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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东海之乱(第2页)

枕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说三日后会在弱水河岸等她。但因着他离开得匆忙,留下了一个十分令人头疼的问题,这会面日期地点倒是定好了,独独忘了说时辰。

槐安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弱水去,走着走着,眼风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她抬眸望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半提在胸腔的凉气都蓦然停住。

奕丞?

纷纷扬扬,像是光中跳跃的尘埃。女祭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些,两指一动,手中几缕余灰轻巧弹走,嘴角笑意妖冶。

沧胥亦被那戾气所伤,倒在地上咳血,似乎不想面对什么一般,始终忍着痛苦,久久地紧闭眼睛,直至女祭转身离开,也未曾睁开过。

天族大兵已蛰伏在岸,据说女祭从东海出来就被押上了九重天,颛顼暴怒不已,不顾帝君形象一脚踹得御案上的文公翻飞,忤逆天旨是为一状,私出昊天塔为一状,擅自摧毁崆峒印此又为一状,三状并发,女祭被处以极刑。

话毕,她纤长十指闭合,启口默念,一个古老的咒语像耳边悲鸣慢慢响彻起来。

槐安不知女祭要做什么,正揣测着,一个略现陈旧的蓝色之物已在女祭掌中呈现,那东西上刻塑有开辟五方天宫的帝君形貌,巴掌大小,就如一个稍大的玉佩,但她知道那不是玉佩,那就是崆峒印,跟她从奕丞元神中拿出来的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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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有理。

他又道:“倒是你,这么关心女祭?”

槐安心虚,讪讪道:“不是关心她,主要是关心我们符禺山的少主,不是连你都说你与他是过命之交……”话未说完,她顿觉不对。

对于这个答案,她父君果然毫不怀疑。他沉默了片刻,忽道:“你回去告诉奕丞,不管阿祭以前是天族的司战之神也好,池亘一战中的副将也罢,从今以后,她只会是我的妻子,再无其他。”

槐安愣住了。

槐九桓的脾气槐安是最清楚不过的,本来出了这档子事,她父君还能应下这门婚事已经是很奇怪了,没想到他非但不介意,还能说出这番话,这倒是叫她挺意外的,毕竟这些年她父君对她母亲只字不提,但凡言及这个话题,她父君的神色必定阴沉肃穆。她原先还以为两个人是怨偶,可是这一刻,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柔情。

槐安点头:“对。”

他目光略略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奕丞,才转而看她:“什么话?”

槐安斟酌道:“女祭虽是池亘一战中天族的副将,但若没有她,奕丞与白泽神女也不可能驱动阵法反败为胜,虽然战后说这样的话有些不敬,但的确是她阻止了一场屠杀。在我看来,女祭是个很好的女子,唯一不好的就是生在了天族,可是身份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天族容不下她,到了幽云,她就只有你了。”

原来她父亲年轻的时候,竟然也是这样的玉树临风。

许是她盯得过于明目张胆,惹得槐九桓偏头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微微一停后,最终将视线移向她旁边的奕丞。两人皆是话少的人,远远揖个手礼便告辞了,只是槐安看着她父君离去的背影心头有些莫名的酸楚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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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不爱她。”奕丞打断她急切的声音,嗓音低沉得缥缈,“可不爱她这件事,又有什么过错?”

听过最伤情的话,也莫过于此了。

浩宇有星辰法则,天地有金规铁律,世间之事大都有各自的章法,独独一个情字,最没有道理好讲的。

槐安看着女祭了无生气的脸,正冥冥苦想不得解,便听奕丞端着事不关己的口吻与她解释道:“颛顼抵不住红葵的**,又不想轻易饶了女祭,便将女祭周身神泽剥夺,用以修葺昊天塔,后又赐鞭笞百余,以示惩戒。说是饶了女祭一命,可没有神泽护体,这百余鞭笞的刑法下来,她这条命也只等于是她自己捡回来的。”

槐安怔住。

早前种种事情,让她早该料到颛顼肚量小,如今他抓住了机会,怎会轻饶她母亲?

女祭不解,讷讷地问:“可为什么是他?”

