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会死的,对不对?
这句话,花兮没有答,她原本想说一些叫他放松的话,也不知为什么,卡在了喉咙里边,上不去下不来的。两个人因此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谁也不先开口。
3.
燕绥之听了这句话,没有别的反应,只是手臂一收,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
“人都是会死的,对不对?”
原先还在嬉皮笑脸的花兮,听到这句话之后,那抹笑,忽然就僵在了脸上。
他把她抱得那样紧,生怕再次被推开。
花兮见状,心底也不由得一软,自然也便没有去计较燕绥之的动作。她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脊:“对不起,吓着你了。”
燕绥之摇摇头,抱着她,本想说自己即便摔下来也没有事,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知道你不会看着我死。”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燕绥之瞥一眼那半串糖葫芦,学着她的样子叼下一颗,继而又抬起头来,习惯性用目光追随着她。
原先还有点儿担心,但现在,他有些把握了。
他想,也许,他是可以一直留在她身边的。
“哦……”花兮拖长了尾音,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为他打气,“成长的道路啊,对你而言,还有很长很长一段呢。”她说着,又拍拍胸脯,做保证一般,“不过没关系,老师会教你的,加油哦!”
说完之后,花兮蹦蹦跳跳地便离开了,毫不理会被她留在身后的燕绥之。
不得不说,老天的确是公平的。
“不会的。”
“不会,什么不会?”花兮弹了一下他泛着粉色的耳朵。
燕绥之握住她作乱的手:“不会让媳妇儿主动。”
少年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到环住自己的手一松,接着,有一个力道,顺着他的左肩一推,他就那样从树上跌落下去——
燕绥之其实是不怕高的,这样的高度,对他也没有什么威胁。他会假装成那样,只是为了多靠近她而已。
可是在这个时候,在他被她从树上推下的时候,他却感觉心底一凉,整个人都冷了起来。她为什么会推他?
“嗯。”少年低着头,接过那半串糖葫芦,脸颊泛起浅浅的粉色,看上去无害又可爱,很是吸引人。
花兮见状,不由得凑近了些,掐了他一把:“啧啧啧,这样嫩又这样容易害羞,你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儿?”
在花兮的话音落下之后,原先还心情不错、带着笑意的少年,陡然间手指一僵,唇边的弧度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知道,她只是喜欢逗他,除此之外,对他没有其他感觉。他也知道,或许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花兮有许多追随者,不论过去还是未来,她的身边永远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可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
至少,在这个时候,她的身边只有他,她的眼里只映着他,她只能听到他的言语,也只会将他说的话听进心里。这样对他而言虽远远不够,却已经可以让他稍微满足。
“怎么,真的这么想吃呀?”花兮又将糖葫芦晃了晃。
燕绥之其实不喜欢这种带着酸味的东西,他的嗅觉天生灵敏,对这个味道有些受不了。他只是喜欢配合她罢了。
“嗯。”燕绥之老实点头,“想吃。”
大抵是没有想到花兮会忽然转身,燕绥之微顿。接着,他带上了些许的委屈:“嗯,看着你吃,我也有点儿想吃。”
“咦,我就随便问问而已,你还真的想吃啊?不用这么给我面子的。”花兮这么说着,故意把那串糖葫芦拿到他的面前去转了一圈儿,在看见他跟着糖葫芦转动的眼珠的时候,她笑得开心,顺势就咬下来了一颗,含在嘴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这个糖葫芦真是好吃,外边的糖衣裹得这样脆,里边的果子也很新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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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无论现在思维如何,在她的面前,燕绥之始终还保持着她习惯的模样。
不得不说,虽然这样的假装为人不齿,可如果只是做出害羞的样子,就能让她放下防备、主动靠近他,也更方便他的亲近……
那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嗯,真的,我生来便带着这样的力量。”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燕随之微微皱了眉头,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他不想骗她,因此不说其他,而那句生来如此是事实,算不得欺骗。
他虽然生出灵识不久,至今也算不得知道多少东西,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便是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轻易透露出来的。
