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默了默,忽而一笑:“我还以为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好奇。”
儿子又一礼:“儿子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人。”
“你母亲……”虹皱着眉,仔细想了想,怅然若失道:“竟然好多事情都不记太清了,当时还以为,这些事到死都不会忘记。”
“错了,”他摇摇头:“佛陀同情他,才饶恕了他的母亲。你说,同情算不算七情之一呢?”
儿子对他揖手:“儿子浅薄,请父亲赐教。”
虹沉默了一阵,笑着摇了摇头:“先前我怕你沉溺于凡世情感,故而一直将你与世隔绝。现在看来,却是个极大的错处了,你叔父曾对我说,若想看山是山,必得经历过看山不是山,我私心想让你少走些弯路,却到底不能如愿。”
阿念看着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道:“希望你能赏脸,光临我的喜堂。”
虹又问了一遍:“你还会再来吗?”
阿念道:“不会,我希望今生今世再不见你。”
她仍然微微仰着脸,没有睁开眼睛,似乎是在回味那一瞬间的温柔。
他又唤了一声:“阿念……”
阿念轻声笑了笑,又叹息:“我忘记了,你本是霓虹本体,本就无心。”
阿念睁开眼,双眼浮肿,四合暮色之下,隐约可见狼狈不堪的脸,然而眼睛里却舒无一点光彩,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连带着整个人都死气沉沉。
“虹?是你吗?”她哑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慢慢松开手,后退一步。
这句话太失魂落魄,让人无比心酸,虹在这个嗓音里晃了晃神,但又立刻压住:“阿念,祝你婚姻幸福。”
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去,用上了法术,眨眼间已经处在密林边缘,但又忍不住担心她会轻生,犹豫了很久,到底又折返回去,隐匿了身形,默默站在书房之外。
阿念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先是嚎啕大哭,到后来已经没有力气抽泣,只趴在臂弯里,很久都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在他的手完全离开她的手臂之前,阿念的眼泪忽然决堤而出,一把拽住他的手,哽咽道:“你不能娶我吗?”
尊严都不要了,矜持也不要了,你不愿意说的话,我来说,我来请求你,请求你与我结秦晋之好,请求你……娶我。
虹握紧手掌,修剪整洁的指甲紧紧抵着掌心,清晰的疼痛之意传到大脑,让人镇静,能够用平静的语调,说出那些理智的言语:“阿念,我非红尘之人,你应当知道,红尘之中,没什么能够羁绊我。”
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大脑还没有做出反应,手已经先一步行动,这动作代表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句“不要”便脱口而出。
阿念看他的目光凄婉:“不要什么?不要走,还是不要嫁?”
他们相识五年,他看着她一日日变得亭亭玉立,看着她一日日变得妩媚漂亮,一男一女的交往,从来没有涉及风月,但似乎每一次都满是风月。最初他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得、什么都不知晓的精怪,而她是他千余年来第一个,明了他精怪之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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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在屋门前,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打进窗户,投进来似乎都是碧绿的光影,就像她第一次为他带来的那件苍翠衣衫,那颜色好看到摄人心魄。
阿念又问:“为什么?”声音细小娇软,带着女孩子变声后,特有的细细柔情。
他又点头:“倘若你母亲遭受大难,你可会出手相救?”
儿子摇头:“凡人生老病死皆有数数,倘若儿子贸然出手,恐坏了天意。”
他问道:“什么是天意?”
“我要嫁人了。”
虹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代表着他们这些年的约定俗成即将结束,脑海里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必然是不想,那句话自然就脱口而出:“不,不行。”
阿念含泪看他,眼睛里浮光跃金,隐隐闪动着期冀:“为什么?”
阿念却道:“没关系,我时常来看你便是。”
一个人和一个精怪莫名其妙地成了知交好友,每隔十余日,阿念便进一次山,给他带一些衣物字画,两人随意聊一聊奇闻异事,虹在她带来的书籍中找到了另一个世界,便常常要求她带书来,渐渐便集了很多书,他在密林里用术法造了一幢小小的屋子,专门用来存放那些书籍字画。
寒来暑往,春播秋收,五载光阴匆匆而过,阿念的身量抽高了好多,少女柔软婀娜的体型渐渐长出**的模样,这样没十日一次的约定似乎成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美好秘密,没有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参与,也没有第三个知道。
阿念惊讶地张开嘴巴:“这么久啊……那我岂不是要叫你一声老祖宗?”
虹问道:“老祖宗是什么?”
