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鉴第1页_昆仑雪(全二册)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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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明鉴(第1页)

“你先停手,我已经有办法了。”连京最终说,“江画舟的肉体连第一道天雷都撑不过。”

“既然白冉那个胆子肥得可以下酒的小狐狸把定八荒都给你了,那他有没有和你说,昆仑君不是我师尊?”羽烛白负手而立,神色散漫慵懒,即便满身雨水也不显狼狈,“他虽不是我师尊,但在这世上,除了他,没有人配对我的所作所为置喙。”

羽烛白抬手,掌心的光辉翻涌——是一个法印。

小孩因为总是吃不饱,所以即便长大也只是从小豆子勉强拔成细竹竿。他才刚刚能用单薄的肩膀撑起一点风雨飘摇的茅屋,老书生就死了。老书生死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屋顶上压着的石头掉下来,砸破了他的头。

明鉴翻阅了许多典籍,终于让她误打误撞地结成阵法,寻觅到了镜心的下落。

第一次见到那个凡人,他还是个瘦巴巴的小孩。

明鉴的视线洞穿了他干瘪的皮肉和细瘦的骨骼,一眼就窥见了深埋于其魂魄之下的镜心。她虽疑惑镜心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原因,却也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下手稍有失误,便会令这个凡人魂飞魄散。

唯独不说爱恋。

明鉴迫切地想要看明白羽烛白的心,想要理解她的痛苦和沉沦。

她只是一面镜子,她从镜中映照的一切来学习所有的情绪。她从羽烛白眼中领略的悲伤和愤怒,几乎要把自己烧成灰烬。

是羽烛白。

明鉴去昆仑山看望她,这一次,她从羽烛白的眼睛里看见了浓烈的悲伤。

尊贵的白龙血裔,也会为一个“错误”悲伤至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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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鉴总是隔着人群看她,从不靠近,害怕自己毁了那其乐融融的氛围。

明鉴慢慢发现自己无法洞悉羽烛白的心,更加看不出她对天道是否虔诚。可她瞒下了这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而且说不出原因。她对这位神君的心也没有兴趣,只觉得羽烛白春风年少的,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好猜得很。

“唉,她怎么跑了?”

明鉴听见羽烛白困惑地说。

“我笑得很吓人吗?可是我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才对她笑的啊……”

她身旁的人亦是一身白袍,没有任何装饰,只是风帽低低地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下巴。那人抬手为她整理鬓发,无奈地笑着说:“这是别人的东西。”

“可是神帝说,可以许我一个愿望。”羽烛白为难地说,“我就想要这个,在昆仑山养一个除我们之外的活物。”

“昆仑山那么冷,你确定把它带回去,它还是活物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明鉴从零零星星的对视中,笨拙地领略了各种情感。她仍然不理解,但镜子最擅长的便是模仿,她用神帝教导的东西糅合那些感情,塑造了一个乖巧安静的镜灵。

明鉴第一次见到羽烛白,是天裂之战以后的庆功宴。

九天十地本以为白龙一族已经灭绝,却不料妖王无心栽柳柳成荫,去昆仑山一步三拜九叩首,引出了最后的白龙,一举扭转了天裂之战的局势。

“你很在乎吗?”羽烛白端详着他眼角眉梢的每一丝**,像是画师在品鉴传世的古画,“大修罗王,你没有立场管我的事。白衣江底是一回,这是第二回。你到底是谁?”

连京沉默不语。

“你是寒川吗?”羽烛白说出那个名字,心口疼痛无法自抑,面上却很平静。

明鉴领悟的第一个情绪,便是厌弃。

神帝向她解释,没有人会喜欢被窥探内心,他们并非是真的讨厌她,只是畏惧镜宫。

明鉴不能理解,但她选择了顺从神帝的意愿。

她的胸口,凡人装着心脏的胸腔——是空的。

那个地方只有一团柔柔的光晕流转,令人可以直视白骨和血肉。

明鉴这个名字,是神帝取的。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神格去哪儿了?你几次三番想引我出手,又是为了什么?”

