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抬头对壶直饮,一壶酒片刻一饮而尽:“古人云‘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样的人生,确实快意得让人羡慕。”
秋离也点头:“一蓑烟雨,渺海阔而天高,确实快意。只是天下战火未歇,哪有什么闲情去吃喝玩乐呢?”
这话一出口,秋离自己也愣了。她说这话的口气,和元辰一模一样。
元辰点头:“我儿时在昭国,和她是朋友。后来她家道中落,不知所终。既然有了线索,打探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秋离点头,两人忽而很有默契地都不说话了,月光皎皎洒下清辉,花田幽香阵阵,虫鸣幽幽,此刻的安静不让人尴尬。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秋离说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赏过月了。从白泽离开西山开始算起,约莫有几千年的光景了。千年之中,她始终不敢抬头看月亮,怕触景生情。
白泽像是一段珍贵的回忆被她妥帖地收进了心里。他还是她的导师、恩人,却不再束缚着她让她无法敞开心扉接纳另一个人。她执着地单相思了那么久,仿佛这一刻终于可以将自己从回忆的牢笼中放出来了。
她抬头看看元辰,不,是他,将自己从回忆的牢笼中放出来了。
这样想着,她脸上不由得又挂上了一丝笑意。
后来秋离才知道,她来昆仑虚这日,萧夜也在。他在西海逮了一只白色的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便带来昆仑虚让白泽起名字。
白泽端详了半晌,说:“这鸟看着性情温顺,不如就叫鸽子好了。”
白泽话音方落,便有手下的小仙来报说,西山来送酒的黄衣小仙醉死在婆罗池中,不见踪影。白泽手一松,那鸽子趁机扑棱翅膀飞走了。萧夜好不容易逮到一只没见过的鸟,还没仔细看就被白泽放走了,刚要发火,白泽却一下子没影了,他在昆仑虚找了半晌,才找到这里。
刚才她还想什么来着,想和他打一架?
呵呵,若是真去了,她现在骨头渣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不过惊讶过后,秋离又有些诧异,她真的没听错吗,眼前这个模样俊美、文质彬彬的小生真的是能使六界闻之变色的萧夜?他这个长相配那个名号,未免有点……有点……娘?
她刚坐稳,便觉得船头一沉,她将竹帘扒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立在船头,青丝飞扬,也是个俊美得不像话的人物,只不过眼神透着点点桀骜,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白泽与男子对立船头,面容陈静依旧如一泓秋水,波澜不惊。
青衣男子攥了攥拳,脸色不是很好看,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白泽。”
忽而平静的湖面上狂风大作,一瞬间掀起千层大浪,原本星星闪烁的天空变得墨黑,仿佛要掉下雨来。小舟在湖面上被浪逐着左右摇晃,感觉就要翻在湖中央。
秋离心中一揪,看这架势,该不会是婆罗池下藏了个什么怪物被她的酒引了出来吧。又给白泽神君添麻烦了,她简直想把自己扔进湖里喂妖怪,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秋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既然祸已经闯了,就得面对。能和神君并肩作战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她打架不弱,说不定一会儿还有美救英雄的机会。
白泽接过酒坛,不置一词。
两人相坐对视了半晌,气氛沉闷得有些尴尬,秋离找了很多个话题,可是绕到嘴边全都没好意思说出口,窘迫得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最后还是白泽先开口:“西山一切可好?”
