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楠无奈地笑了笑:“是是是,我不解风情,不晓得玩雪的乐趣,只晓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若能去曲阜楼喝一碗招牌的鱼汤去去寒,那真是再好不过。”
朝歌的眼睛一亮,阿楚的眸光却渐渐暗了下来,连他们的话也都再听不进去。
曲阜楼的鱼汤她是记得的,曾经的她很喜欢,那样的细腻浓香,光是想起来都让人回味。
阿楚一时躲闪不及,就这样摔在地上,虽有积雪,但地上的石头仍是磕得她生疼,可便是如此,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转头看他伤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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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一个眼神都没往这边投。
乔楠于是轻哧一声……自己怎的就被一个梦给影响成这样了?落下一叹,他抬步离去。
离去之前,他想……那个水榭里的女子,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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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那样难过的一个梦,可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只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乔楠想着,一个人走在街上,心神恍惚,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水榭。再往里边走去,高台上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见他进来,于是轻睥一眼。
“你竟能寻到这儿,你是来找我的?”许归言语轻轻,只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但是乔楠,你的生意,我不接。”
乔府繁盛,却最缺温暖,若是让他那些所谓家人知他不久于人世,恐怕都能笑出来。于是,在醉酒昏迷被帮助的时候,他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反正要死了,这人真是多余,一边却被这突来的温暖感动到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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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知道乔梓的计划,那乔楠当然晓得,朝歌的陪伴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但他想,若她真以为自己是因她死去,或许日后想来会有愧疚,那便不会忘了他。
她晓得他的性子,晓得他的脾气,因为晓得,所以大概也能推算出他醒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但若是那样,那么她不希望他记得她。
阿楚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只这一次,她真是说舍就舍了,动作干脆利落,什么也没留下。
【十三】
许归开口,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却最终只是看似轻松地微微勾唇:“不是每一桩生意我都会接。不过,你且说说看。”
阿楚抚上男子的侧脸,动作温柔,眼带笑意。
乔楠,有时候我觉得这一生真是没意思,在不懂感情的时候遇见你,在深觉时失去。
可是一命换一命这种事,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救赎。
当许归想到这一点,寻到阿楚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小小的屋子里散落着荧光点点,每一点都是她,而榻边女子的身形已经接近透明。
先前阿楚做的四次努力都没成功,是因为阿楚回到过去的时间有限,在朝歌后悔之前便因承受不住而消失。可这一次,阿楚拼尽了所有灵力和信念,终于撑到了朝歌后悔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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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飞驰,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巨大的轮回。但这一次,她成功了。
【十二】
这样的季节,连太阳都是冷的。
雪积满了枝丫,树下的朝歌披了件大氅,领口围了一圈雪狸绒毛,看上去很是暖和。阿楚不记得曾经与他来过这里,细细想来,如今景况和从前已是有几处区别了。
她不知道那些改变是不是因为自己,却因这个而多了些信心。乔楠,你看,已经不一样了,这次我会救你的。
屋内昏暗,朝歌不知为何喉头一哽,顷刻落了话音。
便是那时,她突然看见阿楚的身上耀出一道极其亮眼的白光,强光中像是有磁力似的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她吸了过去,很快,朝歌与阿楚的身影合为一体……
良久,白光消失。
朝歌走近几步,在瞥到乔楠的时候,她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一派镇定:“你是想说,我一定会后悔吗?”
阿楚望一眼曾经的自己,她知道此时朝歌已经后悔了。
朝歌原以为自己是不在乎乔楠的,但是看到乔楠再也不能对自己笑,再也不能用关切的目光看自己,朝歌已经后悔了……只是魑魅神思松散,怕还没有意识到。
顿了很久,他重新开口:“我自少时习医,这副身子已经空了,治不治得好,我怎会不知道。”
说着,乔楠笑了笑,气息却一点点虚弱下去—
“可若是双目完好,我便能看见你……此时,我最想看见的是你。”
没有摸到杯子,乔楠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却终究只是淡定地收回手,拢了拢被子。
这间屋子很暗,没有灯,没人来添,虽然主人也并不需要。
“你昨日问我为什么连病也不治,却偏偏要郎中治好我的眼睛……”
乔楠抚额,像是松了口气:“走了也好,走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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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这样口是心非……我走了,你明明很难过。”
望着睡着的乔楠放在被子外边冻得发红的手,阿楚动作轻轻,将手放进去,掖掖被角。
夜半,他似是梦魇,唤着她的名字。阿楚一慌,连着应了好几声,但那人听不见,最后是从一身冷汗里惊醒:“朝歌,朝歌?”
