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店主,”老人仍然闭着眼,脸朝的方向和店长的位置有偏差,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老人目不见物,竟是个盲人——“你这个店有问题,要留意呀,容易着火。”
“呸呸呸,着火着什么火?你能看见什么,净说不吉利话。”
这个店长十分忌讳别人说晦气话,十分迷信,店里专门供着很多神像,祈福求平安,听到老人说自己的超市容易着火,来不及回怼胖奶奶,急不可耐地 朝老人吼回去,吐沫星子溅到老人身上。
奶奶急忙放下手里的罐头,回头看见老人站在小孩边上,自然认定他是欺负孙子的第一“凶手”,瞪着眼吼叫起来:
“你干什么啊?这么大人了不要脸?老头子脑袋有问题吗欺负一个小孩子——”奶奶把孩子搂进腰里。
“你家小孩玩火你怎么不管!多危险,你以为你上坟呢?要是烧了东西你赔钱!”此时店老板也风风火火地赶来,朝胖奶奶跳脚吼道。
我心急如焚,没想到自己昏头昏脑地来趟这趟浑水,把自己的好名声都搭进去了,现如今来了个瓮中捉鳖,警车一到,我百口莫辩。不过我没明白为什么店长来得这么及时?按理他这会儿正在回家的路上。
忽的,我反应过来,刚才我去抬卷门的时候,头顶有红光闪烁,正是超市的警铃!
我狠掐自己大腿,心中连骂自己好奇心太强,终于是看热闹把自己搞成热闹了。
嘴上虽这么说,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大晚上的撬开超市的门鬼鬼祟祟地搬东西,任谁看了都难心生怀疑。
“你骗鬼嘞你!我看见过你小子,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嘞,想不到你竟然是个伪君子!小偷!警察马上就来!你等倒黴吧!”店长缩在柜台旁,手里捏着铁棍,似乎怕我们翻脸杀人灭口,所以拿着棍子自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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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您这招是不是不灵了呀?”我心里越来越慌,老人指着面前的玻璃墙坚定地说这里会着火。
玻璃怎么可能着火?
我愈发不安:如果老人的话不准,第二天老板发现自己店里的东西被挪了,继而再去查监控的话,那我岂不落下个入室盗窃罪了?即便没有盗窃,私闯民宅恐怕罪责也不轻。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您能确定今晚就会发生火灾吗?”
“反正这里的味道很辣,应该差不多。”
老人吃一口火,含在嘴里慢慢品尝。
“这边。”老人转身,又吃了一口。
“走这里。”
“咔哒—— ”
我正要上前阻拦,纸已经燃起来了。
老人加紧两步走到小孩面前,另一边,超市的店长也发现了小孩在玩火,大声呵斥着赶来。
老人没管我,径直走进去。
我还愣在原地,心中担心要不要进去。
“你不进来?担心什么,你第一个碰到门的,如果出了事,你也逃不了的。”老人语气里没有任何嘲讽或者威胁的意思,更像是劝慰,破罐子破摔。
“啊哟,您吓我一跳。”我站起来给老人让道。
“您要干什么?”我问老人。
“进去。”老人把盲杖收起来,弯腰摸索着找卷帘门的门锁。
“我还不想听呢。”唐糖抱起老三,坐到窗户边撸狗了。
好不容易挨到十一点半,我早就在超市门口等老人来。
超市十一点下班,现在过去半个小时,卷帘门放下,室内灯光都关了。
“去去,别瞎说,什么都不懂,”我搓了搓自己的下巴人中,倒是没有烤焦的胡茬,心下放心。
“唐陆呢?”
“他又来活儿啦,出去了。”
我心中总是想起老人说吃火的事情,于是自己找来打火机。
“咔哒 — — ”
一朵小小的火苗升起,我张开嘴,也想学着老人的样子,慢慢接近火苗。
“那老人家,您不管超市了?如果超市真着火了,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老板不听我劝,那是他的店,跟我有什么关系?”老人笑着道。
“您不管我管啊,不知道您能不能告诉我防止起火的力法?”
“这是什么原理?是您从哪儿学的吗?”
老人微笑着搖搖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
我被老人这一句话哽住了。
“嘿嘿,你相信我?”
“我吗,我,我相信。”我心中只是好奇,其实说不上相信也说不上不信。
“小伙子,火是有味道的,你知道不?”
“啊,那个——”我吞吞吐吐,话也说不全。
“你是超市里的小伙子吧?”
“啊我是。”
老人虽然眼睛不方便,可在超市里走起路来一点障碍没有。
老人走路不用盲杖吗?老人的自信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假装的。
我跟他走出超市,老人在超市门口从口袋里拽出来折叠盲杖,在地上戳戳点点, 一拐弯上了盲道。
老人精神矍铄, 一头花白板寸,衣服合身得体,此刻他闭着双眼,侧耳听小孙子点火机的声音,笔尖探向空中,细细地嗅。
“咔哒—— ”
小孩点起打火机,燃着一骨朵橘色的火苗,在指尖跳动。
“哎哟我的老爷子,您真能开玩笑!”
