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真人这话说得十分粗俗,很有市井小民叉腰骂街时咒人列祖列宗的架势,萧太后早听闻他神志不清,心念含糊,倒也不与他较真,只道:“真人博闻强识,经多见广,所言自然不差。只是邦泥定夏无信,是对你中原皇帝;在老身眼里,他们还是十分有礼,甚少与我朝起了冲突。即便此番中原真要镔铁之国出兵相助,老身这边也是师出无名,而很有些难处。”
龙虎真人哼了一声,也不晓得是清嗓子还是不以为然,一时又道:“太后年初时发兵攻打迁民镇,可不曾考虑这‘师出有名’的说法哩!”
萧太后闻言转向龙虎真人,眼神中有某种东西叫老真人一时喘不上气,眼看着他一张脸都憋得通红,才听老太后轻声开口,道:“年初之事,原属误会,老身已与中原皇帝交递国书,说得清楚。这天下原没有‘永结同盟’一说,便是合则两利而已。真人身为使节,该有些大国的气度,不该拿这些陈年旧事来要挟老身。要知道老身始终还是镔铁之国的太后,始终还得一个‘君为臣纲’。”
姜映明这话已经有些挑衅的意思,便是说萧太后一直在作壁上观,眼看着邦泥定夏败局已定才惺惺作态,传递国书不过是做做样子,对中原没有实质上的帮助,还白落了一个人情。这种话要是对中原太后说,姜映明现在已经被架出去千刀万剐了;然而萧太后并非中原太后,姜映明与她之间也没有什么君臣之谊,不过是身为使节,象征国体,表现些许尊重罢了。
萧太后对姜映明的话语不置可否,直若未闻,亦不恼怒;便也是她这样的人物,这点度量和城府还有,一时只笑着看了看姜映明,轻声道:“中原自有精兵强将,邦泥定夏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自是算不得什么。他们起兵以后,老身也仔细打听过缘由,只因着今年春夏雨水太少,他国内粮草牧草都是长势堪忧,又有巫祝语言今冬将有白灾,才叫他们赶在入冬前劫掠一番。”
姜映明闻言点头,萧太后所说的情况与朝廷了解到的也是一般,只是因着这一次邦泥定夏起兵的时机太过巧合,正是在中原皇帝驾崩之前三日,才叫他们不得不怀疑许多。心念转动,姜映明又是对萧太后道:“太后,邦泥定夏原是蛮夷,不事耕作不说还不遵圣人教诲,一味靠着劫掠度日,十年里要有七八年举兵来打秋风。此番他们起兵,正逢我朝天子龙驭宾天,又搅了老太后过寿的喜气,若是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只怕显不出我中原与镔铁之国的国威来,直叫他们愈发放肆了。”
龙虎真人说不出话来,姜映明便连忙接上了话,只道:“真人最近心绪不宁,也是为黎明苍生计忧虑甚多,言语冒失之处,还请太后见谅。只是我先前所说,原不是突发奇想,便是我朝天子圣人亦有此意,念贵我两国邦交友好才与太后商量,便还请太后三思。”
萧太后微微点头,逐渐收敛了脸上的微笑,整个人气质一时又凝重起来,一只手轻抚着龙榻扶手上的狼头浮雕,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兹事体大,老身不好独断相应。请诸位使节暂且回转,待老身与朝臣商量后再与尔等言说。今三期白阳老到,正是三元大会之际,便请诸位在盛京多待些时候,与老身一同贺一贺这寿数才好——外面喧闹什么?”
萧太后抬头看向姜映明,似笑非笑地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缓缓开口,道:“中原皇帝也不是因其举兵而丧命,老身的寿辰倒也没有被他们搅扰许多。现如今你朝新帝登基,老身又是着实上了年纪,区区邦泥定夏,不理他也就是了。中原这一次以十万大军迎击邦泥定夏,只怕能打到兴庆府前后;若然今冬果真发生白灾,定要叫其国力大损而吃个大亏,便是一报还一报了。”
说着话,萧太后招手让人奉上茶水点心来,自己在皇帝服侍下啜饮了两口参茶,提一提心气,才继续道:“更何况那邦泥定夏开国之主,乃是我朝先帝在世时下诏册封,其亦向我朝俯首称臣,纳奉岁贡。虽是这些年小辈人坏了规矩,始终我两国的情义还有存续,若是贸然发兵征讨,只怕于你,于我,于邦泥定夏,都不是好事。”
姜映明正要开口,就听一直没说话的龙虎真人似乎也缓过了劲儿来,一时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邦泥定夏立国之前,李氏也曾向我朝太祖俯首称臣。邦泥定夏皇室原是西域拓跋氏,是为蛮夷,不遵王化,说话直如放屁一般,立誓便像喝水一样。若是天报有灵,李氏祖宗十八代都在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了,太后却还要相信他们在人间的子孙,便是不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