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儿回头看了看早已冰封的江面,摇摇头,刚才是谁在抱怨冷啊?
“说不过你,我们回去吧。”
顾凌波静默了一会儿,似乎要起身,却又坐了回去。
顾凌波想了想,最后无奈笑道:“那一定是我变得怕冷了。”
最近,运功越来越不顺畅,心绞痛发作的次数也频繁了起来,反道咳血的次数变少了……身体里最后这点温热,也快要流尽了吧。
“姐,下雪了,我们回去吧,今天也不会有人来了。”那日之后,茗儿与顾凌波便真的姐妹相称。
“无趣,无趣得很啊。”这是她近来最常说的话。
冬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来了,为了防止顾凌波瞒着众人在紫衫上偷偷咳血的恶习,燕非冰硬是给她寄来一件雪白雪白的狐裘。信里一再叮嘱她这东西如何如何的贵重,如何如何的难得,若不心疼大可继续朝上面摸瘀血,大不了他杀光全天下的白狐狸。
顾凌波对信中所言白眼置之,顺手便将纸张丢进火里,不过衣服还是被公孙蝶和茗儿死活包在了她身上。
“那公子跑了这么老远来给凌波讲笑话,凌波自然感激。”
“若我说我并非为此事而来呢?”
“难道公子想要以我来要挟某人……咳!”顾凌波本想笑却是猛咳了一阵,“公子可别做傻事。我对于那家伙来说什么也不是,公子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躲官兵躲得远一点,别徒添笑话,也让我最后的日子过得安稳些,积些功德,小女子日后升天也会多照顾公子一些,没准儿二十年后天下就姓白了。”
说完这话,不知道为什么,顾凌波觉得似乎更冷了。
“她自己?”
“茗儿陪着她呢。”
那一战之后,顾凌波在江湖盟修养了不到半个月,就又动身前往望云亭。尽管她知道那个时候燕非冰不可能赴约,可还是执意如此。
“让春风公子见笑了。”
“尊上所中的可是苗疆咒术‘滴水穿心’。”
顾凌波却笑着摇摇头:“是千疮百孔,如今我这颗心,怕已经快要穿碎了,一到夜里便疼得厉害。”
百里春风望着飘扬的血沫,不知道是在陈述还是在叹息:“我父亲,他老了。”所以才那么冒进,所以一步错,步步错,他怕自己看不到白家一统天下的那一天,结果却输了个彻底。这回,不禁他自己看不到,连他这个后人也看不到了。
功亏一篑。
“看不出来公子是个有野心的人?”
“呵呵,百里家一直不曾展露过真正的实力,可是我父亲临终前曾嘱咐我说,百里家与朝廷的牵连,其实要比公孙家还有复杂。所以‘百里世家’其实是震南王手下的一只正规军吧。”
“……顾凌波不亏是顾凌波,我夺得了你的眼睛,却夺不了你的头脑。”
顾凌波并不恼怒,这些她早就猜出大概了。
百里春风声音有些幽幽的:“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春风公子了呢,尊上心里早有猜测了吧。”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猜的,不叫你春风公子,难道要称呼你‘白戎公子’?”
京城一战,叛军首领白世林当场伏诛,独子白戎于东南小路逃走,下落不明。
“尊上,好久不见。”
茗儿被突然出现的人惊了一跳,却听到顾凌波低声道:“茗儿,你先回去吧。”
茗儿一怔,随即明白了来者不善。只是,如何能吧顾凌波自己丢在这里,虽然她留下也没什么用,但……她回去求救还来得及吗?
第二十五章 天下大乱(二)
德帝九年十月,震南王白世林于京城三百里之外突然起兵发难,战火弥漫京郊。事发突然,京城可调遣兵马不过数百人,宫城之内仅有御林军不到一千,形势岌岌可危。危机关头信王燕非冰以金牌召回边戍大军,阻断了震南王大军北上路线,而名门之后何箫以少于对方众多的人马力抗京都叛军,直至援兵赶到,里应外合将叛军诛灭。整个叛乱为期三个月,最终以燕皇室的胜利告终。信王燕非冰,丞相姬梦回,信王麾下大将何箫在这次动乱中位居首功,为德帝大家赞叹,封何箫为护国将军,并下令重修何家祖祠,不日要亲自前去拜祭。
何氏一门一夕复起,满门荣耀更胜从前。
“姐?”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公子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呢。”顾凌波的声音清清冷冷,像这漫天的雪花,落在掌上,凉意却渗入骨里。
半晌,青衣人出现在山道一侧,轻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依然淡雅和煦面庞。
“谁跟你说过今天会有人来?”
