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走吧。”她连忙摇了摇头,毕竟她待在这里,对泱未然也并没有多大的好处,更何况一月相思会让他病情加重,越发想念自己爱的人。如果自己还待在这里,会勾起他的伤痛。
“羽见,你先送我们回客栈,再让人送一些伤药来,我有话要同路……路小姐说。”他声音很轻,有着一种生命几乎耗竭的疲惫和倦怠,而那一声路姑娘,也实在是让人觉得异常的陌生。
仍旧是布置清雅的房间,里面有淡淡的蔷薇花香,寻着看去,窗台果然摆放着一束蔷薇,看起来有一种颓靡的艳丽。
尊敬,他坚持着和礼儿的约定,怜悯,两个相爱的人此时阴阳相隔,生生错过了一世。
“王爷。”门口传来了羽见的声音,带着一种焦虑和不安。
路乐乐回头,看见被淋湿的羽见,缓缓站起身,然而失血过多,顿时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扑扇着翅膀,即便是跟随了殿下一千年,他这番可怕的表情还是让珈蓝怕了起来,当即掉头走掉。
夜的帷幕缓缓落下。几日来,天空第一次出现了月亮,清幽不全地挂在天空,清辉洒在他身上,将他银色的发丝镀上了一成白晕,而月光下的伤口,竟然在慢慢复合,犹如时光倒流般,那狰狞的伤口变得完好如初,没有一丝痕迹。
他冰凉的手覆盖上去,指尖颤了颤,那瞳色顿时一沉。为何还有一道伤口千年来一直都存在——路乐乐说,这伤口定然是一箭穿心。可是,他却没有丝毫记忆。
金色的眼瞳漾起圈圈涟漪,痛楚在眉宇间蔓延,残阳似血,他用力地咬着唇,慢慢掀开了衣衫。
白皙的胸膛上被自己破开的伤痕仍旧没有愈合,鲜血淋淋,与他苍白如雪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宛若残雪上的一抹落红,让人刺目地疼。
珈蓝站在远处,合着双手站在一边,看着天边的落日,也不时地望向这边,脸上有一抹担忧和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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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泱未然只有十日可活。
莫管家来催了一次,路乐乐才从这问题中回过神来,随后踏上了另外一条所谓的逃亡之路。
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路乐乐想起。泱未然说在宫里没有见过她,然而她明明在生花殿咬了他一口,当时还隐隐有血渍,此时也必然留下了疤痕。
只要看一看伤痕,必然就能确定了。
想到这里,她又颓然坐到了位置上,看着泱未然给她的三个锦囊,难受地捂住胸口,虽然吐了一口鲜血,然而里面那只虫子依然贪婪地啃咬着心脏。
“王爷。”门口突然传来了莫管家的声音。
路乐乐望着烟雨之后朴城,和湖面上的翩翩小帆,感觉到有一只可怕的虫子在她心脏处乱钻。
莫管家走进来,扶着泱未然的轮椅,道:“都安排好了,当下可以出发了。”
怎么会这样?她单手捂住胸口,忍住那里传来的疼痛,挤出一丝平淡温和的口气,不让他听出自己的异样,“那未然,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人群中走散,然后你看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他精致秀丽的眉微微一蹙,蓝色的浅眸陷入回忆中,用悲伤的语气说道:“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身子慢慢僵住,已经说不出话来,唯有痛苦地咬着唇,让鲜血在嘴里翻卷,从嘴角溢出。
“泱未然,我不会记错的。”她小声念道,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颤抖,在姬魅夜离开之后,她的胸口就一直处于一种死寂的状态,每每想起就是寒意刺骨,而刚才沐春风的气息突然灌入,她气息顿时紊乱,想到这个让她惊愕的真相,听到泱未然说沐春风能让他身体保持恒温,路乐乐觉得一口腥咸而充满铁锈的味道在胸腔喉咙翻卷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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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记错呢?
