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直言请他们别再看自己，只能死死低着头躲避目光。但显然这样毫无作用。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舒黎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除了地面什么也不敢看，不敢想象此时有多少人正盯着自己。他害怕他人的眼光，害怕他人的注视，更害怕他们背地里对自己的种种非议，让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他的步子越跨越大，极力避开所有人，最后躲进了厕所隔间。他坐在马桶上，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他想让自己冷静，便强迫自己深呼吸几下，从兜里掏出了药瓶，倒出药片便往嘴里吞，极力平缓自己的呼吸。

他不能再激动下去了。他不想在这里犯病，引来全校师生的关注。

庭焱满心期待，感叹自己与他的关系总算有了突破口。他迫不及待地想在网页上留下痕迹，幻想着舒黎看到时会是怎么个表情，是开心？激动？惊讶？还是喜悦？反正肯定会是好的反应！他心想自己都这么诚恳了，舒黎肯定会回复自己、原谅自己的。

页面跳转，看着熟悉的视频预览画面、并未减少的视频数量，庭焱松了口气，心想幸好舒黎没有一气之下删光视频注销网址，不然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可他转念又想，没有删也未必是好事。说不定是舒黎这几日根本就没有再打开这个页面呢？如果他一直不看，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庭焱满心的兴奋像被泼了冷水。

他与舒黎的关系究竟是从何起变得如此糟糕？毋庸置疑，应当是从误入视频网站的时刻开始吧。毫无预料地看到那样直白的视频，骤然得知自己竟存在于他人的性幻想中，他便丧失了一切理智，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与冲动，恨不能与舒黎绝交，恨不能让他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再也不见。

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初他对那些视频，也并非自以为的那般抵触，毕竟……毕竟他都看硬了，还不止一次，甚至心底里不敢承认地认为这画面很好看，很……很诱人。

唉，要是他早点意识到这些该多好，就不会因此伤害舒黎了。

舒黎抿着嘴，挣扎着要从庭焱的怀中撤出。而这一次庭焱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松开手，蹲在地上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他不敢奢求舒黎能原谅他、答应他，心想哪怕只是做回朋友也好，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冷漠疏离。

“我不要，我不喜欢你了，真的，求你了，别缠着我了，别骗我。”舒黎不敢看庭焱，只哽咽着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快步离开了天台。

庭焱蹲在原地，心感失落，挫败地叹了口气。他料到了舒黎不会就这样简单地答应他，也早做好了被拒绝被讨厌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舒黎连与他做回朋友都不愿了。也是，经历了那些事，又再度遇上一个让自己心动却讨厌同性恋的直男，难免会觉得这般境况是一切重演。哪还敢再轻易交付真心，任人伤害。

回到教室他便闷头趴下。他不困，不想睡觉，只是不想看见任何人而已。只要趴着不动，就不会有人搭理他了。虽然……本就没人愿意搭理他。但至少如此可以躲避他们的视线，不必再因此感到浑身别扭。

这时身边传来拖拉板凳的声音，舒黎身子一僵。他知道，是庭焱回来了。

庭焱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舒黎满心好奇，却不敢转头去看。过了不知多少秒，他听见庭焱深叹一声，一件沉甸甸的外套应声而落，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真是太糟糕了。面对庭焱此刻不知从何而起的善意全然拒绝，却又恬不知耻地不肯离开。他太糟糕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继续下去了。他该相信庭焱吗？倘若庭焱当真是在耍自己，深陷其中的自己又该如何逃脱？他该怎么办？

庭焱之前明明那么嫌弃他，满脸凶狠地骂他恶心，还痛斥他拍视频，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呢？自从醒来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仿佛变了个人。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想要同情自己吗？他想要的是庭焱的爱，而非近乎施舍的可怜与同情。若是这样的心意，他宁愿不要。

大抵是怕舒黎感到困扰，又怕被他全然拒绝，想给自己留个余地，庭焱补充道：“或者，或者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也好，我们做回朋友，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舒黎下意识避开庭焱满怀希冀的眼神，静静地垂眼听着，但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是真的很怕。

他极力克制，却还是不住胡思乱想。

他知道，大家都听说他的事儿了，都知道他是令人唾弃的同性恋了，都知道自己不知廉耻地喜欢上了庭焱，还被他拒绝了。他好恐慌，好害怕。他想离开这里，可是……可他偏偏不争气，即便遭受了这些，仍旧感到不舍。

