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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页)

话说咸通四年的那个暮春,京城里长空朗静,街巷空旷,那吉留馨从一早便开始讨饭,讨到日中,只得了两个馒头你道为何?却原来此时正是牡丹花开时节,多数酒家店铺都歇了业,跑去寺庙看牡丹了,因此无人肯留心搭理他。那吉留馨肚子既是空的,又无二两酒入肚,便像被人抽掉了骨头一般,怏怏在街上走着,忽然迎面撞上一人脊背,抬头一看,却见前头乌泱泱一群人,正围着个道士看热闹。吉留馨左右无事,遂停住了脚步,看那道人种花。他越看越有兴味,待草木头上绽出一朵牡丹,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不要紧,只见一阵狂风突起,便朝着花儿扑了过去。可怜那木芍药在风中摇曳,似有不胜狂风吹折之感。吉留馨一见,不禁大为后悔,暗道:“我怎就把风招来了呢!”此时就算捂紧嘴巴,也是晚了。那花儿在风中到底没能多久,便提前凋谢了。众人不禁齐声“哎呀”了一句,议论道:“好怪风也!”吉留馨悔之不及,转念想到花儿的风流姿态,又忍不住痴了。

从此吉留馨便留了意,每日上街,除了讨饭要酒,也有意无意在各坊多溜达几回。说也奇怪,一旬之间,总能让他碰上种花道士三五次。有了上回的教训,吉留馨便关紧了嘴巴,偶尔微启双唇,空中便刮起一阵清风。久而久之,那花儿也如认识他一般,肯在风中轻轻点头。吉留馨若哪日见了这牡丹,再去吃饭要酒,都会觉得欢喜许多,倘是几日不见花,纵御风飞行,也觉不酣畅。

如此过得半年,到了十月,京城里又出了一件大事,便是懿宗皇帝决定从凤翔法门寺把佛指骨迎来长安,入内好好供奉[2]。懿宗年间,藩镇有坐大的倾向,南蛮那边又重启战端,闹得这个无能的皇帝头痛不已。将佛骨迎来长安,固然是皇帝的一片诚心,也多半有请佛祖保佑他能在皇位上多坐几年的意思。那京城里因皇帝的偏好,佛教徒居多,听到这个消息,哪个不欢喜雀跃?普通老百姓早就打算好了佛骨进京之日,要上街一睹盛况,那有钱人家更是在义宁金城各坊旗亭订好了位置,要一边吃酒,一边赏景。这豪奢人家之中,便有一个唤作张频的大商人。

京城之爱重牡丹,是从天宝年间开始的。开元末,裴士淹从汾洲带回一品白牡丹,种在私邸,时人觉得稀奇,便络绎不绝地上门去看,当时的卢纶还写了一首《裴给事宅白牡丹》诗,诗云:“长安豪贵惜春残,争玩街西紫牡丹。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既是歌颂白牡丹之冰清玉洁,也顺便拍了一下裴潾的马屁。从那以后,牡丹花便宠冠群芳,不但贵族富豪要种上几本名贵的牡丹,就是那庸俗人家,门前门后也要植上几株。奇的是把牡丹花养得最好的,倒不是那些名门望族,反而是寺庙里的和尚。慈恩寺的紫牡丹兴唐寺的杂色牡丹大兴善寺的合欢牡丹,都在京城里大有名声。到了懿宗皇帝的时候,每到暮春,无论是淑女士人,还是平民贵胄,人人皆以不赏玩牡丹为耻。所谓“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1],说的便是此花。

却说咸通四年,京城里来了好几个奇怪的人物,并出了一件大事,说来或多或少都与牡丹有关。这第一个人物,便是不知什么时候,长安街头多了一个聋道士。这道士日日头戴一顶白冠,身穿一袭葛衣,一脸痴傻样。他以卖艺为生,每天等日头高了以后,便在各坊中找个开阔地方,耍些小本领,一日之间总能得三五个铜板,聊以糊口。

说起这道士的本领,看过他技艺的,无不啧啧称奇。你道如何?却原来这是个能种牡丹的道士,且他种牡丹的方法奇特得很。每日他摆开摊子,看人聚得差不多了,便从袖子里掏出一片竹叶来。只见他把竹叶托在手掌上,喊一声:“长!”瞬时就从他手心里冒出一枝细嫩的小芽,此时再看他手心,那竹叶却没了踪影,此芽便像从他肉里直接出来的一样。那嫩芽越长越大,转眼之间,绿萼上便结起了一个花苞。那道士再喝一声“开!”花苞便啪的一声,绽放开来,却是一朵黑牡丹。京城里的人见过深紫牡丹,见过绛红牡丹,却从来没见过黑色的牡丹,且这牡丹浓得如无星月的天空一般,只花缘一道灿烂银边,流光溢彩。那牡丹越开越大,渐渐便如人面大小,忽然又啪的一声炸开,围观的人群再仔细一看,哪里有什么牡丹,却还是一枚竹叶好好地躺在道士手心上哩!

这张频是长安城里有名的香料商人,他在西市有好几家店铺,经营着从波斯交趾还有西域东海诸国来的各种香料,上至瑞龙脑,下至辟寒香,不仅奢族在他的铺子里买香,还供应着内廷使用。论到他的出身,却是一个谜,有人说他以前是个剪径的强盗,有人说他以前是商队的苦力,更有人说他从前乃是个宦官。无论如何,此人谈吐精明,头脑灵活,不无过人之处。他的长相却甚为普通,要勉强说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张白脸上既无皱纹,也无胡须,是个保养极好的中年人。

除了这道士以外,那一年在长安还出现了两个以乞讨为生的疯子——说是两个疯子也不甚合适,确切说来,乃是一个疯子,与一头疯狗。这疯子平日里喜欢垂着头,沿着墙根走路,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但你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长得并不赖,尤其鼻下突起一双好精致佛唇,颇有福相。那狗却是一只癞皮黑狗,整日跟在疯子身后,须臾不分离。

其实平日里疯子与疯狗都斯文得很,你若给他们点残羹冷炙,人便给你鞠个躬,狗也给你作个揖,遇到秀才士人,这疯子还能掉几句书袋。只是不能喝酒。那疯子只要有二两黄汤下肚,便换了一个人似的,腰板也挺直了,头也昂起来了,再没了往日的卑微神色。此时他会摇摇晃晃地走到路中,剥了上身的破衣,张开口,嗬嗬大吼数声。随着他的喊叫,长安城里往往会刮起一阵风,这一人一狗便像中了魔一样,随风狂奔起来。北至宫廷,南到曲江,西至延平门,东到春明门,将长安城跑一个遍,边跑边喊:“吉风留馨!吉风留馨啰!”如此这般,定要等酒醒了才肯安静下来。

众所周知,长安城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今日你即便是贫寒之族,只要有才,明日曲江簪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长安城的百姓不厌乞丐,厌的是又穷又不会来事的乞丐。这疯子与疯狗如此特异,每日御风飞行之时,喊叫的话语又甚有玄机,百姓们便对他们格外宽容起来,久而久之,人们一看到这个乞丐,便会笑闹道:“吉留馨,吉留馨,你过来,我与你打酒吃!”看那疯子与疯狗逐风而奔,渐渐成了长安百姓一个共同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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