“咦?”茗儿不解,“姐姐不是在等人吗?”
“谁说的,我只是在这里感受冬天。”就算两个月前是在等,那现在也不是了,如今,她连看看冬景都是奢望,只有借着这呼啸的北风感受不一样的季节。
其实还是很暖和的。顾凌波拉了拉领子,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往年她哪里用得着穿这东西啊,剪裁再精巧,也还是让她觉得臃肿呢。
“不会啊?”茗儿抬手接起一片雪花,“今年的冬天很暖和呢。”
“他有事缠身,我又没有这样的理由,总不好再爽约的。”顾凌波笑嘻嘻地讲着她的歪理,却是看得公孙蝶一阵难受。
茗儿竟然没有回七茶楼,乱战之中险些丧命,好在最后终是让她寻着了顾凌波,要死要活地哭过一回后,便说什么也不走了。
而江湖盟,虽然顾凌波不说,但她知道,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当初夺权是不得已,却是刀光剑影中拼抢;而如今,朝廷动荡,风云堡名存实亡,笑傲山庄虽然不归附于江湖盟,却也绝不再和江湖盟对立,这偌大的江湖终于拜服于她一个女子脚下,可是她却又漫不经心起来。
“尊上一说到这人似乎就格外的话多呢。”百里春风却淡笑着摇摇头,“是不是别人心里有数,不过我此行也不是为了这个。”
“咦?莫不是百里神医来为凌波治病来了?呵呵。”顾凌波玩笑道。
“若我当真为此而来呢?”
百里春风叹息:“你又何必故意轻描淡写,我到底是医者。”滴水穿心后期发作时的痛苦,哪里是区区“疼得厉害”四字可以概括的,若非要用四个字,也该是“生不如死”才对。常人往往忍不到这个阶段就已经自我了断了。
“那又如何,我自己痛便罢了,难道还非要形容得贴切,闹得大家都难受?”顾凌波摇摇头,“公子还有什么事就都直说吧,说实在的,我现在怕冷怕得厉害。”到底是冬天,在外待久了就是不舒服啊,感觉额头似乎有点微微发热呢。
“我也不妨跟公子直说。”顾凌波再度紧了紧衣领:“以春风公子这次的损伤情况来看,要东山再起恐怕至少要二十年。公子也说了人生短暂,轰轰烈烈一次也就罢了,又何苦折磨自己呢。”
百里春风却笑了,笑声中比平日多了不少张扬:“人活一世,短短数载,总要有些作为吧,总想轰轰烈烈的搏一次,成败倒并不那么重要。”
“倒也又道理。只是我们两个又是恰恰相反,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过平常日子,没有武林争端,没有宫廷斗争,中过最大的毒不过是吃错了巴豆,受过最重的伤不过是切菜切到了手指。呵呵,那多有意思。”
百里春风静默半晌,竟是点点头:“那确实也是一种乐趣,可惜我却注定不懂欣赏。”
“你的父亲太激进了,否则你们未必没有胜算。”
百里春风是个人才,单就他潜伏于江湖中如此之久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便可见一斑。只是,白世林本也是响当当的英雄,可惜没能稳主最后一盘棋。
顾凌波不迂腐,什么“天降大任”都是皇室拿来麻痹百姓的言论,天下合该是强者的。这个天下讲究的是金戈铁马,是勾心斗角——成王败寇,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百里春风在她对面落座,自始至终不失优雅。
顾凌波轻笑:“我没有那么神,只是在公孙显不断说我赢不了的时候一时起意罢了,况且那场争斗,百里家的缺席太奇怪了。公孙显的宿敌是燕家,当他经过多年努力,知道自己依然无法复国之后,很自然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灭国’……震南王是个好助力。”
“谢谢,我当这是赞美。”
……拼了!茗儿一咬牙,飞身跑开。青衣人竟也不阻,反正若要求救,她说什么也来不急的。
“好久不见,春风公子。风云堡一别还是秋日,这会儿,已经是冬天了呢。”
那雪地之中的青衣人,不是百里春风又是谁?
对此,何笙只是一笑置之。那是兄长拼命为何家带来的荣誉,可却并非他所要的。那个朝堂,他半点兴趣也没有,但是还是替大哥高兴,好歹为何家出了一口气。
“何笙,看见尊上了吗?”公孙蝶自屋内步出。
“还用问,一定是又去那等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