阿念想给他解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挫败道:“下次我来的时候,再帮你带点书吧,你一个活了千年的人,居然什么都不懂,真是的。”
阿念眨着眼睛,道:“如果我们的皇帝陛下看到你,一定高兴坏了,他一直想要修仙。”
虹轻笑一声,摇摇头:“你们的皇帝不可能成仙。”
阿念疑惑道:“为什么?”
他不以为意:“这世上,约莫没有人能杀掉我。”
的确,山间的霓虹得道,连本体都没有,自然没有命门,不要说杀掉他,就算是伤害,恐怕也难做到。
阿念好奇地问:“你是要当神仙的吗?”
阿念面色更红,嘴上却不饶人:“你见过几个人了,就妄说好看。”
虹却很认真:“我没有见过几个人,但我知道,就是好看。”
两人坐在山涧边说话,虹问她:“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
他从心里喜欢这衣服,急忙施术,将衣服穿到自己身上,以水镜,转来转去地照了又照。
阿念笑着走过去,让他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根漆黑的帛带和一柄木梳,将他头上的发髻拆散,动作轻柔的为他梳起头发,她一个未过门的姑娘,自然不会输男人的发髻,只得学着那些名士的样子,将头发向后拢在一起,在发尾处拿帛带一绑。
他站起身,长身玉立,含笑将她望着。
本来是一个极普通的名字,却恍然有一种缠绵悱恻的味道出来,姑娘红了面颊,笑眯眯地看着他:“对,阿念,念念不忘的念。”
他点头:“我记住了。”顿了顿,又强调道:“你一定要来呀。”
阿念在五日后再次到山涧边来找他,他正以本体之身横在那里,吸收日月光华,阿念立在涧边,好奇地将手小心翼翼地探进那道霓虹之光里,没什么感觉,便又抽回来。
他皱着眉端详空空的掌心,回想那个字的笔画,跟着念了一遍:“虹?”
姑娘笑嘻嘻地看着:“对,就是虹。”
他收起手掌,姑娘指尖温软的触感还停在手掌上,留下细腻的印象,他品着这印象,点点头:“好。”
他松开姑娘的手,在水边对她颔首,微微笑了笑:“接下来的路你应该认得了。”
姑娘看着他,表情一痴。
他的容貌本就极盛,做女装打扮,更是世间少有的绝色,美人临水嫣然微笑,青丝若墨,好像勾带着色彩夺目的霓虹,散在身后碧绿丛林的布景里,恍若丛林深处的神妃仙子,不慎闯入红尘,惊诧又惊奇的模样。
儿子摇摇头:“父亲还没有脱离七情六欲。”言语间十分可惜的模样。
虹觉得很好笑,矮身坐在门前一块大石上,问道:“今次去凡间,如何?”
千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询问儿子去凡间探母时的情形,最初是不敢问,现在,则是忘了问。
他皱了皱眉:“别人?别人是谁?”
姑娘忽而一笑:“我多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握陌生男人的手,按照我们凡世的礼节,我这个样子,是应该……”俊俏的面庞染上霞色,她偏了偏头,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他却疑惑,追问道:“应该怎样?”
姑娘点头,字字句句都说得很慢:“我要回家,否则我的父母会担心的,你在这里好生住着,不要出去,我得空就来给你送衣服。”
他弄懂了她的意思,站起身来,垂着眼睛问她:“你还会来么?”
姑娘脸上带了点笑意:“会的。”
姑娘转头看他们近旁的一棵树木,叹了口气,又把头转回来,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既然你如此厉害,又为何不使衣蔽体?”
他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着实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姑娘很好脾气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罗裙,细声细气地解释:“这个东西,就叫做衣服,我们凡世之人都要穿衣服,否则无法出门。”
姑娘又问:“你是山涧的霓虹?”
