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1页_天风姤 - 一曲小说网
首页

搜索 繁体

第四十二章(第1页)

沈巽其实听清了他的话,只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有些哑然,嗓子眼干裂到发疼。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在为他的话感到可笑,还是在难过于他们间积重难返的结局。

他背过身去,想要迅速自乾媂身边逃离,然而才走了不过几步,一只手便握住他胳膊,将他拉拽入怀中。

印象里,这是乾媂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挽留他。

在第四圈的时候,沈巽终于忍不住开口,停下脚步来:“天君,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乾媂同样驻足,意味不明地看向他:“明天,还能见面吗?”

沈巽失笑:“在拿到晶石前,我们应该能一直见面。你和师父的约定我都知道了,既然有求于风之域,你应该也会把天晶石拿出来吧。”

乾媂懂他话里的“他们”是谁,表情明显有些不愉,但此刻他也没有立场发作:

“有机会的。”他强忍住酸意,用柔和的语气道:“天冷,易着凉,回去吧。”

沈巽只是摇头,唇角挂着讥诮的笑,那笑仿佛在说,乾媂根本不懂。他又抬起手,接住了穿林而过的雨水,鼻尖上同样挂了水珠:“你说的对,雨大了。”

烟灰与潮湿的气息溢满鼻尖,两人同时抬起头,视线在一瞬间得以触及。

沈巽又先移开了目光,仰头望向天空。乾媂目光中似有一瞬落寞,不过也随他的视线看去。

“下雨了。”

“放肆!”沈巽一掌推开他,却不知是因为他的力气太大,还是乾媂毫无防备,竟推了他三尺有余。

乾媂抚上胸口,神色黯然。沈巽喘了几口气,强行抚平了内心躁郁:“天君,注意你的行为。”

乾媂又往他靠了一步,换得沈巽往后退一步:“能陪我走走吗?”

“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沈巽索性把手里的最后一叠纸钱扔进去,也不急着开新的。他扭过头,看向乾媂:“你以前真的知道我就是栖吗?”

乾媂不答,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也透露不出任何信息。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直到沈巽先移开视线。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是啊,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沈巽听到他说出这个名字,并非完全不意外,但想到他能跟踪自己,那么知道自己和泗沄发生的事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不过有趣的是,泗沄与自己还是在天境宫中认识的,居然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结了缘。

沈巽不置可否,又重复了遍:“只是故人。”

“故人。”乾媂咀嚼了一番他的用词,不知在想什么:“我偶尔也会祭奠故人。”

所以沈巽只是以轻笑带过,就蹲下身来,把纸钱和香蜡取出来。

乾媂站在一侧,目睹着他从兜里掏出火石,又捡了几根干枯的枯树枝和草叶,然后擦了火石。冒出的火星很快就引燃了枯枝,沈巽解开纸钱上缠绕的草绳,捻了几张去着火,然后丢进火堆中。

纸钱的灰打着旋飘进天际,火舌蹿得也高,明晃晃的光倒影在他眼底,却映出了一片空洞。

他还没停下,直到走到城门,拿出通关文牒,出了城门。

乾媂还跟在他身边,也不说话,气场较以前收敛了许多,却还是叫人难以忽视。沈巽偏偏像看不见他般,不说话,不理睬。

他们走入了城外山林中,此地毗邻河渠,土地湿润肥沃,养出的树也高大。不过此地景观在风之域却算不上常态。数年来,风之域国力式微,与国境内的地貌脱不了干系。若说上阳州四郡是以乌蒙圣坛为中心,那下阴四郡,便以西岭为中心。西岭不似乌蒙,拥有连绵群山,而是一片荒芜的戈壁。而西岭以北的风之域,则有大部分土地,同西岭一般,都是无法供人居住的戈壁与沙漠,要在这片土地生存下来,实属不易。

他听说了天君到风之域来,却不知为何乾媂会和沈巽相熟。但他有种预感,这件事绝对不是自己该知道的。

转眼间,沈巽已抱了那布包踏出门槛,乾媂也跟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走着。王二麻摸了摸鼻尖,莫名觉得二人气氛有些诡异。

——

——

乾媂就站在自己身后,这令沈巽的神经不由紧绷起来。

王二麻接过钱袋,拿了里面几颗碎银,就笑着还给了乾媂:“小人看这位大人气度不凡,敢问一句大人名讳?”

