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叫唐陆来的目的,是想在苟亭子身上作法,早在桂枝刚跟贺金贵住一起的时候,苟亭子还十分叛逆,经常不听贺金贵管教,跟他对着干。贺金贵觉得这个孩子太不孝顺,以后绝对不会什么指着养老的人,于是他向隔壁村的老师傅求方子,求个让自己孩子變孝顺的方法。
老师傅眯着眼,跟贺金贵支招:村南头新死了个小孩儿,这小孩儿死了还没七天,魂魄还没离开坟,你用这个小盒去坟头上把他的灵魂收进来,然后我再给你做法事,保管让孝子变败家子,败家子变大孝子。
贺金贵壮着胆子去做了,捏着指甲盖大的扁盒子,在新坟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朝坟头打开盒子, 一阵绿油油的光嗖的钻进盒子里,贺金贵急忙把盒子盖住,跑回老币傅家。
但是桂枝每天都吃不饱,苟亭子就喜欢吃辣椒,每天买青椒辣椒,炒蘑菇,桂枝吃不了辣,跟苟亭子说自己想吃白菜,能不能做个白菜。
苟亭子白了亲娘一眼:就这个菜,爱吃不吃,没别的了。
桂枝还不敢喝水,因为喝水太多了,上厕所就会多,没人服侍,连汤都不敢喝几口。
找医生给老婆儿看了看,说腿骨断了,除非做手术,要不然这辈子剩下几年别想站起来了,加上老婆儿现在已经八十岁了,做手术也不敢保证能好。
没办法,周围邻居亲戚们都不敢给桂枝做主,只得打电话把苟亭子叫回来。苟亭子了解完情况,得知做手术要花一大笔钱,而且前前后后都需要人照顾,还不能保证好起来,如果不做手术,这辈子都得需要人照顾。苟亭子气得直跳脚,痛骂自己的生母桂枝不争气,没出息,走个路都摔跤,不如死了算了,只知道给他找麻烦。
听我妈说,有一天他去找自己住得近的堂姐商量事,堂姐说:“你们家的事外人谁敢做主,做不做手术你自己掂量。”
(不孝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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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亭子脸上没表情,心里却如同放下一块大石头,开开心心给桂枝办了丧事。
在白事上,他一心轻松,看着桂枝的黑白照片,说不出的愉悦,母亲总算干了一件自己满意的事。他回头,瞥见儿子手里攥着一个生铜锈的盒子。
苟亭子急忙跑去将盒子夺过,盒子已经打开了。
关于拘魂盒的事,原来是当初,贺金贵买来金锁,正要将拘魂盒按照老师傅说的方法打开放进去,苟亭子便回来了,他不敢耽搁,又怕苟亭子看到,于 是将盒子完整地放了进去,慌忙合上金锁,苟亭子恰好掀门帘进来,撞见养父手里捧着的金锁,一脸吃惊。
贺金贵对苟亭子道:“这金锁是给你的,长命百岁。”
桂枝摔断腿的第一个月,已是冬天,路过的人在她家门口发现了坐着的桂枝。
苟亭子拿着铜盒端详半天,忽然脸色阴沉,打开窗户,抬手将铜盒扔出去。
窗外还站着一个流鼻涕的男孩,他是苟亭子的儿子,叫苟佳乐,长得很随他妈妈,性格也随,十分听苟亭子的话,苟亭子也对这个乖巧的独子寄予厚望,希望他有出息,给自己养老。
苟亭子转过脸对我们说:“真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盒子是干什么的?是拘魂用的,对吧啊?”
我妈忽然拉拉我和唐陆的衣角,低声道:“那这样,你把金锁打开看看,是不是贺金贵就没给苟亭子用过那个法术?如果没用过,那咱们还可以接着用,让他转变个人性,不也是一样的吗?”
唐陆点头同意,但是仍有顾虑:“我和你说的那个老师傅用的术法可能不是一个门类,我在没有见过具体术法之前,也不能保证我会那个术法的用法,所以咱们只能是赌一下,如果我不会用,苟亭子可能还会是这样。”
“行,那也没办法,咱再把他叫出来。”我妈进屋又把苟亭子叫出来,对他道:“再把你的金锁拿过来给小师傅看看,让他给你求个平安。”苟亭子生性多疑,觉得此刻气氛不对,心下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不过我妈的话他还是会听,苟亭子将项链重新交给唐陆。
桂枝又没说话,哆嗦着,抄着口袋,从台阶上, 一级一级摸索着下去,瞪着几乎废掉的大小眼,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向家里走去。
这一切都还好,眼睛看不见,还能一点点抠搜着走路,只是出不了远门而已,经常来我家找我奶奶聊聊天。
日子一天比一天将就,直到我妈昨天给我打电话。
我和妈妈一脸震惊,“不對啊,那个老师傅算卦作法可有一套了,不可能当初会骗贺金贵啊!”