他又点点头。
姑娘的目光定在他脸上,从未移开半分,按当世礼节,未出嫁的姑娘绝不敢这样凝视陌生男子,然而他身上未着寸缕,如果不看着他的脸,估计会更不合礼节。
年头很久的密林虽然没有成精,但却有自己的意识,他们会自动形成迷阵,将进入其中的人困在里面,活人的生气会为整个深林带来养分。虹对这山里的林子了如指掌,他原本就没什么世俗感情,也没有同情之心,见到这个场景,自然没有生起救人的念头。
然而那姑娘却顽强的很,在林子里迷了路,却没有惊慌失措,自己细细辨认路线,渴饮山泉水,饿食林中物,虹觉得有趣,便化出本体来,一路跟着,看她的言行举止,自己也慢慢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正常的人——起码是看上去,比较正常的人。
第三日的时候,他按捺不住,在她面前化出人形,自然也是没穿衣服的样子,将姑娘吓了个半死,以为遇到了劫色的采花盗,自己贞洁不保。
虹收到朗冶新婚请柬时,天色已暮,儿子从凡间探母归来,父子在静室对面而坐,两人都修了辟谷之术,红尘间的饭食吃多了,烟火气重,妨碍修仙。
前来送信的是个鬼差,唇红齿白,应当是古时的魂,举止之间都彬彬有礼,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出静室,向鬼差道谢,掂着那封红艳艳的帖子,不由莞尔,细细想来,他在这凡世呆了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收到婚礼请帖。
“我和你母亲第一次见面……那时我方化形不久,因是在山涧中得道,从未见识过大千世界,更不懂什么伦理纲常,愚钝的很,竟然连穿衣服亦不知晓……”
十四岁少女和相熟的姑娘们一同到山涧里踏春,偶遇了独坐溪边,赤身**的年轻男子,惊惶的姑娘们如鸟兽散,一慌乱就要出事,终于有一位穿着曲裾的女子一时不慎,走入了密林深处。
虹是山间霓虹化形而成,他的本体便是一道七色彩虹,按理来说,这样的东西连生物都不算,原本没有成为精怪的机会,然而天下群山皆有风水眼,这道霓虹生的巧妙,正处在这风水眼上。
儿子垂着手,低头听他说话,姿态模样都复古礼,端正严肃。
他看着他,又摇了摇头:“从你叔父的婚礼回来之后,你便入世吧,也尝一尝凡间的水米,历一历喜怒哀乐,想要参透天道,必得懂得人道。”
儿子没有立时答应,反而犹疑道:“您从不肯对我说母亲,是因为还没有参透情道吗?”
虹只觉得这句话尖利地就像一把刀子,直接戳进心口,不由失声道:“阿念!”
别这样……如果只有娶你才能留住你……我愿意,他默默思索着,在这个关口,好像这句话并不十分和时宜。
虹只觉得喉头梗了一把黄连,从口腔一路苦到心底,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阿念睁开眼睛,站起身:“送我出去吧。”
虹伸手握住她,没有立刻施法,却问道:“你还会再来吗?”
儿子一时词穷,顿了顿,才语带犹疑道:“地府轮回司为凡人排好的命格。”
虹叹了一口气,又道:“你可知道目连救母?依你之见,目连之举是否算是坏了天意?”
儿子的表情更加窘迫,嗫嚅道:“目连乃是受了佛陀允准,才……”
她笑了一声,又道:“你能帮我把眼睛弄好么?我要回家了,这样子被我的父母见到,他们会担心。”
虹右手捏诀,阿念只觉得一阵暖风温柔地拂过面颊,好像是他的手,轻轻覆在她双目之上。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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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心他她已经死了,不由心慌,六神无主,直接穿墙而过,冲到她面前,隐身的法术还没有撤掉,便惶急的伸手将她扶起来。
“阿……”
阿念的掌心渐渐冰凉,连带着手指都冻僵:“什么都不能吗?”
他声音平稳,没有一丝犹豫和抖动:“什么都不能。”
阿念喃喃问道:“连我也不能吗?”
他在她面前没有秘密,她也是。
然而这又能决定什么呢?她的一生?亦或是他的一生?这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他知道,所以理智告诉他,松手,多说无益。
虹抿了抿嘴唇,慢慢松手,就像是一根藤蔓忽然失去攀爬的树木,颓然无力地落下,挂在身侧。
他没有回答,反而向后退了一步,退到屋外。
阿念的目光迅速暗淡,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他的意思,她已经明了。
“我知道了……”她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扶着那张书案慢慢站起来,手臂发抖,连带着浑身都发抖,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顿了一下,好像是在等他挽留她,而他果然挽留她,猛地握住她小臂的那只手,抖得比她还要厉害。
虹却猛然停顿,好像喉头被噎住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他能说出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让她不另嫁他人?只有那一句话,可惜他说不出来。
人妖殊途,他还要修神修仙,还有不老的寿命,而她则只有这一世能与他厮守,几十年,太短了,如果他说出那一句话,所放弃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更不要说接受。
时间没有在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他本就是不归生老病死管辖的人,然而阿念的年龄却在一岁一岁的增长,古时女子十五及笄,预示着已经成年,可以婚嫁,但凡有女儿的人家,无一不把它当做头等大事来办。
阿念在笄礼的前一天来找他,那天本不是他们相约的日子,虹见到她通红双眼的时候,不由吃了一惊。
“你怎么了?”