精魅生来便是狡黠聪慧的,燕绥之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毕竟是山中精气凝聚而成的灵魄,在初开灵识之际便离开了化身之所,没能完善自身修为,这样的话,难免会对他有些影响。却还好,随着时间过去,他慢慢学会了从草木身上吸收类似的灵气以补全自身。
而因着这一份补全,燕绥之便如一个在不断成长、且成长速度很快的孩子,不仅在这一方面日益成熟,心性也离遇见花兮时候的他越差越远。
人都是会死的……
对啊,人都是会死的,他们的生命极为短暂,最长最长,也不过百年而已。而一百年,在魔界又是什么概念呢?出去游玩一遭、吸纳灵气充盈自身,或者入定小段时间之后醒来,不过如此而已。
他们的一世,只是他们的一瞬啊。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没由来地,花兮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动了一动。
她对这种情绪很不熟悉,它像是有自己的思绪,能够左右她的想法,叫她变得不像自己。花兮对此有些抗拒,却实在不知道,这情绪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心底不适,却没有表现出来,花兮只是弯着眼睛扯开话题:“对啊,的确不会,如果以后有这样的事情,我会别开眼睛的。”
他的心里只有这一个疑问,很单纯的问题,没有想过要解答,只是一直念着,一直一直盯着她。在下坠的时候,他的后背擦过无数枝干,磨破了他的衣裳,让他整个肩背都生疼。他眼看着自己与她渐渐远离,眼神里有迷茫不解,有不可思议。
但花兮只是那样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即将坠到地上,才终于眼睛一眯,俯冲下去,稳稳将他接住。
燕绥之没有生气,没有惊慌,只是在花兮接住他的时候,下意识地拥住了她,那般模样,宛如一只软萌委屈的小动物,在全心信任着、依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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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给了花兮天生强劲的灵力、坚韧不拔的性子,给了她机缘和考验,让她成为六界至尊之一,便在同时,收回了她本应获得的情商,让她看不懂任何明示暗示。除非对方和她说得明明白白,否则,她便会一直蒙在鼓里。
甚至于,包括她自己。
只要没有人点醒她,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在方才,她又为什么会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分一半给燕绥之。分明她不是这样大方的人。
他的话里似有深意,却叫人探究不出。至少,花兮是没有听出来的。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燕绥之忽然又想到,如果真能逗起她的玩心,由她主动,感觉或许也不错。望着被他握住却还不安分,试图挠他掌心的手指,燕绥之的眸色越来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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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花兮很明显误解了这个反应:“哟哟哟,我这不过一说,你就这么害羞了,万一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该怎么办呢?”她搓着下巴,像是真的在为他担心,“你该不会,全都让你媳妇儿主动吧?”
在燕绥之垂着的眼帘下,有极浅的微光闪现,乍一看去,竟是带着侵略性的危险。
可在少年刻意遮掩下,花兮并没有看见他的情绪。她能看见的,只是他握着糖葫芦笑得腼腆的模样,仿若真正不好意思的纯情小少年。
而未来的事,发生之后再说也不迟。
燕绥之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在他身前站定的花兮。
女子回过身来,递给他半串糖葫芦:“喏,虽然刚刚是骗了你,但并没有骗得太多,你可不许生气!”
花兮闻声,笑得越发欢畅,又叼下一颗含在嘴里,嚼着嚼着,转头就走——
“就不给你!”
在花兮看不见的地方,燕绥之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花兮笑得像只叼着肉块的小狐狸,声音因为发不出而显得含含糊糊、有些奶气,燕绥之听着看着,只觉得可爱,可爱到让人有些想笑。
然而,此时的他,却只能强压下嘴角,做出不开心的样子。
他可怜兮兮又满脸无辜,睁着一双眼望着她。
牵着毛驴跟在花兮身后,燕绥之望着一只手拿着糖葫芦,一只手拿着糯米糍的花兮,眼底带着的温柔和宠溺几乎要化成实体溢出来。恰是这个时候,花兮回头,看向他。
她在燕绥之的眼底,看见了一些叫她读不出来也想不明白的东西。
花兮歪了歪头:“干吗这么看着我,呀,你是不是想吃糖葫芦?”
花兮再怎么强大,与他也不是一界的人啊。
很可惜,魔界灵力非常,却是无法读透人心。她看不见他的挣扎,也不晓得他的担忧。
闻言,花兮只是眸色一暗:“小燕燕啊,那你还真是个天才。天才到……不像人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