唐陆的意思是,苟亭子根本没有被金锁的法术影响,也没有转变過人格。
那么说,他原本就是一个败家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不肖子孙!
我妈此时也挑帘跟进门里,她指着苟亭子的脖頸道:“你爸以前不是给过你一个金锁坠儿吗,那是在庙里开过光的,每过幾十年就得让佛家给再开一次光,上次找的村里那个老师傅,这不是现在老师傅早死了吗,这个孩子是他的徒弟。”
我妈指着唐陆道,我就佩服她这长口编谎舌的能力,表情上还煞有介事,说的跟真的一样,苟亭子本来就小我妈一輩兒,以前在我们隔壁住着的时候, 受过我家很多照顾,因此他很信服我妈说的话。
苟亭子把脖子里的金锁坠儿摘下来,递在唐陆手里。
“你又瞎遭什么呢!又瞎说!谁不管你了,我给你做饭没有?服侍你没有?你和外人瞎叨叨。”
门外传来暴躁的男人咒骂声,他回来时路过窗户底下,恰好听到了母亲埋怨自己的话语,盛怒之下,他大吼着冲到门里来。
桂枝歪过头去不敢看他,不敢跟苟亭子说一句话,苟亭子长得很隨他母亲,大眼睛,尖嘴猴腮,像个画像上跳下来的小鬼,人也瘦小。
唐陆点头同意,我妈即刻动身,带我俩去隔壁探望桂枝。
桂枝家里阴暗得很,阳光很少直射进屋子,边边角角总是晦暗,屋子里阴闷,有种腐败的味道,苟亭子没在家,内屋只有桂枝躺在**哼哼唧唧。
挑帘进屋,桂枝躺在**,瘦得几乎没了人样,灰白的头发炸开,眼角嘴角起泡,嘴唇幹裂,在腿上盖了一块小毯子,屋里騷臭得很,白天苟亭子一整天不在家,没人服侍桂枝起床大小便,她实在忍不住了,只能拉尿在**,苟亭子又不给她换洗,床单脏一件就丢一件,现在就只剩下个脏兮兮臭烘烘的床垫。
就在贺金贵去世以后,苟亭子的媳妇变分家产,苟亭子的彻底面目才暴露出来,是个狼心狗肺的败家子,恨不得把自己亲娘掐死,如果杀人不犯法,桂枝哪能活到今天。
因此人们都怀疑是不是那个金锁出了问题,或者说,苟亭子本来就是个孝子,只是因为受了那个小盒子的影响,才变成败家子,毕竟谁小时候还没个叛 逆期了。
“这么一说的话,倒真挺有可能的,你说呢?”我問唐陆。
“我找小香给你的电话哇……”老婆儿娘桂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忙音。苟亭子把电话挂了。
桂枝还在捧着电话哇哇地大叫,问我妈为什么苟亭子不说话。
“他把电话给你挂啦!拿来,我给你閨女打个电话吧。”
“到时候把这个盒子打开,塞进金锁里,让你儿子一直戴在身上,千万要记住,是让他戴在身上,不可以直接对着他打開盒子。”“对着他打开盒子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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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人打开盒子,里面的鬼就上身啦,如果是放在金锁里,你儿子就会慢慢从败家子变成大孝子,如果是个大孝子,慢慢就变成败家子啦!”后来贺金贵确实买了一只金锁坠儿送给苟亭子,在贺金贵去世前的几十年里,苟亭子也没表现得多么极端。
“真不是个人养的啊”我骂道。
“这次要我们回来做什么呢?”唐陆问我妈。
“唉,这里面还有个说道。”
后来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话,堂姐便把苟亭子撵了出来,挑着帘子大骂:“你真他妈没出息你,你自己的妈病了你都不想照顾,谁给你擦屁股!真没良心你!”