她连忙点头:“都好。女帝身体健康,司卿吃嘛嘛香,最近赤言神君上了九重天不在西山祸害—咳—做客,西山上下都好得不行。”
她不知神君在船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看她睡了多久,更不知方才自己睡着之时是否流口水。
她一下子窘迫得脸都红了,心里不禁骂了赤言两句。这个家伙,给自己帮的什么倒忙。
白泽依旧是一派正襟危坐的模样,蓝衣倒影投在蓝色的湖面,相得益彰。“我这婆罗池的鱼儿,怕是都要成了醉鱼。你走的时候不妨捉两条回去给女帝做清蒸红锦,大概省了用料酒腌了。”
秋离一愣,今日重逢时便觉得他往自己腰间打量了一番,本以为他是在看苍龙阙,没想到是在看荷包。她一笑,从怀中把荷包掏出来:“我收在怀里了。今天下午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她撇撇嘴,有些不好意思,“风里来,泥里去,我怕弄坏了。”
元辰见她从怀中掏出荷包,眼神中陡然多了几分欣喜,他接过荷包,仔细帮她系在腰间:“没关系,弄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秋离脸上绷不住笑意,又不好意思看他,心中小鹿乱撞,将脸扭去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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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暗道不好,猛地坐起,动作之大,带得小舟在湖上晃了三下。
“醒了?”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湖水清澈见底,连湖底鹅卵石上的纹路,也能看个清清楚楚。偶尔有红色锦鲤穿过,从她的桨下刺溜钻过去,回头冲她吐了个泡泡,不知道是在同她玩耍,还是因她划船不长眼差点撞上它进行控诉。
婆娑池一侧傍山,入了秋,树叶染了不同的颜色,离湖面较近的,还泛着青,再往上些的,便泛了黄,再向上去,接近阳光的位置,染了红,一眼望去,从青到红,渐次染出五种不同的颜色。日光暖融融,秋离好生划了会儿桨,生出了些倦意,便躺在船头,悠闲地晒起日光来。
这样舒坦的时刻,酒香钻鼻而入,勾得她犯了酒瘾,便将怀中的酒打开一壶,偷喝了两口。
要是她显出半点不乐意的样子,他便端出一副上神的架子来:“本尊的话你也敢不听了?”然后装出无赖的样子来,“你要是不乐意,我去!去了昆仑虚我就告诉白泽那小子,他在西山乱留情,害人家姑娘相思了数百年。”
被赤言这样威胁,她饶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昆仑虚是六界圣地,一般小仙若没有什么事儿,是轻易进不去的。她这次揣着赤言酿的酒,算是有个由头,把门的小仙没有难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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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白白的小鸽子。可是这个理由说出来,恐怕没人信。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两千年前。
秦子诺“呀”了一声:“这信鸽通体雪白,只有头尖一点和尾尖一点是黑色的,应当是传说中千金难求的雪鸽吧。雪鸽一雌一雄,心有灵犀,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对方。据说因为生育困难,整个中原不超过五对。”
元辰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
秦子诺调笑他:“出手挺大方啊,元老板。”
这是秋离的初吻,秋离想,原来这就是吻的滋味,美好而令人留恋。
翌日一早,二人向秦子诺辞行。
秋离按照昨日二人商量好的“脚本”给秦子诺回话,就说华成夫人聪慧,设法从阳泉君手中逃脱后云游列国,曾在昭国待过一段时间,现在不知云游到了何方。
“不许笑—”
“哦。”
又过了半晌。
“嗯?”她觉得心底好像有一潭什么东西烧开了,在咕嘟咕嘟地冒泡泡。这种感觉奇妙得难以描述,但她觉得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受。
“闭上眼睛—”
“哦。”
不过好在元辰并不需要她的解释,只是自顾自缓慢地说:“你不是萧国的公主,阿离……你究竟是谁其实我不甚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又出现了,你又来到了我的身边,真好……尤其是你说你喜欢我,我觉得很满足。我不是一个会轻易动心的人,一旦动心,便会认准她。你可以不喜欢我,但只要你说喜欢,我便会当真。”他顿了一下,语气中有种隐忍的悲凉,“如果你想把这句话收回去,现在还有机会。”
秋离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我也是认真的,我心悦你,收不回去了。”
忽而,她的脸被人捧了起来。秋离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他墨色的瞳孔中,洁白的皮肤上沾着一点红晕,眼睛大而迷离。她看到他眼中她的影子慢慢地离自己越来越近,突然嘴唇上贴上了一个柔软的物事。
他就是他,那样好看,让她如痴如醉。蓝衣也好,红衣也罢,她都喜欢。
秋离眯着眼睛看他,只觉得心生欢喜。赤言不是总劝她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嘛,她想,她今日就顺从一次自己的心意。借着酒意,她抬头附到元辰耳边轻声道:“元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去嬴国找你的。吾心悦你。”
元辰身子一颤,瞳孔猛地放大,低下头来看着她:“阿离,你是真心的,还是因为我给了你太多压力,你不得不回馈我?”
