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武来不及思考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他不再掩藏身形,在守门小童的惊骇中冲进一间屋子,这似乎是间书房,他将几排书架推倒,揣了两本书放进怀中,又迅速离开。
“来抢书的,贼人跑了,快追!”小童急得跺脚。
护卫向外追出,邛武悄悄在墙角草丛冒头。
木头老鼠有几次差点碰到他鼻尖,但因没人动货舱车厢,它们也没作出反应。
很快黄丰折返,继续装卸货物,装完后他又在厢板的一处凹槽上放入血晶,明亮的纹路爬满车身,他坐在车前一甩缰绳,灰马轻快地跑动起来,全然不似背负重担。
黄丰不知第多少次感叹,天工院这些纹器真是利惠凡民。
黄丰点燃一根旱烟,烟雾缭绕中对照单据一一检点货物。
“黄师,黄师!”远远有人朝他喊道,“我这儿有两只纹鼠不动了,劳烦您过来看看。”
“马上!”他回喊一声,将舱门和车厢关好,没去管地上打转的纹鼠,若有人想趁机偷取货物,它们会第一时间发出警报并攻击。
然后……然后做什么?他以往来这里,这时候要等对座之人吃饱喝足,令无关人等回避,之后商议要事,再之后就该回去了。
但这次没有要事,跟邛武也用不着商议,凌恪是来了解双修的。
此前辛涣提及遗府经过,然而他也很多不明白,没办法回答对方的问题,只好暂时拒绝谈论,但问题终究是要面对的,他借口避开辛涣,为的就是方便私下解决此事。
琴声悠扬,酒菜上桌,黄衫少女作势替他斟酒,凌恪抬手一挡:“不喝。”酒意会让思维迟钝,万一遇到危险很难及时反应。
邛武身边坐着一名身材丰满、衣着暴露的紫衣女人,端着酒碗就要喂他,一根筷子忽然击穿碗底,酒水全洒下来,他满脸懵逼,一口都没喝到。
“你也不能喝。”凌恪道。
扬楚河从靖城西北流向东南,穿越半座城池,一到夜晚,河面就有一只只画舫点亮。
靡靡之音似水妖歌声,勾引岸边行人魂魄。曲折流水,曼舞轻纱,玉人身段,不知哪一者更柔婉。
凌恪想到一个疑问:“凡民也可以双修吗?”
……
听到自己负责的城池,一部分车夫连忙驱车渡过廊桥,黄丰也是其中之一。
“黄师,三号和四号货舱。”舟上管事看到他时,态度尊敬了些。
邛武大张着嘴,久久闭合不上。
他品了半天,不大确定地想,这话应该是在问,男人如何提高那方面能力?
邛武肃然起敬,不由审慎推敲起话术,半晌言道:“此道要义在于法天象地,规阴矩阳,悟其理而不慢其真,我认为当躬行不辍,熟自生巧,技近乎道!”
“?”说什么?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邛武瞪圆了眼。
凌恪认真地看着他。
“这、这从哪里说起?”邛武舌头打结,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
凌恪皱紧了眉:“不是。”
“否认什么?又不丢人。”邛武大喇喇说道,“我都懂。”
凌恪不知该怎么辩解,这本书是村里找到的几本古籍之一。氏族时期战乱纷繁,百城之间争斗极多,又以王城一战最是凶险变幻、惊心动魄,他本拟一窥当年风云棋局……
茶楼的气氛太装,邛武坐不住,屁股在椅子上来回挪动。
眼看凌恪读完又换了一本,他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啪”地一声,书册掉落在地,封面是极老旧的羊皮,书名为,字迹有不少褪色。
一番波折之后,邛武灰头土脸离开天工院,辗转几处改换服饰容貌,最后踏入一间茶楼,角落里一人悠然躺在椅中,捧书喝茶,浑似一寻常茶客。
邛武一肚子闷气,在他对面落座,拎起茶壶猛灌一大口:“你倒是清闲。”
“办好了?”凌恪瞥他一眼。
清晨,夜露消散的水汽升到天空凝结成雾,白茫茫阻碍行人视线。黄丰赶着一匹灰马拉的马车,在官道上行进。
赶到泊舟台,这里已汇聚了不少同行,他相继打了招呼,在老地方停车等待。