槐安想来,自己大抵能明白母亲的心结。

沧胥终究成了女祭的一场情劫,如今的女祭不是不可以嫁人,只是这个人独独不能是槐九桓,因为兜兜转转倾尽了所有,最后却是要面临着同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在今后无数的婆娑岁月中,只能以一种嘲讽的姿态存在。

下面的一鳗鱼精急不可耐,张着巨大的嘴巴粗犷道:“你是天族上神,何必在这里丢了身份,我们殿下都已经如实告知,且崆峒印殿下至今也未曾动过,不若早放手,早抽身……”

话言及此处,本已落在地上的那把火赤长剑一个飞跃,却只刺进鳗鱼精眉心的皮肤,溢出豆大一颗血来,却叫她住了嘴。

万籁俱寂中,女祭拾回冷厉的目光,重新放在沧胥身上,扬眉道:“你说。”

一片蓊郁之下,女祭十指扣入掌心,却是轻声笑道:“阿祭明白了,从此以后,一切都听师父的。”

升羽坤道静静凝视了她半晌,开口道:“若为师要你嫁给槐九桓呢?”

女祭双眉轻凝:“师父……”

女祭着了件鲛绡纺织的素白衣裳,娟秀眉宇沾满了疲惫,与她同行的人看上去年长她些许,眉间朱红艳丽。

槐安觉得有几分眼熟,再仔细一看,才蓦然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升羽坤道。

升羽坤道手执拂尘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次确实让为师失望了。”

槐安一时颇有些窒息。

奕丞慢条斯理地将其放入笭箵之中,挑了挑眉:“等什么?”

槐安摸了摸鼻子,笑得勉强:“没什么。”

奕丞脸色略显出几分不耐烦来:“不然呢?”

槐安要是信他真的是来钓鱼的,也算是白做了一场夫妻,毕竟十几万岁后都没见他有这个闲情逸致,现在正值年少轻狂的时候,怎可能来陶冶情操?且枕译说过弱水吞噬万物,又怎么可能有鱼?

蓦然想起今早从雷神殿出来时便撞见了他,因着当时她步履匆忙,在玉扇门外跟他撞了个满怀,道歉间她还特意跟他解释了她要来弱水河等人之事,思及此,她灵光一现,若有所思道:“你不会是专门来等我……”

奕丞看了一眼手上鱼竿,神色不置可否:“钓鱼。”

槐安想着,要不是他,女祭也不会逃离昊天塔,也不会揭穿沧胥的真实面目,东海也不会被搅得天翻地覆,可若非如此,崆峒印也不会顺利被毁,她母亲也断然不会同意嫁入幽云,果然世上之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有失必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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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祭黯然的眼中终于亮起,不过一刹那,就被沧胥一句话彻底熄灭,他说:“你死了,我如何能拿崆峒印来救荀音?”

可即便到了此刻,女祭仍不知在坚持什么,执着道:“你还说……”

“都是骗你的。”沧胥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一字一句认真道,“从始至终,我都在骗你。”

他抱剑静坐于石坡上,一手支着下颐,一手执竿,旁若无人地垂钓。

他淡然睨了她一眼。

“你怎么在这儿?”槐安不好装没看见,硬着头皮问。

跟随女祭多年的小仙使险些当场昏厥,姗姗来迟的赤凌跪在殿前,诸神以为他是来求情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还带了槐九桓前来,然后槐九桓不知以什么理由竟然说服了颛顼留下了女祭的性命。据说女祭当时一袭红装亭亭立于殿下,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对他们再议两族联谊之事更是漠然置之。

神殿之上诸臣所议之事是为秘辛,槐安的身份不得进入,只听从雷神殿中的一些小仙官嚼舌根得来这些消息,但不论各中细节如何,这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那日从东海回来之后,枕译便说他有要事需要处理,不得不离开。槐安实在不知道他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仙在这天族有什么不得不办的要紧事,本来想问上一问,但觉得这好像涉及隐私,张了张口后还是将问题吞了回去。

枕译右手一动似乎正要去阻止,尚在怔神中的槐安蓦然想起什么似的紧忙伸手拉住了他。枕译不解地回望了她一眼,她却没有解释,只坚定无畏地冲他摇头示意。

下一刻,榭台之上一道血色惊雷乍现,蓦然震开的磅礴之势迎面袭来,周遭持剑待命的虾兵蟹将就如满地残叶,被那迸发的飓流一扫而尽。

上古神印崆峒印已像之前那竹简一样,化成了女祭手中的一抹齑粉。

在她记忆中,她父君与奕丞连个君子之交都谈不上,更莫说过命之交。

见话语顿住,奕丞先行了几步,槐安连忙追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却见奕丞漫不经心地笑了:“这种话你也信?”他继续往前走,“幽云死里逃生,跟谁都是过命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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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丞靠在树下,折扇轻摇,深邃的目光正探寻似的看着她。

槐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他好像脸色不太好。”

奕丞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意:“任哪个男子看见自己未婚妻子跟别人这般,面色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沧胥终于闭上了眼睛,似已抱着必死之心,启齿道:“是。”

女祭笑了,却不知在笑什么,眼泪顺着眼尾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

“好!”她又恢复了战场上那一贯手起刀落的绝情之态,“你想让她活,我偏不让;你想要崆峒印,那我就将崆峒印毁给你看!”

