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你读过那么多书,可知云州究竟有多大?”林晨好奇地问道。
洪飞羽摇摇头,说道:“古书记载不详,近人也有游历家去探寻,但往西最多到‘黄昏之地’,往北则到天幕雪,往南则到荆棘谷,往东则是汪洋大海。”
“这些地方以外,为何没人去过?”
“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也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想的,偏偏让你挑起这么重的担子。”
“这不还有你吗?”洪飞羽不以为意地笑道。
林晨无言以对,算是默认自己被拖下了水。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夏国城岩,我独北行。不我以归,忧心有忡。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洪飞羽击掌而歌,虽然蓬头垢面,倒也不失风流潇洒。
林晨摇头笑之,跟着洪飞羽隐入林中。
洪飞羽和林晨想要劫囚车,必须到岩石城北面去,也就是夏国境内,而岩石城如今是回不去了,暗道也用不了了,他们只能设法翻过险峻的山峰,绕过岩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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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昊煜接到密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回不过神儿来。他忽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冰窟中,四周漆黑一片,孤立无援。除了鹿一鸣,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环顾四周,太后、丞相、大学士、大祭师……每个都如豺狼虎豹,让他不寒而栗。鹿一鸣失踪、天脊军重创、枫国大军压境,别说自己祭天大典的计划,如今要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自保?他不禁想起洪飞羽曾经告诉他的三个字:忍、等、藏。
“皇上,太后派人来通传,请皇上去藏海殿议事。”一位小公公入内禀报。
林晨闻言拔出剑,轻巧砍断了曹莽身上的枷锁。
“洪大人的这位护卫真是人中龙凤,武功超绝!”曹莽一边致谢,一边赞道。
“曹大人过奖了。”洪飞羽代林晨致谢,然后又说道,“这里有干净的衣服、热水和一些干粮,曹大人先换过衣服,吃点儿东西,我们再出发去洛安。”
“谢名浩不过愚忠,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关键是他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洪飞羽直言道。
“洪大人指的是苏迟?”
“正是。”
三人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小木屋,小木屋里备好了热水、衣服和食物,这里原是无相门的一个据点,如今虽然荒废已久,但是物件还十分齐全。
“曹大人受苦了。”洪飞羽拱手道。
林晨把曹莽放下来,曹莽情绪激动地握住了洪飞羽的手,道:“洪大人,谢名浩那贼子反了,诬陷我通敌,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曹莽知道如今再喊叫也无益,只恨自己实在太过大意,对谢名浩这贼人竟然毫无防备,可是就算大家不属同一阵营,大敌当前,怎能窝里反?曹莽想不通,可是他却不知道,就算是谢名浩自己也未必想得通。
由岩石城到洛安需好几日路程,曹莽决定利用这段时间设法逃走。不过他的如意算盘却敲不响,他借着出恭的机会出了马车,却看到车外有将近百名士兵。谢名浩也算慎重,为了押送曹莽去大学士府,竟然动用了身边的百名亲卫,而带队的军官也是自己的心腹,可谓万无一失。
曹莽见到这样的仗势,心里凉了半截儿,就算他出恭,也有七八个士兵围着他,而且身上的镣铐和绳索也不解开,衣衫都是一名士兵帮他脱下。曹莽尴尬地蹲在草丛中,面对十几只眼睛的注视,他努力了半晌,可就是徒劳无功。他尴尬地站起来,提起裤子,一旁的士兵又帮他整理好衣衫。曹莽跟着士兵正准备回马车,却只听到“嗖嗖”几声,看押他的士兵都倒在了地上。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放屁!”曹莽怒骂道。
“曹大将军若有冤屈,到了朝上再申辩不迟。”军官说完就要退出去。
曹莽急忙问:“谢名浩要你把我送到洛安哪儿去?”
