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啊,真是很坏的,平常看着那么老实羞涩,可到了这个时候,简直,简直……
还没在心里感叹完,花兮便看见燕绥之的眼皮动了动,像是要醒来的样子。她一愣,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虽然心里已经清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她也记得燕绥之说过的话,虽然,照现在这样,他们应当算是心意相通了……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喜欢燕绥之,在不晓得多久之前,这份感情便埋在她的心里了。
只是她反应迟钝,又从来不懂感情,是以,一直把那叫玩心,以为自己只是喜欢逗他,并不明白,她每每面对他的时候,笑得那样满足,根本就是因为对他动了心。
伸出手去,花兮点在他的眉眼处,顺着他的轮廓一点点滑下来,滑到脖颈的时候,望着那里一点一点的红痕,脸烧了烧,又强行移开视线。然而,也就是在移开视线的时候,花兮不小心看见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圈被箍出的红色,顺着望向手臂,再低头……
如果没有读错,她是用眼睛在告诉他——
有些东西,我不记得了,没有想过提起,你也不必在意。
3.
若说昨天晚上,她误将梦境和现实颠倒,以为燕绥之真的就在她眼前过完了这短暂的一生,以为抱住她的少年才是梦,导致她抽抽噎噎了一晚上,哭到整个人都蒙了,哭到几乎窒息……
那么,现在睁眼,看见他还在身边,比一比之前的心情,便感觉真是极好的一件事了。
她想,于秋果真是了解她的。于秋对她的猜测,从未错过。
迟玖闻声,微微颔首,并不多话。
望过花兮,之后,玄衣男子的目光也便顺势落在了于秋身上。
终于不好再装作没看见,于秋整整衣服,站起身来。她扯了扯花兮:“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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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少侠可是认识在下?”
玄衣男子的声音有些高,如果他只是在同燕绥之讲话,其实要不了这么高的声音。唯一的可能,他只是在借此吸引另一方的注意。
接着,竟是笑笑,朝他走来。也就是在他朝这边走来的时候,街角闪出一个人影,紧跟在他的身后。
燕绥之眉头一皱。
迟玖。
花兮没听明白,只是下意识想要抱住于秋,给她安慰。
可是那时的于秋,已经虚弱到承受不起带着任何一点儿灵力的拥抱了。
所以花兮只能看着于秋倚在榻上,带着怀念的语气,轻声诉说着一些有的没的,却总不肯对花兮讲自己的经历,不肯讲出她那段未曾开始便已结束的故事。
花兮被于秋这么一搅,瞬间也明白了之前于秋接近燕绥之那些动作的含义,她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而于秋极是兴奋,拍拍她的肩膀,强行压低了声音与她耳语:“既然你们在一起了,那我死也能死得放心些了。说起来,能在临死之前把你交代出去,我还是很得意的。他是个凡人,不比我,就算死了也有魂魄轮回,而你又是个有主意的人……呀,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你们一定能成。”
于秋总是为花兮着想,却从不强行要她接收一些什么,不论是哪一方面的事情,于秋都会以她为出发点。
于秋面色苍白,原先合衬她的那身红裙,似乎也连带着颜色衰败下来。
“没做什么啊,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睡觉。”于秋浑不在意,反而笑得一脸八卦地打断了她,“怎么样,你们已经搞在一起了?”
花兮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你说话委婉点儿……”
能把那样不吉利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又带着些张扬的,恐怕也只有于秋了。花兮坐在于秋身侧,握着她的手,一时间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那个从前其实很苦,又累,生生死死每天都在经历,并不值得怀念。如果可以,花兮甚至希望自己再不记得,也千万不要回去。
可是,也只在那个从前,于秋才是于秋,才是真正的于秋。
“喂,还不起来?莫不是被那烧刀子迷得晕乎,起不来了?”
外边的声音,她很熟悉,是于秋。
花兮的眼睛骤然睁大,盯的却不是门外,而是燕绥之。她连昨天晚上的事情都记得那样清楚,又怎么会不记得于秋说过的话呢?
“不着急,我只是这么和你说说,没有别的意思。”
花兮撇撇嘴,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你是不是怀疑我,并不如你那般情深?是不是觉得,我这一次,也只是同从前一样,好玩罢了?
“嗯,我知道的,有些时候,你看起来很累,你也说了,出来就是为了放松,这样自然不容易注意到别的东西。”
燕绥之摸了摸她的头,在看见枕边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唇边又带上了笑意。
“我知道,可还是有些不开心。你的身边从来不止我一个,可我刚刚有意识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你,第一个跟了这么久的也是你,当时没有发现,现在发现了,已经有些晚了。我的情绪变化早都牵系在了你身上。”燕绥之轻叹,“你却不是非我不可的。”
她……她和燕绥之……
花兮心情复杂地翻了个身,对上枕边人一张熟睡中的脸。
此时不过破晓,天光并未大亮,透过窗户照进来,还带点冷色。
而现在……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连这样亲昵的动作都这样自然了?