“我不会记错,当时你还将自己的手放在火苗上烘烤取暖。而且,在皇宫,你进来偷偷看我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你身体非常冷,毫无温度。”
“乐乐。”泱未然反手擒住她的手,两人的手心相贴,当即,一股沁人心肺的温暖气息从她的手心直达心底,好似三月明媚的阳光又似四月暖人的春风,“你感受一下,这便是沐春风,是我体内本身就具有的。”
“所以我无须去烤火。而且,乐乐,你记错了,在皇宫的时候,为了避免泱莫辰为难你,我怎么敢偷偷去看你?我当时,被他软禁在大殿,直到中了一月相思。”
他叹一声,额头和鼻翼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却仍旧白得有些惨淡。路乐乐拿出丝巾抬手帮他轻轻拭去,却发现他额头微热,心生疑惑,便好奇问道:“前几日,我遇到那西域人时,他说凡是中了一月相思的人,血液最后会凝结到心脏,体温也会逐渐降低,可是你的温度,好像一直都有些偏高……”她心里有些不合实际的期盼,“会不会是有解药的?”
“没有。那年我和礼儿落水,身体就聚集了寒毒。为了驱毒,祭司大人让我学了最基本的沐春风,从那以后无论天冷天热,我身体都一直保持着这个温度。兴许,我死后一段时间,身体也会因为沐春风的作用,而保持恒温。”
额头上的丝巾滑落,他注意路乐乐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她本就冰凉的手指此时更加冷了几分,朦胧的视线中,他感觉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惊恐和诧异紧紧地绞着他。
“这个是珈蓝走的时候给你留下的,它说如果你想去看姬魅夜,只要吹这个口哨就可以了。”
“未然,我们躲他都来不及,还要这个做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再度一疼,恨意慢慢扩散,呼吸都无法顺畅。
一闭上眼睛就是第一次看见小鸡少爷的样子,然而转瞬,他那张精致的小脸就变成了姬魅夜妖邪的容颜。
“对不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看不清她的脸,然而她周身散发的冰凉,还是让他感觉到她内心此时的痛苦。
那些日子,每一幕他都看在眼里,甚至,还羡慕过她怀里的孩子。
她宠溺地对着他笑,轻轻地为他哼着歌,偶尔责备,却还是笑嘻嘻的。
“下午的时候我们会想办法离开朴城,咳咳……还有这个,也给你。我中毒已深,除了一个人,其他的事情都会渐渐忘记。到时候会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谁是羽见,也会忘记了谁是莫管家。”他有些无助地看向窗外。
“也会忘记了我是路乐乐是吗?”她问道,明明知道答案,然而心里却有东西蛊惑她去问。
也明明知道,泱未然爱的仍旧是花葬礼,那颗不受控制的心就是让她钻牛角尖去想,虽然没有以前强烈,然而还是无意识地想要见到他。
“我带你的灵魂回南疆?”心口猛地一痛,她惊讶得难以说出话来。
“是的,我本属于南疆,死在了大泱,即便是姬魅夜不吃我的灵魂,我也得不到转世。我的灵魂也必须回到属于我的地方,所以,乐乐,你会带我回去吗?”
