艾德文听不懂布夏语,戈诺几乎没对他说过话,需要交流也用肢体动作比划,艾德文却每天都要对戈诺说一堆话。
小王子的生活在这不到半月的时间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父亲病了,亲人被囚禁被刺杀,独自一人远逃到语言不通的异国。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害怕、颓废、寂寞,但他又确确实实感受到这些情感。向戈诺倾诉是他唯一发泄的渠道,即使对方一个字符也听不懂。
人的肌肤,好温暖,为他擦去汗水的拇指,好温柔。悬着的心一落地,小王子的意识也模糊起来。
大概是戈诺替他做了迷路之类的解释,艾德文没有受到其他的责难,再次睁眼时,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床板上。
他维持着卧躺的姿势,后背和手臂裸露在空气中,伤口的地方敷了些药草,但还是有一阵阵钝痛直往脑袋里钻。
他的声音,就像刚才锋利的箭矢。在划破空气的同时,把王子心中的不安一齐割裂。
艾德文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软弱的眼泪溢出眼眶。
他本来不应该,也不能期望别人的援救。但是,幸好,万幸,戈诺来了。
“戈诺。”明明知道毫无意义,艾德文还是下意识呼唤起对方的名字。
在焦躁与无力的笼罩下,棍棒即将落下瞬息,仿佛被无限拉长。
出乎艾德文的预料,巫术师的侍从一顿,空气里同时传来金属箭矢与木棍碰撞的声音。箭身入地,棍子也没再下落。
“停、停下,我不是,我只是……”
求饶的话一出口,小王子突然悲哀地发现,没有人能救自己。
他想解释,想编一个迷路的谎言,可这个侍从听不懂他们国家的语言。
这算是带他出门、保护他不受魔兽攻击的代价吗。艾德文拖着魔兽腿的部分,咬牙跟在戈诺身后。
要说让他觉得受这一堆罪都值得的事,便是挖到几株珍稀的药草和捡到了几块细碎的魔晶石。布夏的土地灵力充足,利于很多种类的药草生长,皇室药圃里悉心照料还活不了几株的软心草,在这山林里走几步就能看见一簇。
魔晶则是靠运气了,有些魔兽属性相斥,吸收不了对方的魔晶,战胜对手后,只能一口咬碎对方的魔晶,吐到地上。艾德文以前听自己魔药导师讲过这个传闻,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刨去泥土,把那块蓝色的小石头对上阳光,代表魔力的魔丝在晶体内游动,证明那是货真价实的魔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