神格是神祇身份的证明,失去神格的神明意味着堕入魔道。

明鉴大笑起来,完全不在意羽烛白指尖的剑意。

“我言尽于此,殿下。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明鉴一字一句,极其郑重、认真地问,“我托白衣江那位神女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不过没有关系,你亲自告诉我,我更开心。”

羽烛白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死死地盯着明鉴明媚的双瞳。

“若有一天,要你在苍生和昆仑君之中选一个,你又会选择何者?”

她缓步上前,握住了羽烛白的肩头:“殿下,冷静。”

“你给我看的真相呢?”羽烛白感觉喉头有血气翻腾,“你不是说,你知道神帝为什么要杀昆仑君吗?”

“我不知道,殿下。”明鉴说,“我给你看的,是我当时看见的一切。但关于神帝非杀昆仑君不可的原因,我只是隐约能猜到一些。”

末及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第一次天裂之战时,他还只是个小崽子,没资格上战场,只是听说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沧雪神君横空出世,一剑贯穿了大修罗王的命门。

“当时天地间阴阳倒序,魔种占了优势,大修罗王洋洋得意,以为无量天已经是囊中之物。沧雪神君挡在他面前时,他不以为意,震碎了沧雪神君的剑,还想亲手抽了她的龙骨。结果……沧雪神君本就是刻意近身,她握着昆仑君的朔风箭,掼碎了他的魔魂,令他永镇血莲花池底,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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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鉴站在一面水银镜后,默默地注视着羽烛白逐渐佝偻的背影。

她长相稚弱青涩,霜雪般明净,像是自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孩子。可她的眼神苍老,像是河畔阅尽千帆的古树。

那位在镜宫躲避天劫的修罗王——末及就站在她的身侧,同样注视着羽烛白的背影。可他的眼神与明鉴不同,他看着此时近乎崩溃的羽烛白,就像是饿狼看走丢的羊羔,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咬断她的喉咙,食其肉啖其血。

“有办法的。”

连京对着伞外的大雨伸出了手,神帝法印的余威仍未散去,雨滴带着柔柔的金色光芒,在他的掌心里灼烧出一个冒着白烟的斑。

小狐狸打了个寒战,知道他这是把魔息释放出来了。

小狐狸见他愣怔,不由自主地问。自从知道这个魔种就是当年的昆仑君以后,小狐狸对他说话都轻声细语起来了。

连京虽然对自己的目的只字不提,但小狐狸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不会害羽烛白。

“好像有人在叫我。”连京说。

“寒川,你会哭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其他的神好像都不会哭,神帝,小凤凰……连看上去娇娇弱弱的花神,都说自己没有哭过。听说,只有凡人才会流泪。”

她的呼吸沉重而灼热,面颊上滚烫的温度反倒降下去了一些。在羽烛白的眼中,漆黑的雨夜里有一根泛着柔和白光的丝线,她顺着那根线,找到了捕阴阵的阵眼。

她在城墙上站定,仰面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像是一只引颈的雨燕,随时会乘风而去。

“羽烛白!”

唯有心口的清心咒尽忠职守地对她陈述事实——“墨寒川,已经死了”。

羽烛白像是悲怮不已的小兽,只能徒劳地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只觉得痛,哪怕天谴雷火加身,叫她粉身碎骨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痛。

她茫然地伸手触碰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湿漉漉的血泪。

羽烛白一声低吼,狂乱的风暴裹挟着冰雪横扫出去,无量天神殿、八千莲海、血和龙骨都如摔碎的琉璃般破裂开。羽烛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竭尽全力要往肺里灌进一点空气。

她攥着心口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清心咒与朔风箭的锐气相搏杀,恨不得将她一分为二,把那个天真得近乎愚蠢的“羽烛白”从“沧雪神君”的身上劈下来。

“你为什么来晚了?”

