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的荣耀,是打出来的。
为国家征战,自然是深得圣上心,可惜近几年边境战事休整,和周边小国签了协议,自然而然的,武将世家开始没落,圣上也担心起风头过胜,于是在暗中起了些不怎么好的心思,用些龌龊的手段除了几个老将,自此,武将世家走到了人人可唾弃的局面。
自公主持政以来,国泰民安,武将得到了应有的补偿,云家领到的补偿军饷黄金足足有两箱,足够他和云非鸣活到老死。
更何况她自信又张扬,温暖又明媚,唤他阿曜的时候他总会心头一跳,无论身处何处,他所面对的是何种情况,总会在这一声‘阿曜’里沉沦下去,爆发出无限柔和生机。
他说他信。
你忍不住笑,他这样回答恰好堵死了你所有的话。对上他安静的眸子,你便知道他确确实实是相信自己的。
“回宫?呵。”
你看着茶杯里的阵阵涟漪不由得笑起来。
“谁来谁死,你信不信——阿曜,谁来都得死。”
比起像一颗定时炸弹的雾渚,明显像忠犬的云大将军更讨喜。他什么都会和你说,大到他要造反背叛丞相,小到他喜欢你,他都会说出来,有什么就说什么,绝不隐瞒。
啧,这么一比,云大将军确实很乖。
“留你在身边未尝不可,只是……”你悠悠开口,说到一半便话锋一转,“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忠心呢?这样吧,你若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我看看,我就让你留下,怎么样?”
?
公主在做什么?
你衣衫不整躺在榻上看着云非曜拿着匕首小心翼翼戳上一块桃肉喂你,自然而然没有在意雾渚的神色,待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怔愣的神色,里面夹杂的愤怒不甘和不敢相信,让他面色都扭曲起来。
他认命爬起来,拿起粉色蜜桃,看了半晌桌上也没有刀,沉默半晌,终究是从身侧抽出削铁如泥的匕首开始给公主削桃子吃。
你也没管云非曜的心理活动,看到雾渚也只是微微抬了抬身子,打了个哈欠:“什么事?”
“雾渚想留在公主身边……但,公主身侧已经有人了,雾渚不敢多想,只求公主给雾渚一份事做,好让雾渚在公主身边有一席之地。”他低着头,身侧的拳头不由自主抓紧,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一介妓子,被逐出去之后就算是有钱营生,终究是会落得一个坏名声。
“雾渚……见过公主。”
走进来的人看着榻上几乎是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眼眶发红,却也只是恭恭敬敬行礼,语气不自觉变得生硬起来,“打扰公主了,雾渚不知……云大将军也在。”
云非曜的身形和他们这些小倌截然不同,他没有细柳腰肢,没有柔美五官,没有妖娆身姿,他一身劲肌,提炼得就像是林中猛虎,深邃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有他们那样的柔意!可公主,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画舫慢悠悠向着湖中央漂去,身侧青年的目光太过引人注目,你纵使是想看小会儿书,也被他看得有些疑惑,抬头看着他,示意他有话直说。
“公主,云非鸣近些时日在追查我们的下落。”
他低声道,“云非鸣为人心狠手辣,如今靠拢皇上一派,臣和公主的行踪只怕是已经暴露……以他的性子自然会禀报皇上,臣担心皇上会派人来抓公主回宫。”
“放。”
你撑着头,拍了拍身侧的榻,“阿曜,过来。”
这种姿势这种语气,和唤小狗也没多大区别,偏偏云非曜还真就乖乖坐过来了,甫一靠近便被公主拉扯到怀里,猝不及防的栽倒和完全没有防备让他只能堪堪稳住身形,他分明比公主要高出一个头,却这样被公主控在身前。
“嘘,阿曜。说出来可就大逆不道了。”
她足够狂,敢囚禁当朝大将军;她足够妄,想要平天下。
人人视她眼中钉,除之而后快。
“累了。”你起身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金钗坠在头上,“当你一心想着换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的时候,会有无数人站在你面前,和你争夺那份荣耀,他们都觉得自己可以,然而——不过是一群草包罢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和那群人争夺这样的东西,何其费心。
就像是安陵和那群老臣,把权力攥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心的做法。
“公主……从未有过私心么。”
“私心?”你撑着头看他,他眼底的惊诧让你歪头,“私心足以让我弑君杀了父皇,足以让我将皇宫毁得一片狼藉……你怎么会觉得我没有私心?更何况,留下你,不也是一种私心?”
“并非这般私心。丞相怀疑公主有谋逆之心,私自储备兵马,故而叫臣夜探公主府……”云非曜犹豫一瞬,“公主府中应安插有丞相的眼线,否则丞相不会知道公主的动作。”
“公主。”
你从书上抬眸,看着他。
“为何……当初给武臣发抚恤金?”