老板根本不信老人家这一套,“老人家!我可没工夫看你给我耍杂技的嘞!我很忙的呀,你这样我可没工夫陪你耍。”
老板很是不耐烦,再不理会老人,径直转身走了。
紧接着,老人一口含住食指,吞掉了那朵火焰。
老人吃手指的表情,如同小孩子舔一根棒棒糖般享受。
几秒后,老人缓缓把手指从嘴里挪出来,砸吧砸吧嘴唇,“ 呼 — 嘶 — ”
“你看着,”老人要合老板展示他的判断依据,从兜里缓缓掏出一个紫色的方形物。
我一直在旁观望,见到此刻老人要露一手,即便是个笑话我也不想错过,自从接触了写作,特别喜欢看热闹,于是信步上前,凑到老人跟前。
“来啦?”老人耳朵一动,听到我的脚步声,扭过脸来中我笑道。
老板心里却揪得慌,没好气地看着老人,他刚想冲老人发脾气,忽然发现老人眼睛看不见,心底也软了,只能无奈地道:“老人家,你说你好好的,幹嘛欺负人家小孩子嘛,你自己不方便,也不能合别人找不方便是不咯?”
老人耳朵很灵敏,循着老板的声音把臉转过去面向他,面露微笑,“我不是给你找麻烦,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就麻烦啦——你这店如果不好好照看一下,要着火的——”
老人话音未落,老板急得直跳脚,拍大腿:“你可不要这么说咚晦气晦气,阿么地藏王菩萨!”
店长一见大家都不买东西了,专注地看他们几个吵架,恼羞成怒,又做不成生意,嘴上又赢不了这个老太太,气得脸红脖子粗,呵嗤呵嗤喘粗气。
“算了算了——都别在这儿吵的啦——该干什么幹什么去!”老板心疼生意,先服了软。
老婆子不搭理老板,依旧对老人不依不饶,质问他凭什么欺负自己小孙子。
唐糖的宠物店旁边有一家超市,不算大也不算小,基本上想买的东西还都能买到,不过多少有些局气,很多东西长久没人买,放得都长灰了也从不擦拭 消毒,用手一碰,黏糊糊的一层灰土,着实让人有些反感。
甚至一次有个同事想跟我约酒,本来打算到楼下超市买点好酒,结果发现酒瓶上蒙了一层灰,于是再也没去他们那儿买过东西。
今天上午写东西太入神,回过头来发现都下午两点多了还没吃午饭,又嫌贵不想点外卖,还是去超市里买些吃的垫垫。
“还有你个臭老头子,欺负我家孙孙,你也是个老流氓不要脸的。”老太太把购物车推到一边,索性叉着腰大骂起来,吓得小孙子脸颊发白,抱着奶奶的大腿打哆嗦。
逛超市的人们都住脚不动了,笑呵呵地过来看热闹,三方骂战这还是第一次看见。
老人的气质脾气都极佳,店长和老太太俩人脏话不绝,他也不生气,从容恬淡地站着, 一味地想和店长说两句。
店主是个精明能干的南方人,小个子,皮肤黝黑,嘴巴紧俏得很,打嘴仗这方面从来没吃过亏。
“你管我家孩子?烧你东西了?瞧你贫里贫气的,你说我烧你什么东西了?跟个小孩子枢什么气?多大的人了不要脸!”
胖大奶奶的嘴更是厉害,打开了嘴皮子跟机关枪似地开火。
老人弯下腰,头很低,几乎埋在小孩的胸脯上,以至于我看不到他的动作,等老人再抬起头来时。
小孩手里的火已经灭了。
他被吓呆了,愣在原地,面朝天泪双流。
老人此时大声道:“着火了着火了!你文玻璃墙后面着火了!”
老板闻言大惊失色,以为老人偷盗当场被抓现行,竟然在自己店里放火,于是拎着棍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小跑过来:“哎哟!你们这群混蛋!流氓!哪里着火了!”
他歪头向过道深处看,还有一人,正是白天看到的盲眼老人。
“还有你这个老头!你说你眼睛都瞎了,手上還文么不踏实!真是的啊你!”店长以为老头来偷东西,嘴巴里嘟嘟囔囔再不管什么礼貌素质,难听的话都一并骂出来。
老人根本不在乎,双手在玻璃幕墙上来回摸索。
正待这时,身后响起一人的叫声:“你们干什么的?都别动,我已经报警了!”
我登时浑身是汗,几乎被吓得腿脚发软,扭头看去,正是超市的店长,那个矮个子的男人,他手里攥着一根铁棍子,不敢离我们近了,把超市的大灯打开,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身子,证明自己没有偷他的东西,“店长,我们进來殳有打歪心思”
“那我就把这里容易着火的东西搬走好了。”我说着便动手,把塑料包装的货物都挪到一旁,心里却不是很安分——如果老人真是在变戏法,那我岂不
是在胡闹了?
老人还在不停打着火机又吃掉,来回踱步,嘴里还奇怪道:“不对啊,就是这个位置没错了。”
老人左转右转,竟然靠火的味道来判断火源方向。
“就是这里了。”老人对着一道玻璃幕墙停下来。
“这里有什么易燃物吗?”我问道。
我心想也是,反正我不偷也不抢,我是在做好事,防止火灾,问心无愧,于是紧跨两步跟到老人身后。
老人手里仍拿着那个打火机。
“咔哒 — — ”
“进去?这不太好吧?”