花兮甩甩头,罢了,没什么好想的,这样扭捏磨叽真是不像她。
她稍稍好奇:“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在她的认识里,燕绥之一直就只是个小少年,好逗无害又软嫩。然而经历了昨天那一夜,再次面对燕绥之,她背脊微微就有些发麻。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花兮刚刚这么想着,很快又在心里否定了自己。要说是他一直在她面前表演什么的,这怎么可能呢?他也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啊。
“没有没有,我……”她刚想反驳,忽然又想起昨夜一幕幕的画面,于是眉头一蹙,她咬咬牙,“昨天晚上的事,我都是记得的。”
言外之意很明显——
你就别装了。
想着,燕绥之稍稍离开了些,看不够似的盯着花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兮以为燕绥之该是睡着了,却不想,她刚刚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见一双带着笑意望着她的眼睛。她一顿,眨眨眼,少年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委屈巴巴。
“我还以为你不想醒来,不想看见我了。”
而事实上,所有的一切,早在发生之前的许久,便在命书上定好了,若能提前窥见一二,或许便能发现,所有的“意料之外”,其实都有迹可寻。
花兮看似在熟睡当中,实际上却是紧张得不行。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那人长臂一揽将她搂进怀里,接着便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在她眉心一触即离。
1.
次日醒来,花兮怔怔地躺在**。
和常人宿醉后的头疼不同,花兮没有一点儿感觉。她的脑子清醒得很,不会迷茫,不会疼痛,连晕乎都没有。更甚的是,前一夜发生的事情,她虽然在那个当下没能看清,却都自动存在了脑子里,半点儿也没有忘记。
很难想象,在魔界生生死死闯过来,从小兵开始,靠着自己的能力走到魔君这个位置的花兮,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满心纠结,复杂又矛盾,对着一个人害羞得不敢睁眼。
花兮不是不知道这样有多,可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突然到她完全没有做过准备。虽然她的人生里也并不是一帆风顺,意料之外的事情实在是数不胜数,但这次和以前的都不同,和哪一件都不同,甚至连个相似的类型都……
可是啊,很多时候,突然只是你以为的突然,是因为从未想过的事情,在这一刻发生了,所以才会觉得突然。
花兮猛地动作极大地拉起被子,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继续盯着他。
再怎么不扭捏,到底是第一次看见这一幕,会有如此反应,应当是正常的。花兮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道。
继而继续望着燕绥之。
是啊,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未错过。
花兮不是什么喜欢逃避的人,比起畏畏缩缩不去面对,她总认为,解决才是最一劳永逸的方式。从前因为想不通而不愿多想,那是她一瞬的考虑,而如今接受,似乎也只需要一瞬。
她到底不是什么扭捏的小女孩,这样干脆直接才是她的风格。
兴许是看见玄衣男子没有回应,转瞬之后,于秋对着花兮笑笑:“呀,讲起来我还有许多要问你的东西。”她戳了戳花兮的脸,“我们上楼说吧。”
说着便要起身,却也就是这个时候,原本模样淡然的玄衣男子一把抓住于秋的手臂,抓住之后,却是连自己也意外了似的,转瞬又松开了。只是,他的眸中带上了些忍耐的意味。
“你又要到哪里去?”
花兮耸耸肩,没发现什么:“说出来你或许不信,但我也不认识。”
站在玄衣男子面前的于秋笑意恬淡,言语生疏,像是第一次遇见他一样。
那样陌生的姿态,实在让人意外,至少迟玖是有些没想到的。而玄衣男子置于袖中的手,在此时握成了拳。
与此同时,花兮身侧的于秋眼帘轻颤。
可那轻颤也不过片刻而已,还是发生在花兮望向男子的时候。
“是你?”花兮皱了皱眉,很快又在看见另一个人的时候舒展开,“咦,还有小玖……迟玖你也在啊!”