王二麻点了点头,掀了仓库的帘,匆匆去寻。沈巽注意到,那仓库里还摆了纸人,纸马,就敛目想——也不知九泉之下,谁有幸能收到这些来自亲近之人的哀思。

王二麻在仓库里包好了包裹,因此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只有一个蓝色的巨型布袋。沈巽谢过,然后问他多少钱。王二麻拿算盘拨弄一番,比了个数,沈巽点点头,在腰间寻找一番,却不见钱袋的踪迹,这时候他便想起来,大钱都放到了叁那处。

于是沈巽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买寿材赊账,会不会损阴德?

一声惊呼先出,人影随后才自门后出现。王二麻搓着手,有点驼背——虽然他本人看上去丑陋,但他家的棺材却是全风之域最好的。

“总是见面也不是什么好事吧?”沈巽掏出衣襟里叠好的纸,递给他:“这上面的东西可都有?”

王二麻嘿嘿地笑着,接过了他手中纸条,等展开一看,却逐渐皱起了眉:“纸钱,香蜡都有,只是这棺材……宫里最近有哪位大人去世了?”

沈巽至今记得,王二麻告诉过自己,其实死亡这件事看多了,也就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你想想。

他说——死后一碗孟婆汤,继续投胎做人。一个人的死亡撼动的,其实从来都不是他本人,而是爱他,关心他的那些人,他们甚至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那个人多在人间留一会儿。

叁走了,沈巽便只能孤身在街上徘徊。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这里是风之域,再如何,街上总有他认识的人,还不至于像身在异乡般孤独。沈巽笑着和其中几个摊贩打了招呼,就往市集西走。

越往西,人就越少,通常来说,只是普通采办不会到此地来,因为集市西是寿材店的聚集地,也只有清明或者春节时会相对人多一些。

沈巽买了根糖葫芦叼在嘴里,哼着歌往集市西走,等走到半途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未免过于轻快,就调整了下表情,继续咬着糖葫芦往其中一家寿材店走。

沈巽却是不冷不淡地看着他:“敢问天君有何事?”

乾媂道:“来看看你。”

沈巽皮笑肉不笑,讽道:“不是白天才见过吗?还是说,你就这么喜欢这张脸?”

可是沈巽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叁的错觉:“恕我愚钝,倒不如让叁大人不为我注解一番?”

叁失语片刻,只皱着眉别过头去:“我也不知道。”

沈巽呵呵地笑,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口,可是笑容里鄙夷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巽耸耸肩,表示江巽澜太穷了,没钱去弄那些,只有大法器才会重金请匠人锻造,至于别的……反正旁人也不清楚。

叁呵呵一笑,在心底对风之域的怜悯又多加一分。

集市中人多,与二人摩肩擦踵着走过,还有些菜贩蹲在屋檐下,卖昨天刚摘的蔬菜。叁从不进厨房,对菜陌生,只认得白菜和土豆。沈巽很贴心地为他讲解,只是对方促狭的态度,很难不令叁窝火。

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乾媂默默矗立在原地,在黑暗中站了许久。

——

翌日早,初三早集。

他放下乾媂的手臂,转身面向他。乾媂的表情中带了几分痛苦,眉毛轻颤。面对着这张曾让自己爱慕过的脸,沈巽心脏好似被生生撕开,血淋淋的,痛却畅快:“但是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已经不再会对任何人动心。”

乾媂默然,眉毛拧在一起。而他清冷的气场已然不复,只余颓唐与挫败。

“我明白了……”

“当我在乌蒙河畔看到你和岑艮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

“……”