他唤了几声,阿楚能在他梦话的时候吱呀几声,却不敢在他清醒的时候予以回应。
那时的朝歌并不知道,原来乔楠一直到最后都只是照顾着自己,不提其他,竟是误会了自己。他以为自己为乔梓办事是因为喜欢,却不知是那人拿了法器威胁她。
那时候的朝歌,对她而言,生死是天大的事情,而如今的朝歌……
躲在门外角落,听着听着,阿楚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乔楠,你说得没错,我会选心底那个人。若能早些认清这些感情,不论怎样,我一定会选心底那个人。”
他咳了两声。
“假如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但他一直在利用你,知道之后,你会离开吗?或者,如果你的身边还有那样一个人,他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你会选哪一个?”
当时的朝歌对于感情这种东西并不算了解,那话里的深意她甚至都没有听出来,于是顿了很久,始终不曾回答。
朝歌接过空杯,暗暗舒了口气,随即为他理了理略微零乱的头发:“既是这样,便休息一会儿,你看起来确实有些不精神。唔,你向来浅眠,那我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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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朝歌转身便欲离去,可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假若一个人看似毫无缘由却一直死心塌地在帮助另一个人,朝歌,你说那是为什么?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会不会是被人威胁?
乔楠靠在床榻上微闭双眸,近些日子,因为脑部积血压迫,眼睛已不太能见光。身侧递来一杯茶水,乔楠望向女子,虚了虚眼,模样呆愣,像是有些怔忪。
“方才见你咳了几声,应是渴了吧?”朝歌一脸明媚,“先前有些烫,现在放得温度正好,快喝了躺一躺。”
乔楠接过那杯茶水,微微睁开的眼睛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泛起波澜。如今他已是药石罔医,命不久矣,那人还这般不放心,委实高估了他。
她慌乱扯住他的衣袖,却被他拂袖甩开。阿楚惊愣着想再拉他,脚上却扭伤了,与此同时,乔楠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那一瞬间,她仿佛失了所有力气,缓缓放下手。而那封信拽在她手上,被捏成了一团。
巷口卖桂花丸子的小摊前边,一个奇怪的女子将脸埋在手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伤心到了极致。
而那个男子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满目森冷:“找我说这些奇怪的话便算了,但朝歌不是你能动的。”
阿楚倒在地上,那一瞬间,她忽然笑着流出泪来,拳头握得死紧,却没有半点声音,黑发覆住面纱,掩住所有情绪。
她想,这一切的一切,果真是一个巨大的轮回。
阿楚紧紧握拳,指甲都掐进肉里,她的手心渗出血来,一点点滴在地上。
也许是身子不适,也许是头脑昏沉,也许是委屈到了极点……
这一瞬间,阿楚只觉得心底有根弦绷断了,她抬头望他,突兀地笑出来。
阿楚的眼睛睁得很大。这么多天,这么多时间,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她想保护他,他却在明知一切情况下仍不管不顾,不听不信。有时候,她真的想把一切说出来,全都说出来,可是……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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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
最近这个奇怪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越来越多,弄得他不得不加强乔府防卫,可不过安静了一段时日,今次,这个女子却又成功潜进来。
书房里,乔楠看着眼前女子,眸色越发冷厉:“你到底是谁,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乔楠对朝歌很好,一直很好,所以就算对阿楚不好,她也怪他不得。
兴许轮回报复都是存在的。
只在他们还在世上,循环往复,谁欠了谁的,便总归要还。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语气不佳,乔楠缓了缓神色:“朝歌不喜欢你见我,你应当晓得。我虽不知你是什么目的,却希望你能答应,如此可好?”
如此可好?当然不好!