明知庭焱那么嫌弃他，对他没有丝毫情意，可他还是不忍离开。明明都被他伤到住院了，却还是放不下对他的情意。即便庭焱保证了不会再伤害他、真的喜欢他，他还是不敢相信。

算了算了不要多想，万事总要试了才知道结果。他点开网页留言板，文思泉涌般地打了一堆自认饱含歉意与爱意的话语，觉得自己与舒黎的恋情总算是有了希望。

而另一边，舒黎下了天台后就奔着教室去。可他一路上遇见了好多同班同学，他不敢直视他们，却还是余光感受到了他们的眼神。他们都在看自己。即便没有任何情绪，他也觉得他们像在取笑自己、鄙夷自己、唾骂自己。他心跳得极乱，无比慌张。

别看了，别再看了！求求你们别再看我了！他们都知道了，都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了，他们都知道我被庭焱拒绝了！他们一定都觉得同性恋很恶心，一定都跟讨厌我！

对了，视频！

前几日他忙着照顾舒黎，全身心都在担忧，如今他又迫切挽回舒黎，早将这罪魁祸首给抛却脑后了。也不知道舒黎还会不会再度更新。舒黎说不定会再登陆那个网站呢？那他可以到网站上留言向他道歉呀！当面的道歉和告白舒黎不愿意接受，他擅自将其解读为害羞与后怕。可若是对着冰冷的屏幕，他总好意思看了吧！说不定他看了感动，就愿意搭理自己了呢？

庭焱觉着自己真是想到了个绝佳的好点子，不由自主傻笑起来，赶忙从兜里掏出手机，熟练地输入网站的域名。还没能打开网址，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舒黎对他的回复了。可惜学校的网不大好，转了好几个圈页面也没加载出来。庭焱心急如焚，忙切换成了流量，这下总算是将网页给打开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自己无意间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无数次说到嫌弃同性恋恶心，不久前又那样当面骂他。如此，被他拒绝也是理所当然了。他感到懊恼，不知当时的舒黎听到那些话时，心里会是怎么个滋味。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心想世界上要是真有时光回溯的机器就好了。这样他就能预先结识舒黎，早早醒悟，认清自己的心意向他告白了。甚至，还可以回到他并未被上一个混蛋伤害的时刻，保护他，让他远离一切痛苦。但可惜没有这种好事。

如今舒黎这般冷漠地拒绝他，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与他和解，亦或是……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与他和解。与他搭话被无视、送他东西被退还，他的一切示好都被舒黎拒之门外。他真有些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舒黎了。

沾染着庭焱气息的外套搭在他的肩头，他紧张得不行，简直都不敢呼吸。但庭焱不知他的心理活动，只觉得放下心来，不必担心他睡觉冻着了。倘若此刻有人转过头看庭焱，定会惊讶地出声嚷嚷。他满脸温柔的欣慰模样，大抵从未有人见过。

而将脸埋在臂弯中的舒黎丝毫不敢动作，只默默地嗅着衣服上遗留下的气味。他心感温暖，却又满心矛盾。庭焱应该是以为自己睡着了，可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照料他呢？难道，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吗……想着想着，他竟当真睡了过去。

舒黎醒来时，衣服已经回到了庭焱的身上。舒黎抿着唇，有些难以断定庭焱的想法了。自己没有产生错觉，庭焱确实将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可又为何要在他醒来前将衣服拿回去呢？

与其得到后失去，倒不如从开始就一无所有。不如……不如就离庭焱远一点吧。时间和距离总会冲淡一切，只要他不再去想、不再去看，一定就能忘掉庭焱了吧。到时候，他也不必倍受折磨继续留在学校了。他想躲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不再喜欢任何人，一个人默默地待着就好。

他在厕所里缩了很久，直到渐渐冷静下来，不再情绪过激。他摸了摸脸，却不知何时落了满脸的热泪，此刻早已冰凉刺骨。

他坐了好久，腿都蹲麻了。无奈，他只好扶着墙，哆嗦着勉强站起身，缓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走出去，用冷水冲了把脸，直到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走出厕所。庆幸的是，一路上他没有再遇见自己认识的人。

无论庭焱做多少保证，说多少掏心话，哪怕那些话语听起来无比真挚，就好似庭焱当真喜欢上了他，舒黎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他实在不敢赌。

他害怕希望落空，怕自己赌错，又落得一无所有。若是这次再失去，他……他恐怕再没有勇气去喜欢任何一个人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喜欢上别人。或许他注定就不该对任何人动心吧。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人会喜欢。与其自取其辱，不如趁早撤离，掐灭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