谢名浩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手中的纸片滑落到地上,他不是贪生怕死,甚至“士为知己者死”对他而言是一种荣光。苏迟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恩人,更是他一直敬仰的人。但是如果依苏迟的命令偷袭枫国大军,无异于重新挑起战事,届时两国都再无退路,唯有死战到底。谢名浩犹豫了,不过好在他还有时间,他又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尽言利弊的长信,亲自绑到学士府的信鸽的腿上,传书给苏迟,希望他能慎重考虑。
曹莽被谢名浩严刑逼供,被打晕后扔上了马车,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他大喊大叫,马车停了下来,一位军官上了马车。
“大胆,我是护国大将军曹莽,这是去哪里?让谢贼来见我!”曹莽大叫道。
“你刚才也听见谢名浩说了,他要派人押解曹莽去洛安。”洪飞羽笑道。
“你的意思是?”
“谢名浩是个直率之人,勇猛有余,却无大谋,所以如今之计,我们自然是劫囚车,救出曹莽,然后再回洛安,找苏迟算账。”洪飞羽说得直白。
“父君,铃儿不理你了!”银铃拉上窗帘,躲进了马车里。
谢名浩做梦也没想到,枫国竟然派来使臣议和,莫非洪飞羽所言是真?可他如果不是出卖夏国,又何以得到枫国国君的厚待?或者这是枫国的又一个诡计?他思虑甚多,却拿不定主意,只能一方面继续加强城防,另一方面飞鸽传书给大学士苏迟,希望他来定夺此事。
枫国使臣来时要求见洪飞羽和曹莽,谢名浩托词他们已回朝廷复命,如今岩石城内一切大小事务皆由他处理。于是枫国使臣向他提出要求,希望夏国立即释放战俘。谢名浩为了稳住枫国,对于这点要求倒是答应了,因为这数千人对战局没有多大影响,关在城内还要提供食物以及耗费人手看管,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不管枫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今对谢名浩而言,拖延时间最为重要,一来是为等待大学士苏迟的回复,二来也为援军争取时间。
“父君此话当真?”银铃露出如花笑容。
“君无戏言!”风颜亮一摆手,装作不耐烦地说道,“快些上车。”
银铃欢喜地登上马车,心里却越发好奇,也不知洪飞羽究竟对父君说了些什么,竟然让他放弃征伐大业,愿意退兵。想起洪飞羽,她又不免一阵神伤,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回了岩石城?他可还好吗?她坐在马车上,遥望岩石城的方向,一时间竟然失了神。
“父君,彩霞还在夏国,你让我接了她再走。”银铃挽着父君的手撒娇道。
“不行。父君自会安排人去接彩霞回来,你先安心回你母后身边,她也甚为挂念你,再不可意气用事,否则父君定不轻饶,听明白了吗?”风颜亮语气虽然严肃,眼神里却满是慈爱。
银铃闻言,态度立刻软化下来,即使她再舍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她却也非常想念母后。
“君上,请听微臣一言。”智渊侯欧阳心出列。
“侯爷就不用说了,你的谏言本君已了然,退下吧。”风颜亮心里自然知道欧阳心想说什么,整个出兵计划欧阳心都有参与,如今突然退兵,放弃一统云州的大计确实有些不合情理,但有些话、有些事,他却不能告诉欧阳心,更不能在朝堂上明说。
欧阳心心中的怒火和不满此时已达极点,风颜亮不但不给自己任何说话的余地,更是独断专行,把自己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计划付之一炬。
林晨大笑,豪迈地道:“那倒不必,我来说,你来写便是。”
“未尝不可!”