“乔楠,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可其实,你什么都不懂……”
她的体温很低,此时在雪地里趴着,却觉得原来自己也是能察觉到冷的。过了不知多久,阿楚身上的衣服都被化了的冰水濡湿,寒风一吹,又贴在了身上。
而他们已经离开了。
站起身子,阿楚冻极了一样,站在原地轻轻打战。
乔楠旁若无人,眸色温柔,动作轻轻为朝歌拂去发间肩上落下的薄雪:“这么贪玩,着凉了怎么办?”
闻言,朝歌似是愣了一愣,许久才怔怔抚上自己的鬓发,那是他刚刚碰过的地方。
“没什么的,不过玩个雪嘛,你怎么管得这样宽,还说教起来了……真是不解风情。”
生意,什么生意?
乔楠一顿,却终究没有说什么,拱手辞去。
外边天光浅浅,身后幻影蒙蒙。抬眼,天气正好,叫人舒心。
朝歌眉眼弯弯站在树下,满面欢喜地朝他挥挥手唤他过来,却不想,他刚刚过去站定,她便笑出几分狡黠,狠狠踹了那树干一脚……
霎时,树上积雪便落了他满脸满身,看上去狼狈得很。
阿楚没想别的,在她的记忆里,过去的自己对乔楠从来没有感情,也不会做出这样没有意义却亲昵调皮的动作。她担心朝歌对他不利,下意识便冲出去想要护住他,却不想他在看见她的时候,眉头一皱旋即侧身,轻轻巧巧便躲过了她。
溪头钓,涧边琴,坡上筝……虽然时间不多,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真的很开心,开心到让人哪怕稍稍想到,都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在所有开心的记忆里边,总是有那么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以各种方式打断他们的美好。这人真是奇怪又可恶,对一个将死的人,连这些温暖都要破坏吗?
乔楠就这样走马观花地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显得真实而缥缈,他明明知道是梦,却还是心头一酸。
她费尽心思要救乔楠,却不知道他早已病入膏肓,是个将死之人。
是了,乔楠早被诊断时日无多。只是这个秘密被守得很好,乔府上下无人知晓。
那一日醉倒遇见阿楚,正是确诊的时候。
可先前的时间无趣,唯独遇见你,我才觉得自己这红尘一遭没有白来。
“我要他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也希望他忘了我。”
不仅是阿楚,还有朝歌。
此时的阿楚模样呆滞,盯着自己几乎透明的手满面愕然,直到许归告诉她如今景况。
沉默良久,阿楚的身子越发透明起来,她再次深深望一眼乔楠,带了不舍,满满的缱绻。
顿了顿,阿楚开口,声音极轻,像是害怕吵醒了谁:“许归,我还没有消散完全,即是如此,便证明我还有一魄尚存。现在我同你做最后一个交易。”
改变过去是逆天的事情,而尘世之事,最是讲究平衡。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活下来,那么,另一个长存世间的人,便该替他而去,连同曾经的那个存在。
乔楠活过来了,这一次,朝歌终于在他离去之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在看到阿楚伏在乔楠的胸口的那个画面之后,朝歌后悔害死了乔楠,愿意并期望他活下来。
若非如此,一切又将重新轮回。
朝歌去哪里了?她们重合了?她变回来了?
阿楚还在因为这突**况发愣,却忽然听见一阵轻咳,而这声音,似乎是来自乔楠。
阿楚伏在乔楠的胸口,突然感觉到身下微弱的起伏,她的眼睛不自觉睁大,泪水就这样一大颗一大颗地滴落下来,濡湿了他的前襟。
收回目光,阿楚抚上乔楠的侧脸:“乔楠,你看,我没有走,一直在这儿。”
那只手动作温柔,一下一下摩挲着男子侧脸,像是在对待一件极珍贵的宝贝。
朝歌看着,忽然就觉得很不舒服:“你在同一个死人说话?他听不见的。”
当朝歌进来的时候,阿楚正伏在乔楠的胸口,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
“你看,我就说过,你是斗不过我的,他还是死了。”
阿楚睁开眼睛,眼眸极深极黑,启唇,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她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喂了解药给乔楠吃下去,结局还是如此。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阿楚望向他,但他却似乎忽然没了说下去的念头。
“是啊,为什么?”