而能够让迟玖这样恭敬相随的人……
燕绥之心想,这恐怕便是花兮所冒充的那个人,真正的魔教教主。
这个人叫什么来着?燕绥之在心里搜索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搜索出一个名字,直到那人走到他的身前。
燕绥之站得有些远,一开始他还将注意力放在花兮她们身上,动不动用可以溺死人的眼神看花兮几眼。后来,在发现不远处的玄衣男子时,眸光不自觉凌厉起来。倘若他没有认错,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与那日将花兮引走的人身上的气息,当是别无二致。
这是谁?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露骨,那人一个眨眼间,原本专注于花兮那一方的眼神直直投向他。
也正因如此,事后,花兮对此觉得奇怪,于秋分明不过是第一次遇见燕绥之,不知根不知底的,她哪怕再看出些什么、再怎么担心自己没人照顾没人说话,怎么就这么执着,想撮合他们呢?她哪怕再怎么八卦,再怎么看起来不靠谱,也不是这样欠考虑的人。
那时候,花兮这么问了于秋,而于秋笑得神秘。
“我若是连一个人的心性都看不准,也便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他人不坏,而你喜欢,这就够了,你们就该在一起。而之后会发生什么,有什么不好的,都可以到那时候再去解决。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直不了,沉了也算一个结局。有结局的故事,不论悲喜,都比耽误着、没发生过要好。”说完,她若有所思,“我从前啊,就是想得太多太杂,忘记了根本,才会导致后来那样后悔,悔得连自己都折进去。”
但她在震惊之后,莫名又觉得心底很暖,仿佛,只要能看见他,她就感觉安心。
安心?花兮陡然睁大了眼睛,却又很快释然。时至如今,还有什么好不认的?即便已经醒来,她只要想到前夜看着他离开的画面,她都还是会害怕,那感觉,即便是梦也太过撕心裂肺,叫人无法忍受。
嗯,他还在她的身边,真是叫人觉得安心。
“反正委婉不委婉也就这么个意思,你知道就行。快点儿回答我,我现在每和你说一句话,都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啊。”
花兮想到于秋之前对燕绥之的态度,不由得一愣:“你这,你昨天,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于秋冲她挤挤眼,“这不都是为了你嘛,怎么,还怪上我了?”
只一夜而已,于秋的灵力又散了许多,花兮不是冥界中人,没有那个本事,也摸不准这寿命的长短。但哪怕再没本事,再摸不准,于秋这副样子,也实在明显。
便如她自己所说,如今花兮见她的每一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和她走的每一段路,都有可能是她们的最后一程。
“不过一个晚上,你是做了些什么?”花兮气急败坏,连一旁的燕绥之都顾不上了,只是急急盯着于秋。
于秋她……
“喂喂喂,你别以为我快死了,就读不到你了。”门外的声音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之前和你说过的话都是逗你的,还真信了?快点儿起来,起来送我最后一程,你再不来,我们可就真的见不到了。”
2.
“没有。”燕绥之读懂她的言外之意,却是断然否认,“不是怀疑,只是从认识到得到,如今看你在我怀里,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太快。进展太快的事情总让人觉得不真实,虽然我已经在心里期盼许久了,也仍然……难免有些不安。”
“我……”
花兮刚要说些什么,门却被敲了几下,有规律的三声。
“我……”
燕绥之的话里有一句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叫刚刚有意识的时候?花兮听见了,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他话里的情绪那样浓,感染着她也有些心酸起来,哪里想得着那个?
花兮下意识想要反驳,却是一时语塞。她心知自己不是这样,也想这么对他说,可她从来不善言辞,想要辩驳也讲不出来。
“因为不安啊。”燕绥之将她搂着,声音自她耳后传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那话里的无奈却听得清楚。
“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习惯在你身后看着你了。说是看着,一点儿也没有夸张,真的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你也应该知道,人都是会发呆的,我在清醒的时候看你,偶尔发呆,又在脑子里想你,总觉得你对我若即若离,无聊了便逗一逗,遇见有趣的事情,便一个人走得很远。记得有一次,我特意离你远了一些,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现,你倒真是发现了,却是过了很久,因为怀里的东西拿不下,回头要找我拎,才发现我不见的。”
花兮吸了吸鼻子,讷讷道:“我……我难得出来玩一次,有些兴奋。”
或许……花兮琢磨着,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他长大了?
“你在想什么?”燕绥之在她的肩头亲了亲。
花兮缩了一下,缩完之后,又觉得,左右都已经这样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躲的,于是又放松下来。只是,虽然她从前喜欢逗他,但他每次的反应都带些推拒。
燕绥之似是意外:“你都记得?”
花兮别过烧着的脸,露出难得的小女儿家神态:“记得的。”
燕绥之微顿,片刻之后又勾起嘴角,面上没有一点儿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在观察了她一会儿之后,忽然心情舒畅起来:“既然记得,又是这样的态度,应该就不是想反悔了。亏我还担心你会因此别扭,不愿意承认。”
“怎么会?!”花兮下意识反驳。
燕绥之或许是不晓得她将昨夜记得那么清楚,于是继续皱着眉头,扮着可怜:“其实我也知道,你一直就只是把我当成跟班,昨天晚上说起来也是个意外,倘若你实在、实在觉得不愿意……”
对着一副小媳妇儿样的燕绥之,花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摸他的头,如同以前一样。
花兮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
而燕绥之在感觉到怀中人的反应之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早在她伸手碰他的时候,燕绥之便已经醒了。只是他不睁眼都能感觉到她的害羞,于是,为了给她一个缓冲时间,一直忍着,没有睁眼看她。对啊,现在,他真是很想看她。
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思及此,花兮忽然有些恍惚。
正是此时,那些她神志迷蒙时看不清的画面,开始一帧一帧慢慢在她眼前浮现。它们平摊着摆在那儿,让人避无可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