虹皱眉,不悦道:“你又要走了?”
阿念笑嘻嘻地看着他:“你很舍不得我走么?”
虹点点头:“这里从没有第二个人能陪我说话,好不容易有个你,又要走了。”
虹道:“心思不纯,不可能悟大道。”
阿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轻快道:“不说他啦,还是聊聊你吧,你在这山里多少年了?”
虹皱起眉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有意识算起,约莫有千余年了。”
他想了想,点头:“约莫是吧。”
阿念道:“霓虹仙,真好,我居然和一位神仙相熟识。那我没有来的这段时间,你一直在……修仙么?”
他点头:“我要先修神,然后才能修仙。”
儿子肃整衣冠,道:“母亲很好,今世转成了男儿身,诞于普通中产之家,虽不大富,却衣食无忧。”
他点点头:“你是如何看待你母亲的?”
儿子表情严肃,先向东方一拜,才道:“母亲予我生命,此恩报之不竭。”
阿念道:“未出阁的姑娘天天往外跑,难道不引人怀疑么?我可不敢教家里人知道,我认识了一个山里的精怪。”
他疑惑:“精怪很不好么?”
阿念点点头:“以后倘若有人来,你不要当着他们的面化形,更不要在人前施法,他们会把你当成怪物杀掉的。”
阿念在这目光之中偏了偏头,颊上又有些发红,拿宽宽地袖子挡了半张脸,一双眼睛似嗔还喜,眸光流转,丽的惊人。
“你总是看着我做什么?”
虹笑了笑:“好看。”
虹等她自顾自玩够了,才化出人形,依然是那身女装,盈盈微笑着,道:“你来了。”
阿念将一个包袱递给他:“我给你带了新衣服,别穿裙子了,明明一个大男人还穿女式衣裙,怪得很。”
他解开包袱,将衣服抖开,原来是一件墨绿的广袖薄衫,滚着玄色刺绣,雅致的如同苍翠碧山。
姑娘又道:“我姓秦,小字阿念,你以后喊我阿念就成。”
他又跟着重复:“阿念?”
重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眼神专注而认真,表情严肃,唇齿之间吐字清晰,好像是在呢喃爱语。
姑娘问他:“你可有名字?”
他自然摇头。
姑娘道:“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叫虹,你可愿意?”说着,捉住他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将“虹”字写在他掌心:“若是叫霓虹,便过于女气了,你到底是男儿身,不如就叫一个虹字,人如其名。”
姑娘却横眉,斥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走,迟了我父母会担心的。”
他听话的不再追问,运起法力,直接将她带到了初遇的那个山涧边。
姑娘惊讶的不行,频频回头看着身后的那个林子:“你带我飞过来的吗?太快了,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点点头,对她伸出手。
姑娘看着那只手,犹疑了一下,他便又解释:“如果你走出去,还要很久,你拉着我,我带你出去。”
姑娘站起身,犹豫着问他:“那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他仔细看了看那身裙子,点点头,伸手做了个法术,变出一身一模一样的曲裾来,穿在身上,披散的头发也学着她的模样,在脑后挽了半个髻,还簪了支钗。
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良久,郁郁道:“算了,暂且先这样吧,你将我带出去,我为你买一身衣服来。”
他问道:“你要出去?去哪?”
他没有说话,摇身化出原形来,在她面前微微一停,便腾云上天,在低空飘了一会,才变回人身。
姑娘惊诧不已,表情痴呆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这山中的精怪?”
他不知道精怪是什么意思,便老老实实地发问。
虹用了很大的力气向她证明自己不是坏人,他的口舌之言皆是从偶尔来山野踏青的游人中学来,表达的拙劣不堪,幸好姑娘聪慧,这样连说带比划地沟通了一阵,居然让姑娘明白了他的意思。
姑娘觉得很好奇,再三问他:“你说你不是人?”
他点点头。
儿子从静室出来找他,见他捏着帖子若有所思,不由好奇,将帖子拿来,细细读了一遍。
“原来是叔父的婚礼,父亲准备去么?”
他点头:“且不论我与你叔父的关系,单单就为这张帖子,也得去赴一赴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