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蔷上下打量着棺材,森然道:“谁敢在这时候来触咱们秦家的霉头,活得不耐烦了?秦重,打开来瞧瞧。”
棺盖少说也有百来斤重,秦重单掌抓住,喝声起,轻而易举就揭开了。他的手突然一软,棺盖锵然落地,声如铜器,震得在场的人心里一抖。
棺木中躺着的,赫然是失踪了一天一夜的秦去疾,已死去多时。他神情安详,疯魔了东京无数少女的俊逸脸庞,泛着如冰如玉的光彩。
“礼都行了,说这话真是好没意思。小歌,你是我娘家人,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回去吧。”
卫武歌应了声是,恋恋不舍地抱住卫新咏蹭了两下,方才去了。
秦无咎隐在暗处,见卫新咏仍站在廊下,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月光满盈,衬得她的华丽嫁衣似在燃烧,刺痛了他的眼睛。
卫新咏牵着卫武歌的手,慢慢行过前庭。
“阿姐,你看秦去疾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缺席。”
“你连姐夫都不会叫么?”
“我大哥好得很,什么病都没有。他昨晚出去以后,就没回家,也没让人传信来。”秦忘忧的眼睛弯了弯。
“大概去疾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无法赶回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实说就是。”卫新咏冷冷地睨着秦无咎,“没想到你却伙同管家骗我,说去疾患了时疫。”
秦无咎紫胀了面皮,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来。他的母亲唐青蔷赶紧打圆场:“新咏,这话是我要秦重对客人们说的,谁想他这么糊涂,连你也瞒了。无咎是老实孩子,又不能说话,你误会他了。”
余爱新咏,已成绝症,缠绵至今,亦不望有痊愈之一日。惟思及伊人孤眠,与余咫尺天涯,中心如噎,伤不可绝。
——《无咎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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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咎茫然地掌住母亲,心里是无所依傍的空,还有蚂蚁啃噬的痛。他一直仰视的长兄,再也没有低头招呼自己的时候了。
一道白色的流星划过庭院,落在棺木前,却是卫新咏。在空中激舞的长发,瀑布般流泻而下,右手还握着一支玉簪。她凝眸瞧着秦去疾,手一紧,簪子断成两截,刺进掌中。殷红的血滴下来,零落如风中桃瓣。
天圣八年五月初九。榴花初绽,艳艳欲燃。
两人拜了列祖列宗和诸亲,在婚床前行了交拜礼。礼官唱着喜词,将金银、彩钱和喜果撒满床帐。烛影摇红,映着卫新咏的脸,明艳不可方物,秦无咎目光一触,立即转开。
他和她绞下各自的一绺头发,紧紧绾在一起,寓意的却是秦去疾跟她做了结发夫妻。共饮合卺酒后,他摘下她发上的嫣红榴花,她身上的细细香气,让他忽冷忽热,如在炼狱,如坠冰窟。她解开他大红袍服上的第一颗衣扣,在她低头时,他见到她微蕴泪光,长长的睫毛一眨就不见了。
礼官宣布掩帐,请出观礼的宾客。秦无咎和卫新咏分别换了衣裳回到堂前,向亲朋行参谢之礼,一整套繁琐婚仪才算结束。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秦无咎猛然记起李后主祭大周后的诔文:“绝艳易凋,连城易脆。”太过出众的人,若不是为天所宠,只怕就会为天所妒。
秦重惊骇过度,讷讷道:“少主,少主……”说不出别的话来。
唐青蔷的身子晃了晃,手扶棺木细瞧。遽然,她连退三步,眼睛里透出难以言说的恐惧。那一瞬间,秦无咎发现母亲竟衰如枯叶之蝶,所有光华和美丽都在翅膀垂下的瞬间湮灭。
失眠的夜虽然漫长,总会过去,熹微的晨光照进幽深的秦宅。
秦无咎吹灭流了一夜清泪的蜡烛,听到门丁惊慌的叫声:“夫人!夫人!”
唐青蔷刚起床,而秦无咎根本就没睡觉,随门丁赶到大门,见一口棺材横亘在门外的石阶上,通体雕满龙凤和福鼠,形制极为巨大。乌沉沉的春芽木,不知用清漆刷了多少遍,亮得可以照出人影来。
卫武歌硬邦邦地顶回去:“不会。”却又突然放软声音:“好啦,阿姐,你让我慢慢习惯。”
“去疾的剑法,武林中无人能敌。他智谋深远,也没人敢在他面前玩花样,出事是断然不会的。他不来,自有他不来的理由。”
“秦家太可恶了,当时若说清楚,这门亲,咱们不结也罢。”
卫新咏扬着眉毛,想说什么又忍住,向唐青蔷敛袂行了一礼:“既如此,我先告退了。”卫武歌冷冰冰地扫了众人一眼,随她走出喜堂。
这事本来就是秦家理亏,卫新咏不再追究,合家都松了口气,独秦忘忧撇了撇嘴,道:“这才嫁过来,卫家的人就开始在秦家横进直出,长此以往,那还得了。”
唐青蔷面色一沉,斥道:“新咏是你大嫂,说话要懂点规矩,别给我生事儿。”
合卺之夕,兄竟日不归,而新妇轿已至门,余代兄完礼。牵巾之际,新咏愕然曰:‘缘何是君?’余悲酸怅恨,缄默如石。
兄得聘卫氏女,个中曲折实难为外人道也,何故今日轻慢如此?余甚疑之。
新咏恨余相欺,而余心耿耿,惟天可鉴,殊不愿借此事作梗。
宾客辞去后,早就按捺不住的卫武歌立即发难:“秦去疾得了什么病?人在哪里?”
秦去疾的小妹忘忧哼了一声:“我大哥怎样了,与卫武歌有什么相干?”
卫武歌冷笑道:“本来是不相干的,只是说得这样凶险,很担心我姐姐一过门就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