元辰摇头:“华成夫人去赴宴之前,就猜到了此行必死。她还是去了,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去,以阳泉君的性格,不仅她,连整个平阳君府都会被搅得不得安宁。本来,华成夫人是想用她的死,给叔父博个好前程的。婳阳夫人答应她会扶植叔父,只是阳泉君心里忌惮若是叔父登位会因为若嫣之事对他发难,于是决定伙同韦布扶植公子楚……华成夫人是为了保护叔父才甘愿赴死的,可最终事与愿违,这个事实,你让我怎么忍心告诉他……”
秋离沉默了,因为她知道,元辰说得对,事实是如此伤人。如果有些话能够轻易说出口,绍若嫣早就亲口告诉秦子诺了。
元辰看着秋离,恳切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华成夫人的下落,希望能你不要告诉他,就再拖上个几年,等到一切淡去,我再告诉他华成夫人云游列国,途中染疾不幸去世。到时,他心里好受些。毕竟最后的时光,她是开心而自由的。”
元辰进屋片刻,换了一身红衣出来。秋离正疑惑他是从哪里找了赤言同款的,便见元辰手中拿着张字条给她解惑:“萧公子留字条说他先行告辞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给我留了一身红衣,正好穿出来给你看。”
秋离笑,赤言真够朋友。然后,她看到元辰递过来的赤言的字条,就笑不出来了。只见那字条上写着:“元弟,本以为国破山河不在了之后,会将终身大事看淡,和吾妹阿离将就此生。然,今夜辗转难眠,始悟终身大事无论如何将就不得,吾与吾妹自小唯有兄妹之情,在此将吾妹托付给你,请务必珍重。”
秋离恨不得把牙咬碎了!她不想说话,只想打人。一抬头,见到此刻元辰一袭红衣站在花间望着她,她一肚子的怒火,莫名地不翼而飞了。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踩在花田中,脚下一个不稳,急急向后跌去,元辰伸手去拉她,可是喝了酒反应变慢,他伸手之时正好与她指尖相错,两个人的手生生错开,秋离毫无悬念地重重摔了下去,跌得屁股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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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揉摔得很疼的屁股,看着站在她身侧好整以暇的元辰,怨愤道:“戏本子上说,这个时候公子都要眼疾手快地给小姐当肉垫。”
元辰一脸吃惊地看着她。这句话出口,秋离的酒便也醒了一半,急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要脱你衣服的意思。”
元辰一脸坏笑向她靠近了一步:“哦?那是哪个意思?”
他的鼻尖离她那么近,稍微往前倾倾身子就能碰到一起,呼吸之间,秋离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意扑在她的脸上,微微痒着。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秋离身上暖暖的、痒痒的,这样半倚在元辰身上,让她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这些天看到了太多明明相爱却错过的故事,便不想再在自己的心意中挣扎。
她借着醉酒,壮着胆子道:“元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元辰偏头看她:“嗯,怎么?”
元辰郑重道:“我以为,荆国一别,我们会有些时日见不到了。今日能在昭国相遇,我很开心。可惜明日我便要赶回嬴国去,有消息传来说嬴王秦子楚暴毙,皇子秦征继位。我和阿征是旧交,他让我回去辅佐他,我无法推辞。不知你可愿意同我一起去嬴国?”
秋离对去嬴国没有什么抵触,只是她心中记挂着赤言下界来找司卿这桩事。虽然赤言做事稳妥,可是事关司卿,她没办法不上心。
见她不说话,元辰眸子暗了暗,缓声道:“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秋离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元辰体贴地帮她擦掉嘴角的血迹,又让方泽去端了碗热茶来给她。正待他要去叫醒秦子诺,被秋离拦了下来:“他无恙,你不用担心,约莫再睡一个时辰便会醒。趁他醒过来之前,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元辰点头,秋离问:“华成夫人幼时与阳泉君有什么恩怨,你是不是知道?”
元辰一愣:“你怎么会这么问?”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你用了上次那个法术,帮叔父寻找华成夫人的下落?”
元辰听她此语,嘴角一扬:“听你这么说,我很欣慰。”
秋离也笑笑,刚下凡时,她对“战火连天”这四个字的理解只停留于字面之上,对于凡界的一切,没有任何留恋,满心想的,不过是赶紧找到应龙,回去向司卿复命。而现在,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已经将天下苍生的福祉放在了心间。这样的改变,让她自己也有点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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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夜,她抬头看着那明亮的玉盘,或许是因为有了可以共同赏月之人,她不觉得那么难过了。
秋离想,如此良辰美景,就差清酒一壶了。
元辰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情,秋离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元辰便喊方泽端了几壶酒来。
回忆完毕,当下,秋离看着元辰递来的鸽子,只得硬着头皮收了礼物。从此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么一只鸽子,秋离咽咽口水,她还真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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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离听完后背上直冒冷汗,她听说萧夜殿下是个有仇必报的主,非常不好惹,不知道以后他会给她下什么绊子,于是从那以后每每见到鸽子,都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有点害怕,以为是萧夜来给她找麻烦了。
这次再想起白泽,秋离忽然发现她没有了往日那种伤感。从前想起白泽来,她心中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好似感觉难以言说的怅然,而这次,她觉得坦然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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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秋离忽然想起来,“苍龙阙的下落我有线索了,若嫣儿时有个朋友叫作阿雱,苍龙阙的残片在她手中。”
“阿雱?”元辰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她?”