可眼前的景象并没有散去。神帝把那条半成形的龙骨扔在脚边,掐着墨寒川的双颊凝视那双快要涣散的紫瞳。方才抽出龙骨时,墨寒川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冷汗把他散落的额发浸得湿漉漉的,仿佛一枝快要枯萎的莲花。

“妄想修成龙骨,洗净你肮脏的血吗?”神帝嘲讽地一笑,“千万年来,行此道者,你是第一个做到这个地步的。可惜了。”

“我不觉得可惜。”墨寒川仰首一笑,细细的血流从他的唇边滑落,仿佛美人图上的一线朱砂,“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墨寒川的十二支朔风箭有七支射中了神帝,剩下的四支碎了,最后一支还没有射出去,他已经被神帝捏住了咽喉。

墨寒川浑身都是血和伤,从不沾染污秽的白衣上血迹斑斑。

他身上有伤,否则不至于如此快便落了下风。羽烛白麻木地想,去和神帝见面之前,他去了哪里?

璀璨的流光在一瞬间破碎,羽烛白知道下一刻,朔风箭便会击碎神帝的法相。

这场打斗她在昆仑山复盘了无数次,熟知其中每一缕风的走向。然而令她绝望的是,当时她只要来早一瞬——哪怕只是一瞬,结局都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

这对神界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神帝陛下也并没有比我高贵。”墨寒川冷冷地说。

“尽情发泄你的不满吧。”神帝抬起了手,眼底有无数莲纹盛开,“我会做我该做的事,而你,无力阻止。”

他常年戴着的素白色风帽滑落,露出一张流丽得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脸,和一双紫色的眼睛。

那双恬淡的眼睛,是一切秘密的源头,所有悲剧的开端。

羽烛白的心口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生生地用刀剜走了血肉。

仙鹤啼鸣,云雾缭绕。

曲折环绕的白玉长廊间,有纯白的莲花在微风中摇曳,细细的风铃声起伏于无边的莲海中。

宁静安然,不外如此。

“你怎么确定,我不知道呢?”

话音落下,千万道锐不可当的剑意从她身边横扫出去。气流凝成的剑锋将所遇的镜面都劈成了碎片,漫天亮晶晶的碎片中,羽烛白稳稳地站在原地,像是一根钉子,又像是孑然一身的孤竹。

一块碎片从羽烛白眼前掠过,其上映出一只眼睛。

“哦?”羽烛白笑了一下,舌尖舔着齿关。

“殿下不想知道吗,昆仑君好好的,为什么就在无量天暴露了血统,还和神帝交上了手?”明鉴低低地笑了一声,“真的是非常精彩的真相。”

羽烛白一滞。

“出什么事了?”连京俯下身来问他,“有你在,行尸不应该对她产生威胁。”

“但是她那个四师兄遇险,她还是醒了。”白冉声音急促,“她出去了……她要杀青铜镜灵!”

“她和我说她找不到青铜镜。”连京面沉如水。

“久违了,殿下。”轻轻柔柔的女声从空旷的镜宫深处传来。

“明鉴,”羽烛白喊出了她的名字,不客气地问,“你确定要和我装神弄鬼吗?”

“不敢。”青铜镜灵的声音没有透出半点“不敢”的意思来,她的语调缓和温软得近乎孱弱,“我只是担心殿下按捺不住,一剑杀了我。我可是有很多话要跟殿下说的。”

“我还是要死的,”连京垂下视线,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寒潭似的眼,“但是她已经不能再失去我第二次了。”

“我死了,她会长大,会遇见更多的人,会忘记……而连京,会作为不死的傀儡永远陪着她。”

