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不要叫我道长。”
虽然他这些言辞令我有几分动容,但他现在脑子是浑的,我不能跟他一样犯浑。
“燕刑方,你醉了。”
“我该死,你该活,没有什么公不公平。”想着以往种种,难怪他会去寺里拜佛,因为那是他曾修佛之地,也难怪他总对我手下留情,虽然脾气不大好……
“不公平!”他握着我的手愈发的紧,“为什么隔了那么久,你若是去投胎转世了,我怎么办?为什么老天不让我早出生五百年呢?”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凑近一嗅,果然有股酒味,我心中那股火突然被淋了个透彻。
我身体一震,内心涌出一股无与伦比的震撼,我是喝醉的时候给那本书渡了什么咒术吗?为何会将我和一个时隔五百年的小鬼拴在一起。
他又十分苦恼地垂下了头:“可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你认不出我了,为什么我晚了五百年……我给你血印,只是不想让你受符纸的伤害,虽然也利用了你去找我徒弟,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她天赋异禀,替她感到惋惜。”
如果此刻他能看见,一定能看见我慌乱无措的神态,也亏得他看不见,不至于见我这副窘态,他这番“胡话”,扰得我心慌意乱,我不禁试探性地问道:“我放在柜子里的酒被你偷喝了?”
“你说。”
“五百年前,你是让妖魔忌惮的法师,我读过后人为你编撰的事迹,太过神乎其神,因为他们所写的,都不是我见到的那个你。”
我眉头轻蹙。
我身形一晃,他云淡风轻:“你的投胎文书崔大人又给你批下来了,再赖在地府不走,我和必安会拖着你走。”
“谢谢你。”除了道谢,我不知该如何表达。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你去投胎,他把眼睛治好回凡间继续做他的道士,你们毕竟阴阳两隔,他的存在若被酆都大帝知道,你们都会遭天谴。”他总是撂下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潇洒退场。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世上就少了一个忧愁之人。”我坐下来,自觉地将封布一拆,香沁肺腑。
“道心,你如今还想着成佛么?”他突然问。
坛沿定在唇边,一笑置之:“不想了。”
佛不收我,必是我太急功近利,犯了戒。
彼岸花开开两岸,见花不见叶,花叶相生相错。
红色海浪,随河而舞。
回到寺里,我与他也无话可说。
直到某天,他似乎终于从梦魇中惊醒,在我倚靠窗沿看雨时,摸着墙根走到了我的身侧。
“地府也会下雨么?”他尝试着将手伸出去接住雨水,水珠拍在他白皙的手上,煞是好看。
“有些话,清醒的时候不敢说,你能不能等我,等我死了,和你一起转世,让判官将我们的命数拴在一起。”
“啧,疯魔了。”我捏了一个诀,他很快失去意识倒头睡去。我拿着被子盖住他蜷缩的身体,拂过额角的碎发,周遭遽然静谧。
我生前不像个凡人,死后反倒变成了人。
“你坐好,我去给你倒杯茶。”
“你哪儿也不许去!”他狠狠将我拽回来。
“燕道长,咱能好好说话吗?”我骨掌要碎了。
“道心,你杀了我吧。”
我惊得坐直了背:“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生你死,这不公平。”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老脸一红,从未有如此心悸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很多抓妖收鬼的路子几乎都是你教给我的,我从你做的那本手记里,学会了很多东西……”
“你能无师自通,很有天赋。”我甚感欣慰。
“不是这样的……”他看着有些心烦意乱,“这是天意,二十多年后,当我在禅云寺外见你,所想起的那些记忆,令我很高兴,我真正的师父是你,教我那些术法的也是你,每当我在修行时遇到困难,那本书就像明白我的心意一般,把我带到你身边,只是我每次见你,你都喝得烂醉如泥。”
还有什么是范无救不知道的?他虽话不多,却看得比谁都明白。
“那又想成为什么呢?”
“想活着,投胎为凡人……”我的心似乎有一阵抽痛,“范兄找我来,可不是为了问这种无趣的问题吧?”
“我知道有一个方法,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范无救抱着酒坛坐在河岸发呆,旁边还置有一坛未开封的桂酒椒浆。
“范兄心情不顺?”
范无救瞥了我一眼,干脆利落地回了俩字:“没有。”
雨幕把景物染得梦幻,甚至还能浮出一股白雾:“地府的天,便是人间的地,人间下雨,地府自然也成水帘洞了。”
他收回手,修长的指还垂挂着水珠,他继续摸索着,找了处空位,安然坐下。
“我想了很久,现在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郑重其事,我未有丝毫紧迫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