听得元辰话中有话,秋离问道:“你认识她?”
不是说萧夜长得娘,他长得还是很有男子英气的。只是在她心里,六界战神就算不是凶神恶煞也应该块头很大,武器傍身,满脸横肉,而不是这样……她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样“秀气”。
萧夜向秋离这边瞥了一眼,轻笑道:“我还以为白泽神君放了我的鸽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原来是为了来看一个小仙醉酒睡觉。”
秋离一愣,放了鸽子……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
秋离想,这厮敢直呼白泽神君大名,看来来头不小。或者—她心思一转—说不定只是个不怕死的。
白泽冲青衣男子微微颔首,也不冷不淡地打了声招呼:“萧夜。”
秋离一时间只觉晴天霹雳。萧夜?如果她耳朵没毛病的话,面前的青衣男子就是天地排位仅次于神尊胤川的神祇萧夜,传说中司战的战神萧夜!
她走上前和白泽神君并肩而立,手摸上玉笛,准备迎战。白泽余光轻轻瞥了一眼她紧张的样子,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蓝袖轻轻一拂,独木轻舟变成了乌篷船,头也不回对她道:“你进去躲躲,这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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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离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可是看着白泽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想,自己的师父还是要给个面子的,于是乖乖听话转身钻进了船舱里。
白泽点头,似是对这个答案不甚在意,眼神在衣袖处不经意飘了飘,又问:“那你可好?”
秋离心下一颤,感觉脸上似乎烧得有些烫,暗暗嗔了自己一句不争气,然后道:“劳烦神君惦记,秋离也一切都好。”
白泽这才满意:“那就好。”
秋离低头,她偷喝的那坛子“赤酒”抱在怀里,没盖紧,趁着她睡觉的工夫,都流到了婆罗池中,有好事的锦鲤钻到船下偷喝,现在醉倒翻了白肚,一条条亮着肚皮,在池中打着酒嗝。
这样一来,秋离的脸便更红了。
她将怀中还好好封着的另一坛酒捧出递到白泽面前:“我来替神君送酒,叨扰了。”
秋离连忙转身,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自己吓得从船上掉下去。
四周空旷寂寥,湖心唯一叶扁舟;扁舟上,唯她和白泽两个。白泽一袭蓝衣端坐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静候多时。
“神、神君。”秋离讷讷道。
她往日酒量还不错,至少三坛的量。不知道赤言给白泽准备的是什么玩意儿,她不过两口下肚,就已然晕晕乎乎分不清东西南北,整个人躺在木舟之上,软成一摊泥。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意融融,飘飘然睡意袭来。
她努力找回意识无果,便放纵自己睡去。身边莲叶丛丛,掩掩映映,小舟随着清波缓缓向前,载着她这一袭黄衣,消失在了莲叶深处。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有微微凉意,她才惊醒,猛地睁开眼,头顶上已然繁星点点。
她向扫院子的白衣小仙询问白泽的去处,那小仙指了指身后的湖,道:“师父悟道去了,一早便划船进了池中。你若想寻,前面有座栈桥,桥下有木舟。”
她施礼谢过小仙,拾起裙角,便向着木舟去了。
一望无际的碧蓝湖面上,泛着层薄薄的白雾,秋离执桨穿行,仿佛划进了那浓雾之中,而湖上的景色,又仿佛破雾而出,向她袭来。花叶相交,她仿佛立在水中,分花而去。
那个时候,赤言还赖在西山学酿酒,小有所成,嘚瑟得紧,大缸的酒分装成小坛,用上好的红封封上,写上两个大字“赤酒”。赤言揣上酒就往九重天上跑,说是要带去给胤川和萧夜尝个鲜。
白泽那边,自然也不会少。
赤言将酒壶挂在秋离身上,就把她往云头上推:“我去九重天送酒,跟昆仑虚不顺路,就劳烦你给我跑一趟了。”
元辰一脸的理所当然:“搜罗好东西的目的,不就是送给喜欢的人吗?”