花楼是公主的产业,这样的认知莫名让云非曜开始有些在意。
既然是这样,公主以前莫不是身边都是那些男宠。
虽然在意,可他全然没有权利去干涉公主宠幸谁,公主喜欢叫谁伺候就叫谁,他不过是那些求宠大军的一员罢了,又哪里有什么全力去管着公主的喜好呢?
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公主此举应当是拉拢人心,想要将他们拉入她的阵营,作为一张有力的底牌用于对抗皇上。
丞相对于公主的动作嗤之以鼻,收了礼不等于就要给你办事。如果仅仅凭着一份补偿金就这样拉入阵营,那他们的立场确确实实如墙头草一般容易动摇,当初的不屑一顾,甚至是笑看公主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如今……
“他若不是真的蠢,那便不会叫人来寻我。毕竟他好不容易脱离我的掌控,如今还处于清洗党羽的时期,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寻我……只是,很有可能派人监视我们。不过这样也无妨,因为如果他不来干扰我一二,也太无趣了。”
“总得杀几个人来敲打一下他那不安分的脑袋,呵。”
云非曜没有说话,他看着对面的公主低头继续看书,不欲多言,便也歇了和公主多说几句话的心思,安静坐在一旁,目光落在远山青黛上,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以前征战的时日。
“臣信。”
他没有理会这样怪异的论断,静静看着面前的公主。她眉眼间的清冷远比昨日的阴郁好看,山巅冷雪不过如此,她却远比那没有生机的雪好看很多很多,就像是梅兰竹松的清凉,淡雅又轻灵。
偏偏就喜欢上这样的公主。
云非鸣是云非曜的弟弟。两个人想来不对付,云非曜偏武,云非鸣偏文,虽然两个人都是将军,但很明显云非鸣更适合做军师而非将军,你曾经见过他一面,对比起云非曜来说,这个云非鸣可真的能算是瘦弱了。
云非曜的话你听着倒是没有反驳。
如今摄政公主被烧死,朝廷大洗牌,将你的人全部贬放,只留下他安陵的人,整个朝廷变成一言堂,倒是合了他的意思。
笑吟吟的语调,说出这般骇人的话语。
他那么那么在意的人,目光再也没有落在他身上。
甜软的桃肉让你心情颇好,只是雾渚的脸色摆在面前确实是有些倒胃口,你也并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雾渚的感情注定是付诸东流,能屈能伸的小倌自然是讨喜的,可是他对于你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掌控。
感情这种东西,因爱生恨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他唯一的机会,是公主。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如何,他要留在公主身边。
他只消一眼,就够了……
这话说得确实是挑不出毛病,可谁不是心知肚明,公主这些时日都和云非曜在一起,如今画舫游湖,能不带云非曜?
你抬眼看他,挑眉,话却是对着云非曜说的,“给我削桃子吃。”
云非曜:……自从出宫以来,公主是越来越不修边幅了。
这样……是要做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公主要做什么了。
他和公主面对面侧躺着,只不过他的位置比公主要高些许,公主显然是对于他的配合十分满意,扬眉望着他笑,眼睛里全是算计的神色,轻轻点了点他的腰后,看着他僵硬的神色,笑眯眯的。
“每日游湖不好么,站在高位上心系天下苍生又如何,没人领情。”你抬手勾了勾下巴,“倒不如勾搭云大将军。”
云非曜身子一僵,公主怎么聊这种家国大事也是这样不正经?难不成以前见着的公主都是装的?坐在宫殿里批折子什么的都是他的幻觉,公主其实一直都是这样懒懒散散的状态?
“公主,雾渚求见。”
面前的利益,让他们趋之若鹜。
“公主原本是——”
他瞳孔骤缩。
他正是因为夜探才会中蛊被抓,而让他夜探的丞相,若不是收到消息,又怎么直到公主在当晚会约谈神秘人?
“我府中什么派系的人都有。至于谋逆……我的确有谋逆之心。”你斟茶,慢悠悠抬眸,“这是我从摄政以来一直都在布局的事情,只是安陵还是太着急了。”
“那……公主为何不动手?”
你合上书,挑眉:“阿曜觉得呢?”
“当初的猜测是,公主想借此机会拉拢朝中武臣,可公主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动作,故这样的猜测并不能成立……公主为什么选择这样做?”
“父皇寒了将军们的心,君臣离心,朝廷动荡,云国也活不长。”
“在想什么?”你撑着头,看向身侧一直将目光落在窗外的云非曜,他从上了画舫之后便一直默无声息,神色怔忪看着窗外的湖景,倒是过分安静了些。
“在想公主身边的那些男宠。”云非曜目光收回,“臣不喜欢他们,想必他们也是如此看待臣。”
他倒是大胆的,敢当着你的面这样去说你养着的那群男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