洪飞羽和林晨爽朗地笑起来,意气风发,毫不为目前的困境所扰。
洪飞羽和林晨从暗道中跑出来,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着实狼狈不堪。如今枫国大军未退,岩石城内部反倒窝里反,即使是洪飞羽也未料到谢名浩竟会受大学士苏迟的挑拨,突然发难,抓了曹莽。
“这谢名浩看起来正气凛然,实则愚不可及!”林晨怒骂道。
“苏迟善于收买人心,又懂得做表面文章,一般人很难看到他真实的一面,夏国真正的大奸臣是这位苏大人,为争权夺利不择手段。”洪飞羽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暗道里的火虽然没烧到他们,但是浓烟熏得他们睁不开眼。
“怕也不是没人去过,也有可能是去过却再也回不来。”洪飞羽苦笑道。
“以后若有机会,我想去看看。”林晨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
“那你从现在起就要勤读写,日后写一本游历记,必可流传千古。”
两个人站在山顶,遥望枫国境内,发现枫国的先锋攻城部队正在收缩,有条不紊地向大营回撤。
“风颜亮真的被你劝住了?”林晨不免吃惊地问道。
“希望如此,否则云州怕是真的要万劫不复了。”洪飞羽忧心忡忡地道。
岩石城两边的山峰都十分险峻,几乎全是垂直的峭壁。林晨凭借超绝的轻功,勉强能翻越,但对于洪飞羽而言,难度就太大了。林晨试了试,自己也没办法徒手带着洪飞羽上去。两个人不得不另想办法,他们找来战场上遗弃的兵刃,取下锋利的尖头,作为登山的工具。林晨爬在前面,然后用一根绳索的两头分别绑住自己和洪飞羽。林晨每隔一段距离,就在经过的峭壁上插入从兵刃上取下的尖头,作为洪飞羽攀登的借力物。如果洪飞羽踩滑或者力有不逮,林晨就用绳索来帮他。可即便如此,当洪飞羽登上山顶的时候,双手却仍血迹斑斑,衣衫被锋利的石头划破,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狼狈。
林晨一脸轻松神态,抱着手,看着洪飞羽,忍俊不禁。
洪飞羽自嘲道:“行走江湖终究还是要有些武功才好,不知道我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
李昊煜回过神儿来,把密报收入袖中。
曹莽连忙又是一番感谢,他越发佩服洪飞羽,事无大小,竟然都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到,实在难得。他万分庆幸对方也是丞相的人,否则日后若是为敌,那当真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冬季里的洛安城显得尤为安静,又或者说别有一番萧索。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却也小,夹着雨水,更添一份湿冷。皇城中无论是宫女还是公公们都很小心翼翼,最近主子们的心情大多不佳。新皇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夏国的南边和西北竟然同时发生战事,对于这个摇摇欲坠的庞大帝国而言,实在是雪上加霜。
李昊煜这几日心神不宁,枫国大军在岩石城外还虎视眈眈,而西北伯牙又传来密报,狼族异动,在天脊山下集结了大约三十七万人,天脊军不得不出击迎敌,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损失惨重。尤其雪鹰卫鹿一鸣因探察敌情前往“黄昏之地”,至今未归,下落不明。
“找苏迟算账是一定的,可是那苏姑娘怎么办?”
“就你嘴皮!”