秦子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秋离本来想推辞,可是他俩这样一唱一和,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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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离点头。她借由浮生咒看到了华成夫人浑身血污的样子,她临死之前的悲惨模样叫她一个外人看了都揪心,何况秦子诺。所以,她明白元辰的意思,最后的时光,他们都希望她是开心而自由的。
沉默了半晌,元辰突然道:“我送你的荷包,怎么不见你带在身上?”
秦子诺听后沉默了半晌,然后只是苦笑。秋离读不懂他笑中的意味,好似有几分失落,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三人抱拳在竹屋外告别,临行前元辰说有一件礼物要赠予秋离。
元辰摆摆手,方泽立刻拎上一只鸽笼,他接过鸽笼递到秋离手上:“这只信鸽是我从小**过的,不论在哪儿,只要你找我,让它传信给我就好。”
“阿离—”
“嗯?”
“吾心悦你久矣。”
过了半晌。
“阿离—”
“嗯?”
她的脑子里好像突然被人点了一个炮仗,震惊得酒意全无。
他、他……秋离咋舌,他怎么要亲她都不提前打个招呼呢。
“阿离—”元辰低沉地唤她的名字。
秋离头还有些晕,元辰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阿离,其实我找了你很久了。五年前,我爱上救我的那个姑娘。我虽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身影,但昏迷之中,我感觉到她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那样小心妥帖……自此后,我便一直在找那个姑娘,可是她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我再一次遇见你,只那一眼,我就知道,你就是她,虽然你好似不记得我了……”
秋离眼中的迷离尽退,闪过慌乱的神色:“我……”支吾了半晌,却作不出合理的解释。就算她据实相告,又有谁能相信?她也是方才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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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赤言,什么将就,在看到元辰的这一刻,心中万般杂念全部抛诸脑后。
夜里安静,秋离可以很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一下跳着,跳得很大声。
月光淡淡洒在二人身上,秋离嘴角不自觉爬上了一抹笑意,她忽而想起凡界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元辰“哦”了一声,随即也倒在花丛中,躺在秋离旁边,两手一张,道:“那你躺在我的身上吧,我给你当肉垫。”
两个人皆是醉了才能说出这样没皮没脸的话。
元辰应了的事便会做到。他不能脱衣服,但是可以换上方泽的衣服。
连带着她心里也有些痒。
靠得这样近,连夜风都不觉得凉了。秋离不受控制地想向他靠近一步,空气一下子变得暧昧,她觉得在这样的花前,这样的月下,这样的酒里,她的心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蛙叫,拉回了秋离的意识。
秋离的一句话在舌头上绕了几个弯,她要问的问题实在奇怪,即使借着酒意,问出口也让人羞赧。她鼓足了勇气,道:“你能不能换件别的颜色的衣服穿给我看?”
元辰偏头:“为何?出门走得急,只带了两件换洗的袍子,都是蓝色的。”
秋离咋舌,不过人一旦突破脸皮的底线了,就没什么话说不出来了,她没过脑子道:“那……那你把袍子脱掉给我看里衣,里衣总不是蓝色的吧。”
元辰有些失望的神色让秋离的心揪了揪,她脱口而出:“我不是不想同你去,我是要去找个朋友,等见到她了,便去嬴国找你。”
元辰似乎有些惊讶,毫不掩饰地欣喜道:“一言为定,我在嬴国等你。”
秋离也笑笑,摇摇手中的酒壶,与他轻轻一碰:“一言为定。”玩笑道,“不过到时候你要拿出点好酒招待我才行,这个味道……”她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和赤言酿的比起来差远了。
秋离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法术透支使她全身无力,脸色也有些苍白,只好任元辰扶着,半靠在他肩上道:“嬴国十家米铺,六家姓元,以你的消息网,如果你诚心寻找华成夫人的下落,又怎么会找不到?而你之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告诉秦子诺,就是因为华成夫人已经死了,是不是?”
元辰身子一震,然后闭闭眼,并不否定。沉默了良久,他才终于有些哀伤地开口:“她是被阳泉君虐待致死的。阳泉君生性好色,他年幼时去昭国,曾经试图猥亵华成夫人寡居在家的嫂嫂,被华成夫人和她姐姐举着棍子从家里打了出去,从此一条腿落下了残疾,一直怀恨在心。没过多久,华成夫人的姐姐便离奇暴病身亡,绍家人担心是阳泉君报复,便将华成夫人送去了无崖子处避难。没想到……”
秋离本已猜到会是类似的原因,可是真从元辰口中听到这件事,还是觉得伤感:“所以呢?你就打算一直骗你叔叔,让他一直在昭国等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