羽烛白曾在典籍中见过关于“镜宫”的记载,寥寥数语,把那里描绘成了一个无风无尘的纯白世界。

连京在地面上打了个滚作为缓冲,他在雨中站直了,看着羽烛白消失的方向。

“我没有和你说过那个人的名字……”狐狸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眼睛死死地盯着连京,声音沙哑,“沧雪从来不会在昆仑山以外的地方,在第三个人面前提这个名字。九天十地,除了我和她,没有人知道‘墨寒川’这个名字。”

狐狸被雨淋湿了,柔软的毛发黏在一起遮住了眼睛,令他觉得眼睛疼痛,难以睁开。

在烈火中挣扎的和刚刚从坟场里站起来行尸都停了下来,呆呆地仰视着天空。

无量天之上倾泻而下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捕阴阵,深埋其下的血鬼阵也随之破碎。

羽烛白侧身躲开了连京的手,单手撑着城垛往下跳。连京看着她如一片落叶在雨中坠落,毫不犹豫地往下跳,企图拉住她。而无数落向地面的雨滴在羽烛白眼中慢放,她仰头看着无数雨滴从天空中的一点洒落,连京的白衣招展如风帆。

而此时此刻,羽烛白掌心上的法印赫然是纯白的莲花与龙。

那是神帝的莲海法印。

“停手!”连京扑了上去。

第一节 莲海法印·昆仑君

鹤风按着剑站在屋脊上,他在暴雨中缓缓站直了身体,像是一根逐渐抽直的竹。他均匀悠长地吐息三次,点在屋脊上的剑锋迸发出璀璨的光辉,向四面八方散去,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湖心,雨幕**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澄澈明净的光辉触碰到行尸的身体便化为利剑,前前后后把一群行尸串了起来。

每个神祇都有自己的法印,象征了自己的力量和庇佑。神祇若赐人以法印,那人的魂魄便会带着法印的烙印轮回,生生世世享有神祇的庇佑。

但神祇之间,给予法印的含义便是许诺对方使用自己的力量和神格。

神祇的法印独一无二,且有着浓烈的个性特征。比如凤凰的法印是赤金色的火焰和朱雀,沧雪神君的法印是蓝白色的霜花与龙。

明鉴一边琢磨着如何取出镜心,一边观察这个小孩。

小孩刚生下来没几年,镇上就闹起了饥荒,他被饿得皮包骨,衬得一双眼睛越发大。

他的父母相继饿死,隔壁的老书生把他从野狗的爪子底下救下来,匀出一口米粥艰难地把他养大了。

然而更深的情绪,神帝所说的“爱”,她却无法理解。

明鉴知道症结所在,她是一面不完整的镜子,她没有镜心。

神帝没有说过这件事,他只是说,青铜镜是天道的眼睛。

“不是。”连京声音沙哑,“我帮你,是因为我和你的小狐狸立了血契。他从神界盗走神剑‘定八荒’给我,我保你平安。”

羽烛白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倒像是解脱一般松了口气。

连京很熟悉那种神情,是在绝无翻盘可能的绝望中,被心里残存的侥幸引诱后庆幸自己没有犯蠢。他喉头有千言万语翻涌,到唇齿之间却说不出一个字。

神界流言四起,有说昆仑君蒙骗沧雪神君年幼,妄图借白龙血脉登顶无量天的;有说沧雪神君根本与昆仑君就是一丘之貉,应当被天道剥夺神格的。

最隐秘而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个传闻是,沧雪神君倾慕那个血统肮脏的黑蛟,心甘情愿奉他为师尊,二人不知廉耻地在昆仑山上苟且。