那湛蓝色的眸子期待地望着她,清美的脸上是属于他的淡然笑容,她无可回绝,因为他是泱未然,因为他是她第一个认定的人。
他摇了摇头,将羊皮地图收好放到了她手里,“乐乐,我还能陪你走十日。然而十日之后,你拿着这个地图根据上面我给你标记的路线离开。还有……”他从怀里掏出三个锦囊,一同放在她手心里,“这里是三个锦囊,只有当你处于最绝望和危险的时候,才能拆开第一个,上面我给你写着该怎么做。记住,一次只能打开一个,而且必须要在你最绝望和无助的时候,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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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头,明知道他看不到,还是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怕自己不争气地哭起来。
“因为你,因为你是命定之人,也因为在如此情况下,你能理智和清晰地分析出我们目前所处的形势。所以,你能阻止这一切!”之前他也在担心,认为路乐乐可能无法承担这种重任。刚才的那封信也是给她看的,其实他并没有说有关战争和病疫的事情,然而她已经预测出来了。
“我?”路乐乐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茫然,“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
“乐乐,我们不要你做什么。”他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腾出一手将她耳际的头发理顺,“我只要你在三个月后的月圆夜之前平安回到南疆就可以了。我已经陪你走不了多久了,所以,乐乐,你一定要坚强地走过去,只要跨越了沧澜江,定然有人会接应你的。”
“乐乐,上天让我背负着世子的身份和能与殿下抗衡的灵力,就有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们有时候活着,不仅仅为个人,还有更多的人。”他的口气仍旧很淡,脸色在光线下犹如一张白纸,然而握着她的手却是那样有力。
“那你现在的使命是什么?你已经没有时间阻止泱莫辰了,早在我来朴城之前,他借用我们死的名义昭告天下要攻打南疆,这个是不可挽回事实。而姬魅夜那里,你更是无法阻挡,刚才溯月的来信和羽见的话中,那湿毒亦为尸毒都是他的所为——病疫比战争更可怕,更能击垮人的意志和身体。若是传入了军中,就算只是谣言也足以让处于戒备状态的士兵变成惊弓之鸟!未然,你阻止不了了,南疆的大限恐怕真的要来了。”
他眼睛突然一闪,虽然看不清但是路乐乐注意到他眼底有一丝雀跃,之前有些绝望的脸在听了她这番话之后突然欣慰起来。
“嗯,传说这白娘子就被关在下面。”
“乐乐。”他心里突然一阵酸涩难过,“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想我平静走过最后几天。可是,乐乐,你知道吗?到现在,我才发现,我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里。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难以承受,然而,乐乐,我们都有各自的命运,我们承担着属于我们各自的责任。”
她转头看向那地图,不再言语。她也明白,他那句我们都承担着属于我们各自的责任。
在他问这个问题的同时,他已经拽住了她的手——那是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的冰凉。
“我恨。”沉默半晌,感受到他手心的湿润,她点了点头,声音很弱,然而听起来却是格外的坚定和决绝。
“为什么如此恨他?”
“乐乐……”他朝她伸出手,用温和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嗯。”路乐乐转过头,看着泱未然清美不沾纤尘的脸,挤出一个笑容。
“你恨过我吗?”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却感觉她身子在瑟瑟发抖,像是竭力在控制什么。须臾,他伸出手,放在她手背上,皮肤下传来的刺骨冰凉让他一怔。
那湛蓝色的眸子当即一暗,他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看着她的背影,感受到她身上有一种无法比拟的悲哀和绝望,还有一种冷彻心扉的恨意。
其实他了解身前的这个女子,虽然他们时间相处的日子并不多,然而他很快就摸清了她的脾性。她简单、执着,她单纯,她快乐,她有着自己强大的精神世界,然而喜怒哀乐都会如实地写在脸上。在他看不清之前,她的脸上都是挂着明媚笑容的,就算在他们曾经关系很激化的时候,她还是乐观、爽朗的女子。
“那个人……那个人是我?”路乐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所谓的命定之人是自己。
那晚的月圆之夜,鬼姬殿下看着她说,原来你在这里。
原来,果真是因为这个。原来她的鲜血能打开圣湖,能救出他心爱之人。
他点点头,歉意地垂下眸子,脸上有一种死人才有的惨白。
“你是在什么时候确定他身份的?”