私闯民宅可无异于盗窃,一旦被人发现,送到派出所都没地儿喊冤枉。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铁丝,在锁眼里捅咕两下,又拿出来弯几个弯,又捅进去,几分钟后锁眼咔吧一响,门被打开了。
我试着在门口拉了拉那道卷帘门,哐当哐当响,门帘紧闭难以打开。
忽的,头上闪过一道红色灯光,我抬头看,那光又灭了。
“你来得挺早。”老人忽然出现在我身后。
“可惜了,本来还想带他去看热闹呢。”
“看什么热闹?你又撞见鬼啦?”
“能不能盼我点好?我说热闹就一定是鬼吗,反正就是热闹了,一两嘴跟你说不清。”
但是还没够到火苗,随即感觉到嘴唇一热,鼻子里蹿进一股毛发烧焦的难闻气息。
我啊呀一声,心想坏了,不会把我脸上汗毛烧坏了吧?
唐糖坐在一旁笑得捂肚子:“我说你,拿打火机给自己刮胡子呢?”
老人突然皱眉,准确地走向那对祖孙。
奶奶还在仔细对比手里的两个罐头哪个更好。
小孙子从标签上撕下一大块纸,放在打火机上方。
“我晚上十一点半还会过来,你如果想看,在这儿等着我就好。”
“行,那我等您。”我见老人不想多说话,便不再打扰,转身回办公室。
为了今天晚上到楼下超市见到老人,我下班后便在唐陆这儿待着等十一点半到来。
“你就没觉得我是个變戲法的?”
“没有。”我看着老人那张笑眯眯的脸道,“看您这脾气就知道您有故事,我最喜欢和有故事的人一起,长见识。”
“嘿嘿,但是我还不想给你讲故事。別再跟着我啦。”说罢,老人转身要走。
“火有味道?”我被老人问的一头霧水,“火有什么味道,不是烟才有味道的嗎?”
“不,不,”老人笑着摆手,“你不懂,火的味道和烟不一样,味道不一样的火代表着这个地方不一样的命,有的地方火很清凉,剛吃的时候烫,后劲兒很清凉,就代表这个地方阴冷,要是哪个地方的火很辣,又燙又辣,就说明这个地方要着火。”
我听得痴迷,活了二十幾年,竟从没听说過这种说法,也没见有人吃過火。
“请问你跟着我有什么事?” “我没事,没打坏主意,我就是想看看您那个吃火的戲法儿。”
不知怎的,老人听到我这话,音调忽然降下来,不過脸上还是保持微笑:“我文可不是戏法。”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嘴瓢了,”我连忙道歉,“那请问您可以跟我说说您是怎么通过吃火判断店要着火的吗?”
我依然跟在他后面,心里有点紧张,总是在想要找什么话跟他搭茬,不過又怕唐突。
走出去没几步,老人忽然停下,转身用盲杖在地上一扫,正扫到我腳腕上。
“请问你是?”原来老人注意到我在跟踪他。
“嗨嗨——”老人无奈地笑两声,转身背着手离开超市。
我沒说话,但是对这个笑呵呵的老人产生了很大兴趣,总觉得他身上有可以挖掘的故事。
于是悄悄跟在老人身后。
跟吃了什么很辣的东西一样,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家的火,很辣,这是要着火,而且很急——”
我看着老人一脸认真的表情,他的行为颇让人觉得幼稚荒唐,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谨慎。
我没想到老人会跟我打招呼,有点尷尬,挺突然的,嘿嘿笑了一声。
老人举起紫色的东西,是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只是年头久了,边角有些掉漆,他点着火机,冒出一朵橘色的火焰。
老人左手摸索着找到右手打火机的位置,食指伸出,在那朵火焰上一摸,打火机上的火竟轉移到了他的食指指肚上。
老人嘿嘿一笑,仍赖着不肯走。
“老人家你讲话总得讲个证据不咯?你说你眼睛又不方便,怎么看得见我的店里有什么问题嘛!”
“我知道——”老人说舌时嘴角总挂着笑,一般的人看到老人这张和蔼的面庞,就算心里再急,也没办法跟老人生起多大气来,因此老板真是无奈,他几次想要离开,但是这位盲眼老人就是固执地说自己店里要起火,他哪里舒服得了。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老板急得直挠头,隨手从货架上扯下一袋薯片塞进小孩子手里,孩子立即不哭了。
“哎哟哎哟,真是服了你们啦,你们不要在我店里再闹啦!小朋友,这薯片送给你啦,不要哭了好不好?”
奶奶见白得了超市一袋薯片,欺负小孩的老头又不敢跟自己搭话,这才怒气消散,拽着目汪汪的孙子去前台结账了。
超市人不多,最显眼的是一对祖孙。
奶奶身材胖大,小孙子活泼好动,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咔哒咔哒地点火,奶奶也不管,自顾自地买东西。
在过道的尽头,站着一个瘦挺的老头,双手背在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