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仁被打得头晃来晃去,依然努力看着楚云飞:“所以属下可以想要更多?”
楚云飞以为他的意思是达成更高的志向,比方说当将军之类,不然至少也要做个人。恨铁不成钢道:“废话!”
那仁雀跃道:“那、属下想当主上的妾。”
半晌,楚云飞终于动了—
“咚咚”连响,他咬牙切齿敲那仁的头,一边敲一边骂:“任性的家伙!”
“你以为一切都挥之即来呼之即去?要对别人负起责任,知道责任是什么吗?欠打!”
“他们按捺不住了。
这位可怜的士兵,是早上那位士兵的同队,被对方软磨硬泡骗了过来,此刻正在心中狠狠咒骂那个不讲道义的同伴。
楚云飞猛的掀开帐幕:“你紧张什么!正常点说话!”
士兵拱手行礼,只敢看地面,勉强镇定道:“将军,有京城来的速报,请您过目。”
那仁的关注点则不在这里。他拉着楚云飞的袖子,表情极度委屈:“主上,这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什么我没有过!”
裴君玉:“那是因为,对我们两个来说很正常。云飞,你没跟几个人睡过吧?”
楚云飞抓狂:“不要乱用词汇!你什么时候变成流氓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无论表情还是声调,一点都没有抱歉的意思。
裴君玉坐回原位,手指点上弯刀:“真是尽忠职守。”
那仁抿唇,裴君玉又眯眼道:“别紧张,以前行军时,我和云飞常一起肩并着肩、腿靠着腿,盖一条被子睡呢。”
“说实话,你现在这样子,身体总不明不白的变化,又赶着上战场,不知何时会死,不如且看眼下。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楚云飞摀嘴,好不容易咳嗽稍停:“裴三,你这是毒舌还是告白?”
裴君玉凑近他,笑:“我只是说真话。”
那仁抬眼看他,又低头继续擦,不说话也不听话。
楚云飞崩溃:“你们是吃了什么,怎么跟三年前完全不一样?”
他认识的世界,不是这样的啊!
裴君玉看着楚云飞,眼神一错不错。楚云飞第一次被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呐呐道:“抱──”
裴君玉抬袖掩住他的嘴:“别说这两个字。”
“你们还没拜天地高堂,是不?这样的话,还没明媒正娶。我还有机会下聘,对吧。”
“作为一区的统帅,不该为了别人的情绪处罚自己。你当自己是我的仆人吗!早上那男人骂你是楚家的狗,你就不生气?!”
看着楚云飞愤怒的面容,那仁愣愣落泪:“可是,属下是做不了主上的狗,才变成统帅的啊。”
“比起统帅,属下想一直当主上的狗。这样不行吗?”
裴君玉瞄了一眼杀气腾腾的那仁,碰了下微乱的头发,索性把簪子拆下,发髻一松,漆黑长发如瀑散落。
他用丝带将长发松松拢起,侧垂在胸前。明明是不合礼节的装束,放在他身上,却显得优雅随性,反而更加吸引人。
他托腮看着楚云飞。似乎因为重要的话说了出来,他看着放松许多,姿态随意,眼角带笑。
楚云飞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但对方还没停:
“更何况,我想跟你成婚,自然不乐意送你礼金。”
--等等,刚才他说了什么?!
他笑道:“这话太狡猾,如果现在说我俩是生死之交,即使是真话,听起来倒像是骗礼金的。”
裴君玉不动声色:“我倒希望不用送你礼金。”
亲近的平辈,只有一种身份不用送礼金:一起结婚的对象。
之前一直没说,是因为他和姬无缺两人一团乱麻,且要说的话,朱国宰相与边疆现下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但楚云飞本不喜隐瞒,说开了之后反而痛快许多。他笑:“现在事情有点乱,还没办法,之后再补请你们喝酒。”
裴君玉:“说到喝酒,在给礼金前,我想再确认一下。”
楚云飞僵硬片刻,叹了口气。
“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
他看着裴君玉,模样十分坦荡。
那仁送了酒还不走,侍立在旁,像一尊塑像。
裴君玉何等聪慧的人,一看两人,便大约猜出怎么回事。
但他可不介意把事情搅得更浑。毕竟,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谁知道他早把行李收好,城中事务交代好,就等这一刻呢?
楚云飞大笑着拍他肩膀:“哎呀,新俘虏,来喝杯洗尘酒不?”