“这番话是奕丞让你说的?”

槐安想来这番话如果真是受奕丞所托,兴许更有说服力,反而以柳月的身份说出来,怕不是要被当妖言惑众然后乱棍打下云端去。

是以,槐安真诚地点了点头:“对。”

她将那些酸楚的情绪压了下去,想来她父君应该是不认识柳月的,于是立马攒出一个笑容追上去。

“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我?”槐九桓顿足。

临时遇到这么一桩事,槐安也没心情继续等枕译了。看着奕丞打算回去,她情急之下赶紧施法择了几块醒目的石子,在上面草草留了几个字,想来枕译为人细心,定能看见,便放心跟着奕丞回去。

不料刚过弱水浅岸,一个身缚暗紫长袍的身影蓦然闯入眼帘,黑玉发冠,身躯凛然,那是她年轻的父君槐九桓。

虽知早会见面,但槐安还是一时定在了原地。

槐安满腹悲愤,磨牙道:“整件事都是沧胥在欺她瞒她,为什么沧胥安然无恙?”

奕丞觉得她不懂世事,耐着性子与她解释:“沧胥对崆峒印有不轨之心虽已是尽人皆知,可终归未遂,即便天族法规森严又能拿他如何?”

“可若不是因为他……”

“人常道患难见真情,这里也不例外。”升羽坤道过去,轻搀着面色惨白的女祭,“你出了这么多事,那些与你并肩杀敌,那些你曾最信任的将士何曾为你说过一次话?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天族已经容不得你了。而槐九桓,他是幽云中人,他甚至不介意你与沧胥之事,哪怕到了如此地步,却还愿意用符禺山所有红葵做交易,只为在颛顼手里保下你一命。”

云头风大,女祭不知是被升羽坤道的话所刺激到,还是伤口复发有些体力不支,只见她右手蓦然揪住胸前的衣襟,咳了一口血来。

不过三个朝夕,何至于虚弱至此?

“你拼战一生,惯了枕戟而眠,从未真的休息过一次,如今落得如此结果大抵也是上苍之意。”

升羽坤道青丝云履靴陷进缥缈的云雾,负手移开了几步:“阿祭,你需要有人来爱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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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

原来升羽坤道口中那位天资聪慧,佑天族数千年太平的得意弟子竟然就是她母亲女祭?

纵使槐安心里震惊不已,这时候也只得收声屏息,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奕丞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正想问什么,忽听水岸上方有蔓草倾轧的悉窣声。槐安耳朵尖,听得远远一丁点脚步声后便立刻从石坡下探出头来,可待看清来的两个人时,她下意识将正要起身的奕丞扑了下去。

奕丞行事作风素来坦然潇洒,数千年来,还是头一遭被一个女子如此扑在地上。

虽然感受到了奕丞眼中的愤怒,但槐安选择无视,并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话未问完,槐安就眼睁睁地看看见奕丞将一条活生生的鱼钓上岸来。

那鱼身子扁长,却有一对蝴蝶一般好看的翅膀,一脱离水面,那翅膀连同鱼尾便甩得风生水起。

空气再度寂静。

槐安在心里嘀咕一番后,悻悻然地问道:“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了吗?”

他看她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却只淡淡道:“没有。”

反正左右她也是要在这里等枕译,便干脆敛起裙裾坐过去:“你真的是来钓鱼的?”

槐安在话本子见过绝情冷傲之人,也不及沧胥这般逐层递进来得让人万念俱灰。

浮光洇染着海水,透着森然寒意,沉寂之中,唯有榭台上一袭一袭晃动的紫色流苏摩挲出风沙缠绵之声。

半晌的情绪沉淀,女祭似乎终于权衡清楚,抬手用指尖沾了一颗脸侧的泪珠,又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了半晌后,冷静道:“所以你确实是为了崆峒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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