“我想把你从他身边抢过来,然后藏在身边,只有我一个人能见到你。我还听说了很多别的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再次看见你,我很惊喜。”

江巽澜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你要不去见见他。”

沈巽似有些无奈:“肯定要见的,我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心急。”

江巽澜亦面露无奈,两人对视一眼,盯着彼此笑了起来。沈巽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出去了,刚刚和你说的事你先好好想想。”

乾媂两臂箍在他腰侧,尖削的下颌放在他肩上。有那么一瞬间,沈巽甚至听见了他勃然有力的心跳。

“我很生气……”

“……”

乾媂不予可否,轻声道:“只要不把天晶石交给你,你就会留在我身边吗?”

“什么?”

“不,没什么。”

拒绝他恐怕会换来变本加厉的纠缠,沈巽虽不想再与他牵扯过多,但权衡之下也只得点头。他倒是也不曾料到,看起来冷漠,不染尘世的乾媂竟也能如此厚脸皮。

他与乾媂在花园中闲逛了几圈,彼此皆是无言。乾媂是话少,沈巽则是无话可说。

他们间的隔阂或许比起沈巽与旁人,已算不得深,可惜如今的沈巽早已不同从前,或许曾经在他看来值得喜悦,心动的事,如今却再难让他动容。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镜中花,水底月,但也深深地明白,这些都和自己无关。

他撑着膝盖起身,甫一起身,便被一张裹着热气的大氅盖过头顶。

乾媂的白发间滚了水珠,衣物上也一片潮湿,但他的大氅却暖和。而他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就近在沈巽眼前,鼻息缠绵。

沈巽尚怔着,乾媂的唇就吻了过来,他心跳渐乱,却见对方堪堪停在即将触及自己的时刻。乾媂闭上眼,掩盖住眼底痛色:“不,是我僭越了。”

乾媂站起身,微微蹙了眉。

然而沈巽知识思索一瞬,就又低下头,继续把纸钱往火里扔。乾媂低下头,表情有些不解。

“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来了。”沈巽的话没有头,更没有尾:“没有多少机会了。”

乾媂沉默片刻,也撩了衣袍,蹲到他身边,而后拆开一叠钱,往火堆中扔。

他冰冷的面庞在火光照耀下带了颜色,就像是不然尘世的谪仙终于染上了七情六欲。沈巽心跳漏了一拍,便闭上眼,强迫自己别去看他。

他们继续沉默地进行着祭奠,直到一滴雨落到火上,滋出一缕烟。

乾媂总是孤身一人,这也给沈巽带来一种他是孤家寡人的错觉,听到他口中的故人,沈巽确实也没想到,他能有怎样的故人:“谁?”

乾媂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沈巽便明白过来,他口中的故人是谁。

乾媂垂眸,轻声问:“你在祭奠谁?”

“故人。”沈巽又往里扔了几页纸钱。

乾媂道:“泗沄吗?”

沈巽环视了一圈树林,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来在天境时,自己也同乾媂曾一同这样出游。

乾媂不说话,可是表情分明也述说着类似的想法。这样的情形令他们不约而同拉回了过去——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那个时候若是他们做出了与当时不一样的抉择,而今的结局是否又会改变?

只可惜往事不可谏。

另一端,倒也真如王二麻所想那般,气氛冷到快要凝固。

沈巽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却不是回宫的路,乾媂虽只来了风之域不过几日,但回宫的路线还是知晓的。因此他也明白,沈巽的目的地并非皇宫。

沈巽一路往西走,出了市集,进了偏僻的巷道中,这里四下无人,加之夜里一场新雨,淋得青石砖锃亮。黑黝黝的光滑路面倒影出一白一蓝的身影。沈巽只是瞥了一眼地面,却在看到自己和乾媂倒影时,心蓦地空了下。

乾媂闻言不置可否,只是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屏开光线,将沈巽笼罩入阴影中,沉默良久,蓦地道:“你没变。”

“我变了。”沈巽拍开他欲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我如今是上仙,而你,不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天君。”