苟亭子灰溜溜地回家,“照顾”自己瘫痪在床的老母亲。
说是在照顾,其实每天就只是给桂枝做顿饭,其余时间全部在村子里溜达,白天晚上都在堂姐家聊天,自己饿了就回家做点吃的,给桂枝端过去点。
我才知道半个多月前老婆儿娘的腿摔折了,那天她来找我奶奶唠嗑,中午回去要做饭,走在半路上,由于眼神不好,没留意脚下的一个土坑, 一脚踩空,摔倒在地,把腿骨摔折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几乎把自己憋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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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我妈路过看到她,否则等别人发现,她早就已经死透了。
他随即把铜盒扔在地上踩烂,捧着儿子的脸仔细端详。
儿子朝他笑了笑,没有事。
亭子再次放心下来,他扭过头去的那一刻,佳乐脸上浮现一丝阴冷的笑……
桂枝折了一条腿,歪扭着坐在门口,脸色酱紫,已经死去多时了。
是她自己爬到门口,把自己冻死的。
不用说人们也知道为什么。
我妈本来正要教训他,被苟亭子这句话给顶了回来,我们三个相对无语。
“原来那死老头早就想害我啊?哈?给我戴金锁,金锁里藏个拘魂盒子,想害死我?真好,要不是你们今天给我把金锁打开,我还不知道呢——行,行——你们都走!谁也别来我家!”
苟亭子盛怒,将三人赶出自己家。三个人谁也不说话,既然被苟亭子看穿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以后苦了桂枝,儿子心里不服、气恼, 一定会把气都撒在活着的桂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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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陆把弄金锁坠儿许久,终于找到打开方法,在金锁底部有个小眼儿,苟亭子替唐陆找来一根铁丝,唐陆将铁丝顺着小孔进去一捅,金锁“咔哒”一声,打开成两半。
在金锁里面,有一个生着绿锈的小铜盒,苟亭子一把将铜盒拿过,都没等唐陆先看。
这个结论比什么鬼怪的说法似乎还让人不寒而栗,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人心的丑陋才让人感到绝望。
“这怎么回事啊?老师傅的金锁不管用?还是说当初贺金贵的使用方法不对?”我问唐陆。
唐陆摇摇头,“我只感觉到金锁里有微弱的灵魂气息,似乎还被封印着,不过具体怎么样我也说不清楚。”
唐陆接过金锁坠儿,在手里来回把玩,随后从口袋里掏出黑竹简,端平了将金锁放在上面,自己握住一头,让苟亭子握住另一头。 陆閉上眼,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苟亭子的身体里探寻什么。
少顷,他睁开眼,望向我和妈妈,平静地摇搖头,我俩不明白他的意思,唐陸对苟亭子道:“请您回避一下,有点舌您不适合听。” 苟亭子不解其意,妈妈说:“天机不可泄露。”苟亭子这才拿着金锁進桂枝的屋子去了。
唐陆在我们耳边轻声道: “他根本就没有受到过鬼魂的影响,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金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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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斜我和唐陆一眼: “明儿回来啦?” “嗯嗯,我回来看看。”明儿是我的小名。
“这个是我朋友。”我看他望向唐陆,伸手介绍道。
苟亭子并没在家,妈妈去他表姐家找他。唐陆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随后出了内屋,我站在桂枝床边,费力地睁开眼,瞄了我一秒,幹涸的喉嚨中支吾 道:“明啊,你来咯啊——我腿折咯,眼睛瞎咯!我快死啦!”
“大娘,你瞎说什么呢,你好好养病,还能好起来——”我越说话越没有底气,不敢看她的眼睛。
“亭子不管我呀——亭子不管我——让我饿着,让我憋着,我白养他啦——”桂枝倚在昏暗的床边,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以至于窗外都能听到她的埋怨声。
唐陆摸着下巴,表示自己不敢肯定,不过他又说:“这个世界上转换人格的术法不是没有,只是我没学过而已,万一真跟这个有关,那桂枝以后就有人照顾了。”
“对,我们邻居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个村的老师傅早就去世了,我们就想这个会作法的人,把苟亭子身上的脏东西去了,这样他不就不是败家子了吗?
好歹桂枝就有人照顾了。”
“什么?眼睛看不见了?那你跟我说什么,你跟我说得着吗,你不是把钱都给你儿子了,你让他拿钱给你治去呗——我可管不着你。”隔着电话,闺女儿子真不管说什么过分的话了,大有一种自己跟亲生母亲两不相欠,任由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桂枝仍咧着大嘴,眼球浑浊而空洞,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表情。
此刻的她反倒让人心疼,我妈把电话帮老婆儿娘桂枝收好,对她说:“谁让你把钱一下都给了亭子,你老觉得他对你好,现在看出来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