明明该是两个人的对话,屋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缓缓沉下身子,靠在榻边,乔楠伸手去摸边上的茶水却摸了个空—他的眼睛已经瞎了。
朝歌下的药起效果了,乔楠瞎了几天,很快便会死去。
阿楚看到杯子摆在桌上,于是起身,但不过刚刚起来,顿了顿又坐下。
这般模样,连摊主都不忍来赶走她,即便她占了摊上一个好位置。
【八】
冰霜覆瓦片,银白满长街。
他很讨厌她,若不是心爱之人,比起她来,恐怕他更希望的是没有人在这里。
无神的眼就这样垂下,乔楠苦笑:“还是走了啊……”
阿楚比出口型回应:“没有,我在这里。”
轻轻的话语,还未出口便随风散了,传不进他的耳。
【十一】
暗夜无星,阿楚坐在榻边望着乔楠,掰开他的嘴巴,将好不容易偷到的解药给他喂下去。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做到这样,总归是比起以前有些进步。
在乔楠的认知里,不回答代表的不是默认,而是那个答案不会是问问题的人所想要的:“你会选你心底那个人,是吧。”
朝歌没有听懂,模样有些迷茫:“你在说什么?”
乔楠摇摇头:“没什么,只想说我也是,不管是和什么作比较,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哪有什么毫无缘由的东西……除非,是感情?”
女子回身,微微歪了头,模样十足的天真。答案却让他一愣,连后半句被她截断的话也忘记问出来。
是感情吗?他竟从没想过。但片刻又低头笑笑,顿了很久,乔楠将手覆在眼上:“感情真是很重要的东西。那……朝歌,假如,只是假如。”
“怎么不喝?”
顿了顿,乔楠浅笑,神色温和一如既往,将茶一口饮尽:“最近精神差,容易失神,很多事情都是做着做着就发起呆来,倒是没什么别的。”
因为体力不支,近日的乔楠说话总有些断断续续,语速很慢。
做错了事,伤害了谁,总有一天,老天要与你讨回来,连本带利。
【十】
阿楚以为自己回来就能改变一切,可事实上,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如今离他生命终结的日子只剩半月不到,而她什么也不能做。
“你讲得没错,我就是与她不和,单只看着都觉得碍眼。但我是她的亲随,想做什么都容易得很,你既然这么重视她,最好听我的,不要再……”
不要再什么呢?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冰冷,连她的血都被冻住,阿楚写着,忽然停下,望了一眼已不再流血的手心。
她的眼神暗了暗,微愣之下,一个不防,便被他唤来的侍从架住双臂生生拖了出去。行至乔府后门,阿楚被那侍从一推便倒在地上,原本便受了伤的手心被碎石硌得更是血肉模糊。
因有轻纱覆面,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分明看出她笔迹凌乱。可纵是下笔凌乱,她的眼神却坚定,黝黑的眸子里似乎藏了很多东西,叫人心慌。
乔楠见状,莫名烦躁。他眼神狠戾,只那一眼望去,便封住她所有想说的话。
他沉了声音:“不要再来了,否则,我会将你以擅闯私宅的罪名移交官府。”
那一日湿了衣裳的阿楚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身子有些受不住,今日能潜进来已是不易,本来是开心的,但见他满面冰霜,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于是乔楠便看见这样一幅情景,眼前女子原本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住,她带些苦涩地写道:“我前世欠你一笔债,特来偿还。”
“前世,欠债……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样的鬼话?”冷笑一声,乔楠走近几步,“我看你是对朝歌心有歹意,亏得她还将你收在身侧。”
【九】
先觉亏欠,后觉爱恋,就算有感情也只是在离开之后才发现的,而之前,朝歌只是因乔梓用法器威胁她相助才留在这里。
那时的乔楠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任务,她甚至不曾真正在意他,更不必说察觉到他的隐忍。可是,现在想起来,心却揪着发疼。
她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磨破了皮,却仍旧一笔一画在木桌上沉重地写着。
“你想要我懂什么?”
闻言,阿楚抬头,对上了双寒冰一样的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