下一瞬,乾媂便擒住他后脑勺,忽然吻了上去。湿濡温热的触感触及唇瓣,他的衣袍裹挟着熟悉的熏香,沈巽一时愣住,许多被自己深埋于胸中的情绪又翻涌起来,化成倾盖而来的洪水。

乾媂看着沈巽,眼中情绪不明:“乾媂。”

王二麻即便再不通消息也该知晓天君的名姓,更何况做生意的,总得消息灵通些。于是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天……天君啊……”

“拿这个吧。”

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拎着钱袋从他身旁伸过来,衣袖上还带着淡淡的香。而他的钱袋也如他本人性格一般,素雅到不似一个君上该有的。

沈巽四肢僵硬——乾媂竟然跟踪他?

沈巽冲他一勾手,他便伸过头来,然后沈巽就赏了他个暴栗:“你可别管这些,还想要命?”

王二麻立刻弓起身求饶:“不敢不敢。”

沈巽被他逗笑了,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但当对方抬起头,看向他时,又立刻收敛了笑容:“棺材可以慢慢做,十日之后我会来取。纸钱那些,先包给我吧。”

是这样吗?

沈巽站在门口,望着寿材店门上的牌匾,咬碎了一颗糖葫芦——其实他对王二麻的观点至今保持怀疑。

“哟?这不是沈公子吗?真是好久不见啊!”

这家寿材店的老板叫王垒,因为一脸的麻子,便有了王二麻的称呼。据他所述,他脸上这些红斑都源于小时候的一场大病。当时医生都说这是不治之症,家人也放他自生自灭了,结果没想到,到了最后,他却成了家里唯一一个活人。

后来他到了都城,开了寿材店,也算是做起了死人生意。

以前沈巽也偶尔会到王二麻的店里替江巽澜买东西,两人自是相识。

叁噎了下,瞪他一眼,却见沈巽笑意盈盈,哪有半分困扰或者愤怒。叁心道被玩了,枉费自己一片好心。

“诶,叁?”

叁背着背篼,阔步离开他身边,一阵人流过去,将二人挤开。沈巽焦急地冲他挥了挥手,叁却充耳不闻,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人不见了,沈巽手还在半空中,于是他只得收回手,悻悻地一摸鼻子:“真经不起逗。”

“那你说说,这又是什么?”叁故意指了朵花贩推车里的花,这花叫极夜,生长于雷谷秘境,一般人都没见过,巧的是叁以前在跟着岑艮时,在薛震那处见过,不过沈巽就应该不认识了。

沈巽果真变了脸色,可这变化却不是叁想象中的尴尬或者窘迫,而是笑容凝固。

叁眉心一跳,忽然想起来他与薛震的关系,暗道不好。

以往这时候江巽澜都会亲自到市集里,体恤民情,只可惜这段时间他事情多,便去不了。沈巽带着叁,提前在屋中列好清单,然后就出宫到了集市中。

清单上罗列的内容很杂,可谓是下至基本的生活用品,小厨房所需食材,上到祭祀的法器。

叁对此十分惊讶,并提问祭祀的法器不该是皇家工匠亲自打造,怎能草率地去市集里买。

他额间一缕白发垂过眉心,紧绷的薄唇颜色发白:“可若我偏想再求一次你的真心呢?”

求他的真心?

沈巽在心中发笑——反正自己时日无多,就且随他去吧:“随便。”

能把如此惜字如金的乾媂逼出这么多话来,沈巽觉得,己真该好好庆祝一番,可惜他眼下并没有那种精力,也无法回应他的表白:

“如果是在以前,我会很高兴你这么对我说。”

他一根一根掰开乾媂的手指:“我会奋不顾身地和你在一起,会拼尽全力对你好,甚至为你去死。”

江巽澜颔首。

——

推开门,沈巽便看到乾媂一身白衣,立在庭院中。天色已暗,侍从为他提了灯,昏黄的光照在他雪白的衣袍和发上,抹去了他周身的冷冽。

热门小说推荐

最近入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