“茶庄。”他如实回答道,此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不仅仅是他,还有我,还有南疆,还有你,还有那个叫汮兮的女子。”
“好,你说,或许,我也想知道。”她脸色恢复了平静,想到这两个人,手下意识地握紧。
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鬼姬殿下舍弃自己的身份,甘心成为小鸡少爷躲在她身边。
泱未然点点头,随后转头看向路乐乐,笑了笑,“应该是有办法的,记住,南城那边一定要守住。”
待羽见出去,路乐乐忍不住问:“你还是在操心泱莫辰和南疆的事宜么?”她当真以为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是真的好生安静度过,然而今日她看到的一切,显然表明,他根本就没有放下心来。
“我想有些事情,今日我需要告诉你。”他叹了一口气,拿起旁边的羊皮地图,慢慢展开在身前的案桌之上,纤长的手指精准地指着南疆的地方——尽管看不见,然而这样画满标记的地图却深深地刻在了他脑中,“路……我可以叫你乐乐吗?”他轻声询问道,鼻翼渗出了点点汗珠。
而他的笑,却难免让人觉得心酸。
她起身,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顺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照着那张纸念道:“七哥,闵城湿毒蔓延,夜里曼珠沙华盛开,情况危机。溯月。”到这里,路乐乐不由一惊,抬头看向泱未然,发现他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
湛蓝色的眸子缥缈地看向窗外,在昨晚,她就鉴定了,他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清实物了,目前只对一些强烈的光线有一点感知。
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关系,路乐乐忙道:“我马上就会离开的。”
他雾蒙蒙的眼瞳微微一闪,木然地点了点头,“哦。”
外面的雨势在早上突然停了,然而压抑阴霾的乌云并没有散去,此时,有风袭来,吹得窗外叶子上的雨滴飒飒作响。
“但是在我心目中,您就是。”莫管家抬起胖乎乎的手将路乐乐头发理顺,疼惜地叹了一口气,“其实,王爷的心思,我们比他清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事情,他只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他也是——重情重义的人啊。”
路乐乐默然地点了点头,瞥见门被推开,一身素衣的泱未然坐在轮椅之上,由仆人推了进来。
莫管家起身,抱着药箱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个人独处。
莫不是天意如此?!泱未然看着朝自己踉踉跄跄走来的女子,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的赤红,他清美的脸上亦露出一丝悲凉,然后慢慢抬起血淋淋的手将她抓住。
他费尽心思,为了确认那人的身份,甚至为了让她同他离开,安全回到南疆,不惜处处重伤她。然而,事情竟突然出现了大逆转,他们一夜之间决裂,发誓为敌人。
难道,一开始他就错了?她和姬魅夜现在,仍旧犹如水镜子中显示的那样,生生为敌!
她被安放在了小榻之上,全身疲惫又疼,莫管家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衣服脱掉然后把药轻轻抹到她伤口上。
“王妃,这些天让您受苦了。”莫管家虽然一直很少言语,然而看得出她也是善良的女子,“其实,那天王爷那么做,都是逼不得已的,你要体谅他……”
“莫管家,受不得,你知道的,我不是你们的王妃,我只是……”
“小小姐……”羽见一看,慌忙上前将她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羽见,我现在不是你们的小小姐了。”路乐乐苦涩地笑道:“我叫路乐乐。”
羽见微微愣住,看了一眼泱未然,叹了一口气,招呼泱未然随行的大夫要替路乐乐看伤。
手指移开心脏,落在了肩头,那里还有一排小小的牙印。不忍地回头看去,想起了在皇宫里的情景,伤痕在他身上不出一日自然能愈合,而他却单单保留了这个痕迹。
路乐乐啊,路乐乐。这个名字?!念到这个名字,心脏阵阵绞痛,恨不得把将它生生挖出来。
下意识地抱紧身子,寒意席卷而来,他觉得冷得可怕,不由得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将脸枕在膝盖之上,有些茫然和无措。
昨夜回来,殿下就在此处坐了一夜,脸上的表情亦变化莫测,时而笑,时而冷,更多的时候是呆滞地看向自己的伤口。
现在虽然是黄昏,自愈能力不会很强,然而,根据殿下的能力,要将伤口复原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不想,他就这样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了一天。
许久之后,随着落日慢慢没入地平线,珈蓝也站不住了,感觉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心里顿时慌了慌一回头便看见殿下嘴角染了几滴森森的血,映着那肃杀的金瞳,笑容邪魅诡异。