不多时,几个黑点出现在视线尽头,靠近,放大,露出伯盂一般深厚笨拙的舟腹,两侧各有十六根如同翮管的圆木展开,彼此用麻绳联结,扎紧的帆布鼓风而动。
幸亏自己有急智,他松了口气,再次激发隐匿和留影纹器。
又是一阵特殊波动,邛武浑身一僵,护卫几乎立即发现不对返身追来。
谁他妈说纹器师待的地方戒备不严的?邛武拔腿就跑。
上午将货物运回库院清点入仓,黄丰又接到一叠厚厚单据,这些是师匠们指用的器材,经过批准后送到他这里,需按上面要求打包运往天工院,分别送至各位师匠手中。
黄丰继续忙碌,马车轱辘辘驶进天工院,通过第二道检查后,邛武悄悄溜出车底,一边猫腰贴着院墙狂奔一边取出留影纹器记录地形。
跨过某一条界限时,邛武感觉到身上纹器的神力波动变化一丝,糟糕!下一刹院中警报拉响,“有贼人入侵!”脚步声飞快朝向这里汇聚。
与其他车夫不同,黄丰在天工院署下库院有正式编制,是少数能接触天工院师匠的役从之一,还得传授了几招手艺,能修理异力纹鼠的简单故障,在众人中颇有威信。
在他转身走远之后,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攀援上泊舟台,伏身钻进车底。
老子堂堂五纹血裔,居然来做这种事情!邛武一边激发隐匿纹器,一边郁闷地想。
“谢了,王管事。”黄丰答应一声,接过令牌和单据。
舱室里的东西五花八门,木材矿石、骨甲毛皮……黄丰打开车厢,十几只栩栩如生的老鼠蹲成一排,他先取出一块木板搭在车厢与舱室中间,又掏出一只锦囊,打开老鼠后背,将淡红的细碎晶体倒入其中。
老鼠们身上相继亮起纹路,脑袋左右转动,三五一群窜上木板进入货舱,爬到货物上咬住捆缚绳索往车厢里抬。
至于为什么必须私下解决,源于他内心的某种畏惧,或许并非畏惧,他说不清楚。
邛武十分憋屈,凌恪坐着发呆,他也不敢妄动,这哪是来找乐子,简直是受罪。
什么毛病?邛武敢怒不敢言。
紫衣女人连忙请罪,黄衫少女神色诺诺,有些害怕,这位脾气似乎不大好。
她往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凌恪看了看她,挪开两尺距离,又下令:“你别动。”
“这事儿众生平等,分什么高低贵贱。”邛武莫名道。
凌恪没再说什么,走进一座最大的画船,他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淡然自若,要了间单独的船厢,挑了一名琴女和一个鹅黄衣衫、样貌伶俐的小丫头。
邛武跟在他身后暗想,装得道貌岸然,分明就是个中老手!
他悄悄称赞一下自己,说得真有水平!
凌恪陷入沉思。
说起此事邛武有点心痒,趁机提议道:“不如,我们今晚就去‘躬行’一下?”
凌恪想了想,问道:“这是不是双修?”
邛武顿时心领神会,义正言辞:“当然,没错,这就是!”
凌恪点了下头,道:“那么双修的成道之根、玄妙之门、明彰之理,或是流派法诀、功行避忌、机巧缘遇之类……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沉默片刻,他忽然问道:“你懂?”
邛武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说。”
邛武奇怪,他说话又不突然,不至于吓到手滑吧?
他伸手去捡书,凌恪连忙阻止:“等等。”但还是慢了一步。
书页翻动间邛武瞥了一眼,插图上赤条条的两个人搂抱在一处,他眉毛一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常老大同道中人嘛。”
“你要的东西。”邛武点点头,将留影纹器给他。
凌恪没作检查,直接将之收进储物纹器,接着看书。
他不说话,邛武也不想开口问接下来做什么,他是俘虏没错,但那是被迫的,可不是主动帮凌恪做事,于是无所事事地坐着。
货舟速度降缓,在舟台停稳,舟上有人持着角罄高喊:“严城——”
“费城——”
“邰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