裴君玉笑:“乐意之至。”
他皱眉:“老戏码,要打就来。”
裴君玉倒是十分淡然:“无论如何,裴城主忠君爱国,所以冒险来劝降了。”
楚云飞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
为了行事方便,裴君玉现在依然还是朱国一小块边境土地的领主。
裴君玉笑了笑:“无所谓。”
意思就是对方在怀疑了,这也不意外。
以前战争时,许多士大夫因为不愿改穿异族服饰而被杀死,但对裴君玉来说,这些似乎都是次要的东西,像浮云一般流过,不影响他本身。
对他来说,他穿什么都是自己。
他有宁死扞卫的东西,但绝不是这类事。
那仁的手微颤,接着突然持刀刺向自己。
“锵啷”一声,弯刀应声落地。
那仁维持拿刀的姿势,呆愣在原地。
楚云飞急急忙忙走入帐中,便看见长身玉立,站在帐子中央的裴君玉。
裴君玉回头看他,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两人陷入僵持,直到一道颤抖的声音打断这难以言喻的气氛。
“报、报告。”
一名士兵站在几步远,战战兢兢地说:“将军,裴城主来访……”
“每个人都很珍贵,不要把所有的人生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这很危险,我也负担不起你的人生。”
那仁抿唇,抬头看他:“属下并不要求您负担起我的人生。”
“世上的人,有些忠于种族,有些忠于利益,有些忠于君王。比起这些,属下认为忠于您更好。”
他继续勇敢为自己争取福利:
“如果是性别的话,主上明明跟男的成了亲,为什么不能娶男妾?”
楚云飞头疼,他觉得从今早起,头疼就没停过:“问题不在这里!”
楚云飞依然没说话,那仁缩得更厉害:“只有几年也可以……不然,露水姻缘…….”
见对方下限越来越低,楚云飞摀脸。
“啊──真是够了!”
看着一脸认真的那仁,楚云飞只觉额角又隐隐发疼:“站起来。我的感受不是军律,你不需要为此介意,或受处罚。”
那仁忽然抬头,眼神有着惊愕和慌乱。
对那仁来说,楚云飞远高于军法。
楚云飞动作一顿。
那仁觑他神色,小心道:“不用名分,当、当通房丫头也可以的……”
这是在降低标准。
力道不轻不重,比起惩罚,更像是对亲近之人的嬉闹或泄愤。
所以,明明被打,那仁却眼睛发亮,看着相当高兴,甚至凑上去让对方打,场景十分之诡异,幸亏现在四下无人,不然没几个时辰,可能就会传出奇怪的流言。
见那仁一脸开心,楚云飞敲得更用力:“没事当什么狗!你是人,是人!”
楚云飞接过筷子粗细的蜡封信筒,将上面的蜡破开,取出薄如蝉翼的纸卷。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它塞给站在后方的裴君玉。
意料之内的消息,朱国的军队正在集结,包括京城的皇军。
此时晨练早已结束,士兵已离开练习场,四下无人。
楚云飞闭眼,没有回话,似乎正在平复怒火。
那仁跪着不动,眼神既害怕又倔强。
裴君玉从善如流:“虽然我不是,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偶尔变一下。”
楚云飞满脸通红,倏的站起:“我要去练剑,谁都别来,你们两个要闹要吵,自己玩去!”
这时,帐门口传来虚弱的声音:“大人,失礼了,有、有京城来的消息……”
楚云飞打断:“喂,明明是很正常的事,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了调?”
裴君玉好整以暇:“喔,是吗?变成什么调?”
楚云飞:“……”好想捏他的脸!
他的笑容灵动而狡黠,是几乎没见过的表情,手指轻触楚云飞的手。
楚云飞睁大双眼,僵直不动。一把弯刀突然横在两人中间,差点擦到裴君玉鼻尖。
那仁面无表情:“失礼了。”
裴君玉淡淡道:“因为你扔下所有人死了。现在好不容易活过来,还要跟其他男人结婚,我当然想拚一把。”
闻言,楚云飞自己被自己呛到,咳得喘不过气。
裴君玉还没放过他,继续说:
楚云飞压下他袖子,不知是因为气息不顺还是别的什么,满脸通红:“说什么呢!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
裴君玉和那仁互看一眼,那仁沉默的跪到楚云飞身前,拿自己的衣袖给他擦茶水。
楚云飞下半身都被泼湿,对方这样跪着擦那些地方,真跟姬妾似的,楚云飞尴尬得要死:“别擦了,待会我自己去换衣服。”
“我就知道,要是不说,你永远不会发现。”
热茶全泼到楚云飞衣服上,楚云飞丝毫不顾,连擦也不擦,楞楞道:“君玉,你说真的?”