而另一边,有一个人一直望着天空,妖瞳深处阵阵杀气,期待着早些日落。
日落之后,便是月圆之后的第一个圆缺。而且,今夜无雨,想到这里,那妖娆的唇突然勾了起来,眼底的恨意瞬间盖过了杀气。
“路乐乐。”手用力握紧,伤口顿时裂开,他低下头,垂着微卷的睫毛,看着胸前白袍上溢出的血迹慢慢晕染开,然后在心口上绽放成旖旎的曼珠沙华。
如果是,那又如何?他还是泱未然,属于花葬礼的泱未然。
如果不是,她又该如何?自己一直认定的人,却不是当初让她自甘爱上的人,这比第一个结果似乎更让人难以接受。
那种感觉,远比养了多年的爱子,却发现非自己亲生的要难过上几千倍吧。
“乐乐……”
路乐乐知道他们此行离开是为了躲开姬魅夜,忙点了点头,装作留恋窗外的风景,硬是没有回过头来让莫管家看到自己不正常的脸,佯装笑嘻嘻地说道:“我收拾一下就好。”
泱未然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放在受伤的肩头,由管家推了出去。
算不算是自己将她编织的美梦给惊醒了?
“这对不起,是对我路乐乐说的吗?”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却没有抬头,仍旧用纱布将他的伤口轻轻包扎好,“你没有对不起我,一直以来都是我亏欠你的。至少,你一直在坚持自己的感情,不会欺骗我,不会将我当成礼儿那样来对待。虽然是痛苦的,但是比起欺骗感情,你是尊重我的。”
她不否认,心里像受到了蛊惑一样放不下泱未然,然而此时,她对他更多的是一份尊敬和怜悯。
怎么会这样?如果说泱未然失去了记忆,那他也不该记得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倘若,真的是他,那沐春风如何解释?
其实,多少次,她也疑惑过这个问题,即便是看到他会心动、心疼、同情,然而每次又找不到在未央街的那种让人窒息的心跳。
难道……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涌了出来,难道……那个不是泱未然?
她路乐乐怎么会记错。那六月的未央街,繁华的京城商铺,绚丽的烟花,他戴着面具出现在她面前,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她,说:“这一生,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那一刻她怦然心动,自甘堕落不顾一切地爱上眼前的男子。此时,她仍旧记得,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拥入怀中,深深地吻了下来。
而此时,他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他身体有沐春风。
温和的沐春风突然止步不前,手心相触,沐春风的气流从他手心灌入她身体,然而泱未然的话刚说完,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路乐乐身体涌出,将那沐春风温和的气息突然逼迫出来,而刚才还温暖的身体,再度泛起一阵阵寒气。
她的手在莫名发抖,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恐慌。而此时,是中毒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期盼自己能够看清眼前的人,看清她到底在恐慌什么,到底在害怕什么。
路乐乐慢慢低下头,红色的衣衫下那白皙的皮肤竟像浮上了一层死灰。
“乐乐,你怎么了?”注意到她有些反常,他抬手捉住她。
“你说你的身体一直都是这个温度?”她的声音有一种压抑的颤抖,“可是,为什么在未央街,你的身体,你的手明明冷得刺骨啊?”
“乐乐,你是不是记错了?”泱未然很是惊愕。
甚至可以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念,汮兮啊。
泱未然收回了口哨,虽然他们暂且能够躲开姬魅夜,然而能躲得了多久?那个人是永远不会放过路乐乐的,即使他们都忘记了过去,即使,此时的路乐乐只是能救汮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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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他歉意地说道,然后将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竟然是一只用骨头做成的口哨,只有小指那般大小,灰白色的骨节上还雕刻着几株曼珠沙华,巧夺天工,精致至极。
“这个是……”
“未然,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一同回南疆的。”她点点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我们就约好了。”
“嗯。”
他的指腹放在她眼角,轻轻擦去那要掉下来的泪水,“乐乐,答应我,一定要安全回到南疆,在那里,溯月在等你,还有好多人都在等你。在那里,你会看到重新开起来的西番莲。
“可是你呢?”她用力握紧了羊皮卷和锦囊,“你早就给我安排好了一切,是不是?然而你呢?姬魅夜说你天生灵力,若他吃了你的灵魂,你将永不得超生,而他的灵力将会更加强大,这是不是真的?”