“可不是我嘴皮,我是怕你英雄难过美人关。”
曹莽不禁沉吟了片刻,如果这幕后的人是苏迟,那么解决起来可比谢名浩叛变复杂多了。
“洪大人,兹事体大,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立刻去洛安向丞相大人汇报此事。”
“我也正是此意。”洪飞羽扶着曹莽坐下来,然后转头对林晨说道,“林护卫,快快除去曹大人身上的枷锁。”
“不瞒曹大人,我也差点儿被谢名浩乱箭射死,要不是我的侍卫拼命护卫,怕也见不到大人您了。”
曹莽一愣,他原以为谢名浩是洪飞羽的人,而且洪飞羽官衔虽然不高,但是身份非凡,乃是当今帝师。
“他竟然连洪大人都敢杀,简直是丧心病狂!”曹莽怒道。
“洪……”曹莽刚张嘴就被林晨捂住了嘴。
来者正是洪飞羽和林晨,他们一路跟踪押解队,直到此时方才找到机会出手。洪飞羽抬起手,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曹莽心领神会,眨眨眼睛,又点点头。
林晨让曹莽趴在自己背上,然后背着他,和洪飞羽一起迅速离开了树林。他们早已安排好撤退路线和隐藏的地方,等到押解队发现的时候,想要再找到他们绝无可能。
“苏大学士府。”军官回头说道。
曹莽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如果去了苏大学士府,绝无可能上朝堂申辩,更不可能见到丞相,只有死路一条。
“我乃堂堂护国大将军,纵然有罪,也是去刑部,你们怎能送我去苏大学士……”曹莽还想争辩,可军官根本不想再听他说话,直接离开了马车。
军官拱手,态度倒是谦和,说道:“曹大将军少安毋躁,下官奉谢侯爷之命,押送您回洛安。”
“回洛安?”曹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到了洛安,他一定要参谢名浩一本。
“朝廷有命,曹大将军涉嫌通敌叛国……”
除了这些战俘,枫国使臣临走时还向谢名浩讨要一个叫彩霞的侍女。谢名浩知道彩霞是洪飞羽的侍女,如今枫国使臣竟然为洪飞羽出面,令他更加怀疑。不过自洪飞羽和林晨离开岩石城后,这个彩霞就不知去向了,否则他一定要对她严刑拷问,或许就能查出洪飞羽通敌的罪证。
谢名浩送走枫国使臣后,随即开始着手释放战俘。他心里还是希望议和是真,因为即使援军赶到,要想守住岩石城也不易,更何况现在城内人心浮动,军心动摇。但他十分信任苏迟,相信苏迟一定能扭转乾坤。
两日后,谢名浩终于盼到了苏迟的飞鸽传书。洁白的纸上写着:援军将至,虚与委蛇,寻机偷袭,生擒贼王!
风颜亮这时走到马车窗口,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道:“你可是对那洪飞羽动了情?”
银铃被父君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撒娇道:“父君……”
“铃儿,父君与你直言,洪飞羽此人超然世外,虽有匡扶天下之心,却性情冷漠,绝非夫婿之选……”
“明白了……可……可我走了,父君还要打这场仗吗?”银铃吞吞吐吐地问道。
风颜亮面色一寒,故作斥责道:“国家大事你少操心,父君安排妥当后,不日也会回去。”
银铃冰雪聪明,看着风颜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喏。”欧阳心面无表情地退回队列,可低下头的他却露出谁也未曾察觉到的冷笑。
银铃一步三回头,却无法违抗父君的命令,她必须立刻回国。
风颜亮为避免她生事,除了安排一队亲卫护送,还亲自“押解”她上马车。
枫国大营内,气氛凝重,君主风颜亮召集将领在大帐中议事,而与此同时,先锋军撤军的命令早已下达。虽然此时风颜亮尚未开口,但下面的人大多心里已清楚,这场还未真正开始的大战,似乎就要落下帷幕了。
“昨日夏国遣来使臣赔罪,公主也已平安归来,和亲之事暂时作罢。岩石城中的哗变,恐有隐情,本君会安排使臣去夏国详加调查。上天有好生之德,未免生灵涂炭,本君意欲退兵,众卿家可有谏言?”
“君上圣明!”帐下将领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一来不敢违抗圣意,二来这场战事于他们而言实在蹊跷,如今能够止战回国,自然是好事一桩。
“只是这岩石城如果被攻破,枫国大军**,说不定就会吞并整个夏国,这对于苏迟又有什么好处?莫非他是枫国的奸细?”林晨有些不理解,即使是争权夺利,但在这等国破家亡的大事上又怎能耍手段。
“他是不是枫国的奸细,这倒不好说,但是他这么做,显然是希望天下大乱,大乱之后,谁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洪飞羽蹙眉深思,却始终想不透。
“算了,算了。”林晨直摇头道,“我这脑袋不适合想如此复杂的事情,你还是说说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