裴君玉:“你知道,我在这种事上不开玩笑,就像你一样。”
楚云飞手一抖,“碰”的一声,直接把整杯茶给打翻。
05-云淡风轻
同一时间,裴君玉侧头,一把小刀擦过,落下几丝长发。
那仁冷冷抬眼,裴君玉视而不见。
楚云飞对险恶的气氛浑然未觉,只是笑:“裴三公子何时变这么小气?”
裴君玉语气随意:“我自投奔你,整个人加全部身家都在你这了,当然得小气。”
楚云飞:“什么?”
裴君玉:“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楚云飞完全没多想,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此话一出,那仁垂首看不清表情,裴君玉捏着茶杯的手指不动声色的用力,捏得指尖发红微抖。
他沉默片刻,苦笑道:“虽然很想问你‘此话当真’,但我知道,你不开这种玩笑。”
楚云飞点头:“当然。”
刚才电光石火间,楚云飞一挥刀鞘,阻止了他。
楚云飞这下真的怒了。
他的刀鞘指着那仁。 “你在搞些什么?!”
他举起酒杯,轻描淡写道笑:“云飞,听说你找到一直挂在嘴边的‘四儿’了,是不?成婚了没?”
楚云飞和那仁同时一僵。
这句话,不啻突然扔出一枚巨大的火药弹。
那仁一直蹲在外面,杀气四溢像一尊守门虎。他明白裴君玉看主上是什么眼神,虽然主上一样毫无所觉。
听见帐中笑语声,他再也忍不住,抢了送酒人手上的酒,面无表情的掀开帐幕。
楚云飞顿了一秒,接着无视他。
裴君玉叹气:“唉,裴城主身体孱弱,哪里比得上楚家军?一下就被俘虏,回不去啦。”
这是顺驴下坡,正式过来楚云飞这儿,不打算回去的意思了。
京城这次只是试探,没想对方如此厚颜无耻干脆俐落,甩城就跑。
手上的信是京城来旨另誊的副本,整篇文字充满高层特有的打高空,楚云飞懒得看,直接跳到最后。
他们让裴君玉招降他。
可以想见,如果楚云飞归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而不归顺,则换裴君玉死。
裴君玉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云飞,皇上急了。”
他唇角噙着一丝讽刺般的笑。
楚云飞:“意料之内。他怀疑你了吗?”
他衣着简单,披着件塞外常见的皮斗篷,但依然不减风采,笑起来如轻柳拂面。
自到塞外,楚云飞几乎没看过对方穿朱国士绅的长袍绶带,除非必要。
楚云飞曾问他这件事,对方极其自然的答道:“塞外风大,穿这种衣服才合适,穿长袍怕不是要冷死,更何况是骑马、抵挡风沙?”
--天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倒霉,撞到上司的尴尬场面?但不报告又不行!
士兵顶着那仁凶狠的眼神,边发抖边想,要是能四肢完好的回去,一定要点个香。
04-塞上琵琶幽怨多
“况且,我的世界装您就够满了,放不下其他。广大的世界,让其他人去看,我只想跟着您。”
那仁眼神倔强,就像当初不肯离开村子时一样。
楚云飞一时无言。
“你不用一直听从我,当初是我将你从村子里拉出来没错,但你有你的人生,也看看其他人事物!”
楚云飞没将对方的感情往夫妻之情想,以为对方只是想一直跟着他,且没搞清楚人际之间情感的界线。
他凝视对方,认真的说:“早上你让我看的,确实让我有些介意,因为我和许多下属也都是朱国来的,但我不会因此对你生气。我气的是后来你对我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他揪起那仁的领口摇晃,神色崩溃:“你的脑子开了洞吗?是开了洞吧!笨蛋!”
那仁被晃得头晕,但还记着刚才主上说“可以想要更多”的话,抖着胆子说:“可是,妾和通房都是人啊。”
就这个层面来说,他的愿望确实满足了楚云飞刚才“当人”的要求。
楚云飞自以为说得清晰,但对那仁来说,这话不啻于撇清关系。
那仁喃喃:“主上真的生气了。”
楚云飞:“好吧,我是生气,但是对我自己生气。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听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