“是的。”他点点头,清美的脸上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笑容,刚好被垂落的头发遮住,他用玩味的口气道:“那路乐乐小姐,你可否愿意将泱未然的灵魂一起带回南疆?”
“为何要三月之后?这里离南疆已经不远了啊,为何要我一个人走,你呢?十天的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回到南疆。”
她看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明知道他时日不多,然而,再次听到他说的时候,她仍旧是难以接受。
“十日,我们走不过去的。姬魅夜岂能这样放了你和我?”
他笑了起来,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笑,也是一种充满希望的笑。
“不会来了。”他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你说了这番话之后,我觉得,南疆还是有希望的。”
“此话怎讲?”她茫然地看着他。
路乐乐咬了咬唇,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从旁边的杂乱里翻出酒和干净的布,低下头,将酒倒在他伤口上,一点一点洗去他伤口上的鲜血,刘海遮住了她的大眼睛,睫毛在琉璃光中透出两道阴影,让她的眼瞳看起来分外幽深。
其实她的眼底分外平静,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宛若死水一潭。
他身体微微颤抖,酒精洒在伤口上,是一种腐烂的疼痛,让他像是看到了自己慢慢死去的过程。
“乐乐,我的身份想必羽见也告诉你了。我是熙氏一族最后的世子,我也承担着传承家族的命运,然而,比起南疆的存亡,家族的子嗣更显得渺茫。我在十三岁回到了南疆,生活在月重宫,因为天赋于我灵力,我一直是由月重宫的大祭司养大,并要传承剑术和法力。也因此我欠了礼儿的,其实我可以早些回来,赶在她死之前回来……”说到这里,他眉间露出一丝痛苦和悔意,“那个时候我对她也有过怨恨,认为她背叛了我们的十年之约,然而事已经发生。那时候的我被祭司禁足,我离不开月重宫,直到……有一日祭司大人焦虑地告诉我,南疆有史以来最关乎存亡的期限终于到了。
“我回到了大泱,内心是为了礼儿,然而我的责任是为了阻止姬魅夜,也是为了找到那个命定之人。我不能让他跨越沧澜,不能让他回到南疆,哪怕是我放弃所有,拼尽了最后的生命,也要阻止他。不然南疆几十万子民定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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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伤了你,更因为他一开始就欺骗了我。”她说这话时,泱未然感到她指尖都在颤抖。伸手扣住她的脉搏,他难过地别过头,看向了地图,“我们还有没有说完的。”
“未然,不要说了。”她试图阻止他,“你带我出京的时候,你曾说过你已经尽力了。我们去西湖看雷峰塔吧,听说西湖离这里不远呢。”
“雷峰塔?”
