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旭章后,萧玠的闲暇时间全部扑到秦寄身上。他空得太厉害了,他得用什么来填郑绥之死挖出的那块血淋淋的窟窿。他给秦寄安排课业,料理起居,桩桩件件都要过手。不可思议的是,对萧玠这种越界的管理,秦寄居然全盘接受了。
自冥婚一事之后,秦寄一直住在他的寝殿里。宫人难免往其他方面揣测,两个人也没有解释。这段时间萧玠看出来,秦寄读书全由性子。他四书五经一概未读,但兵书韬略却学得透彻,李太白的诗几乎全念过一遍。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个性,秦灼竟也没有纠正他。
秦寄道:他少管我功课。
我听阿翁说,阿耶小时候咳嗽,爹就种了这棵树,每年都是他自己摘果子,配好方子,熬成膏给阿耶吃。旭章走上前,小手牵起萧玠手指,爹不在了,但还有太阳。那个方子的字太阳都能认下来了,以后太阳给阿耶熬枇杷膏。
萧玠涩声道:好。
旭章小声说:你要好好的呀。我好害怕。我怕你也不要我了。
郑绥十四岁上战场,就确立了死后不准家人服丧的规矩。萧玠便看到一个雪青色身影鸽子一样在树上翩跹飞舞,旭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爬树。
她坐在枝杈上,腿上放一只竹笸箩,两只小手从绿叶间摘取果实。一见萧玠,她便高兴招手,把笸箩抱在怀里,像只小猴子一样灵活地攀着树皮溜下来。
萧玠快步迎上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急声问:怎么爬到树上去了?谁送你来的,只你自己吗?
萧玠抬起手臂,在神主掉落时搂住郑绥颈项。他竭力感受郑绥的嘴唇牙齿舌头,吮吻纠缠着被泪水灌满口腔。在他即将无法呼吸要强撑着继续时,郑绥放开他。这时神主坠地的声音才传进他耳朵里。萧玠抬起头,枯枝残叶送来一段沙沙摇曳声,明月依旧在天,亦照团圆,亦照离别。
第136章
郑绥从萧玠的夜间生活离开了。萧玠的夜晚挖空了一块,那块失去生气的神主已经无法填补他了。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以超出萧恒预料的速度振奋起来。
秦寄枕着双手倚着椅背,从此恶名远扬,神憎鬼厌,满朝都说若有一天我来当政,必是暴君。
萧玠眉心蹙起,却问:他们冒犯羞辱你了?
秦寄脸色变了。
萧玠揪紧他衣料,喃喃道,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十一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在老师的院子你父亲的院子里。我说你知道吗,这里原来是一棵樱桃树。你问我甜不甜。
萧玠看他的经籍课业多了,连叹气都省了:没给你寻个伴读吗?
找过。说到这里,秦寄像想起什么,冲他咧嘴一笑,神态狡黠,被我几拳打跑。还有一个,断了他家的子孙根。
他说这话盯着萧玠的眼睛,看似吊儿郎当,实则一瞬不瞬地警觉萧玠的细微反应。
萧玠蹲下身,放下笸箩紧紧抱住她。他脸抵着旭章的脸,旭章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脸庞滑落了。
她听到阿耶的誓言:囡囡放心,阿耶会好好活着,会活好长好长时间。阿耶绝不会抛下囡囡。枇杷树为证,你爹为鉴。
旭章伸出胳膊抱住他的颈项,嗅着他颈边淡淡的降真香味。那味道和枇杷的清香气息,一起酝酿成家庭给旭章留下的嗅觉标记。她想尽一份孝心,去祖父墓前待一段时间,可她又害怕,怕一离开阿耶,阿耶也会像爹一样一股风似的离开了。她想和阿耶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但此时此刻,阿耶的声音给了她重如千钧的力量。她知道哪怕天崩地裂她的父亲也不会食言。
小姑娘由他抱着,小声道:阿翁送我来的。阿翁说爹从小就会爬树了。爹会的,我也要会。
说着,她将笸箩递到萧玠面前,送给阿耶。
萧玠接过,笑道:谢谢囡囡。
这段时间以来,旭章一直陪伴丧子的郑素夫妇。按道理,郑素实际是郑绥的表兄,但他的确恪尽二十年的父职,像青不悔抚育他一样把他的独子抚育成人。又几日,郑素回乡为青不悔修墓,旭章要求一道前往。
战争和生死已经把萧玠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大孩子了。临行之前,她写了一封笔迹稚拙的信,请萧玠出宫相见。
萧玠得以在那座枇杷茂盛的院落里见到她。
我吃到了。郑绥笑道,很甜。
月光逐渐明亮,那股淡青香气渐渐稀薄。萧玠凭靠在郑绥怀里,感觉像搂抱一团逐渐消散的雾气。他整个身体哆嗦起来,泪花乱颤,像一个溺水的人挣扎着仰起脖子一样:你能再亲亲我吗?最后一次。
郑绥垂首吻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