“没有。”她摇了摇头,回身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泱未然,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啊,哪里有资格恨你。”
他笑了笑,表情有些让她看不懂,像是欣慰,却更像是痛苦和失落。那双湛蓝色的浅眸此时正凝望着她,犹如隔了一个时空,有点深,有点远,像是看一个很遥远的人。
“那你恨姬魅夜吗?”隔着雾蒙蒙的视线,他描摹着真正的她,想着眼前是快乐的路乐乐了,是有些执着有些简单的路乐乐,想着她笑的时候脸上的酒窝。可是,他此生都看不到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开朗可爱的个性,她不会轻易爱上人,也更不会恨一个人。
而此时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子,泱未然却感受到了她的悲哀,她的恨。
据说,喜欢的对立面是讨厌,而恨的对立面是爱。
原来这个就是他们相识的真正原因——都是因为命定中的那一滴血。
手掌握成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她慢慢站起身子,走到窗户边,扣住窗台,稳住身子。
光线中,泱未然看着身前的女子,那是一抹纤细娇小的红色,站在窗口显得格外孤独和落寞。
“其实一千年,记载得并不多。据说殿下当年突然失心成魔,杀了皇族的四大长老,以及月重宫四大祭司,并扬言要毁灭整个南疆。当时,他已经有能力操控所有的死尸,而且月重宫伺月女神汮兮和花清语同时背叛归于他手下。但是最后殿下莫名失败,花清语消失,汮兮被抓。为了控制和驱逐殿下,月重宫决心在圣湖之上将汮兮焚烧,而她的灵魂也被囚在了圣湖之下不得超生。殿下当日起誓千年之后,必将重返南疆,救出汮兮,并且重新覆灭南疆。”
“天……”路乐乐惊愕地捂着嘴,“可是,为何要一千年之后呢?”
泱未然手指移开,指向冥山,”大泱版图中幽冥之上山,简称冥山,这里是亡灵聚集的地方,它不仅是阴气最重的地方,传说中,有一个命定之人将于千年后的月圆之夜出现在这附近。而她的血,可以打开圣湖,救出下面的汮兮。而那个人……”
“可以。”她笑了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地图。
“这里,就是我一直想带你去的地方——南疆。”他的手指定在一处用朱砂标记的地方,“我指着的地方是南疆的心脏,也就是世人最向往的神秘地方——月重宫的圣湖,在这里,据说一千年前,开遍了西番莲,郁郁葱葱,漫山遍野。那个时候,姬魅夜殿下,他就住在这里。”
“姬魅夜?”路乐乐身子一僵,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全身的血液本能地停滞然后慢慢冰凉凝结,“你说的事是关于他吗?”
门响了三声,羽见有些焦急地走了进来,俯身在泱未然耳边说道:“王爷,在边城一带,出现了许多腐尸,我们的死士这两日竟然遭到了埋伏。
“嗯。”泱未然点了点头,手指放在窗棂上,饶有节奏地敲了敲,“羽见,就这样吧,已经能抵抗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接下来,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进行吧。”
“那湿毒之事呢?溯月殿下说,在南疆有大祭司尚且能防,若是这边大泱兵马跨越了沧澜江,恐怕就……”
泱未然侧头看向窗外,路乐乐看清他此时发丝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子,上面还有一条明显的血痕。他像是在深思什么,半晌之后,尴尬的神色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独属于他的云淡清风的气质,衬着他那一身无瑕的白衣,看起来不染半点纤尘。
路乐乐别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一只白色的大雕突然落到窗台,洁白的翅膀扑闪了一下,羽尖轻拂着泱未然的手臂,泱未然摸索着将它脚上的一张信纸抽出来,递给路乐乐,微微笑道:“我看不到,你帮我念念吧。”彼时,明朗的光线中,他脸颊有一丝淡淡的红晕。
路乐乐慌忙起身,却被他微微抬手制止,两人默默相望,其实,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路乐乐还是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
“伤口好些了么?”他轻声问道。
“嗯。”她点点头,两人之间一时有些尴尬无语。毕竟微妙的身份关系还夹杂在两人中间。
路乐乐将剑收好,慢慢蹲下身子,将剑放在他身边,凝望着他那张熟悉的清美脸庞——他们才相识几个月,她仍然记得他们见面时,他穿着水蓝色的丝质长衫,笑容美好,走进来,瞧着她,柔声道:“哟,难道王妃不记得本王了?”
那个时候,他清美如莲,明媚如灿烂的阳光,而此刻,他全身是血,四肢经脉都被姬魅夜用银丝绞断,动弹不得。
“刚才你为何要我走?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