他们说欺骗,说勾结,狼狈为奸。

直到昆仑君陨落。

明鉴以为羽烛白会愤怒昆仑君的欺骗,可出乎意料的,她像是早就知道。沧雪神君一夜疯魔,神帝看不下去,身至昆仑为她种了清心咒。

明鉴亲眼看着她沉默、冷酷,这才惊觉,当年无量天上遥遥一见,与她相视而笑的,不是杀伐决断的沧雪神君。

“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吓人吧。”昆仑君笑道。

慌忙逃离之后,明鉴才发现她刚刚看见了羽烛白的眼睛,却也仅仅只是看见了眼睛。

后来明鉴便再也没有和羽烛白打过交道,羽烛白虽然顽劣,可是众神怜惜她是白龙末裔,都对她格外容忍。除去惹是生非,羽烛白没有什么缺点,嘴甜得能把众神哄得团团转,要星星不给月亮。

明鉴有些讶然这位神君的孩子气,一时间忘了遮掩自己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看过来的羽烛白对视了一眼。明鉴心下惴惴不安,她听闻这位神君脾气不大好,没少跟小凤凰动手,生怕自己给神帝惹了麻烦。

出乎意料的,羽烛白只是眯着眼睛对她一笑。

明鉴猝然看清了她的眼睛,澄澈柔软如湖泊,仿佛能映出天光云影。她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坦率纯然的笑容,几乎是落荒而逃。

沧雪神君羽烛白,以杀封圣。

明鉴远远地看见那个少女倚在栏杆旁,指着莲海底下的锦鲤,眼睛亮闪闪地向身旁的人提议:“师尊,你看那条鱼好肥,我们抓一条回去养吧!”

她笑容明净,天真无邪,仰首时发间的丝绦随风起伏,像是无依的柳枝。

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有时不经意间与某个神祇对视,也会很快移开自己的视线。

但他们不知道,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她也能轻易地从眼睛里看穿对方的情绪。

最好懂的便是那只骄傲的小凤凰,他的炽烈和明亮都写在脸上,也是为数不多的会对她点头微笑的神;最难懂的是神帝,神帝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即便和她对视良久,明鉴也看不出什么。

她本是一面高悬在神帝殿宇之上的青铜镜,用以鉴别神祇对天道的虔诚,日久天长,沾染灵气,修成了一只小镜灵。

无量天上来往的神祇都不喜欢她,大抵是因为他们知道,无风无尘的镜宫里没人能有秘密。青铜镜幻术以眼为媒,所以从来没有神愿意和她对视,哪怕是无意间撞上她的视线,也只会厌恶地扭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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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明鉴解开了自己的白袍,暴露出线条孱弱的锁骨、圆润白皙的肩头。

明鉴长得像个未熟的小女孩,身体也青涩得令人生不出一丝邪念。羽烛白看着这具身体在自己面前毫无遮挡,却忽然无话可说。

“你真的想知道吗?”羽烛白挺直了脊背,俯视明鉴的脸。

“对,殿下。”明鉴微微一笑,“我非常想知道您的答案。”

羽烛白伸手握住了她细瘦的脖颈,感受着她薄薄一层皮肤下跳动的脉搏。羽烛白略一歪头,流露出属于沧雪神君的居高临下的残酷来。

明鉴绕到羽烛白面前,略蹲下来一些,仰视着羽烛白凝着血迹的眼睛,笑意温柔又残忍。

“昆仑君在苍生和你之间,选了你。”

“把话说清楚。”羽烛白颤着声音说。

羽烛白转头,看见连京站在不远处。

“多谢你的阵眼,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羽烛白望着自己的手心,浅浅一笑,坦然道,“我说我找不到青铜镜,是骗你的。”

“你要干什么?”连京厉声问。

明鉴眼角一扫他心有余悸的神色,心下有些轻蔑,放开了手说:“我倒是不介意你拿自己的命去试探,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拿脖子去试沧雪神君的剑锋。”

末及被她一顿挤对,心里也蹿了火气:“那你还不杀了她?等她从幻境里挣脱出来,把我们俩埋在你的镜宫里吗?”

“我还有话要问她。”明鉴轻声说完,一抬手把末及推进了旁边的水银镜中。

明鉴看出他的想法,细白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视线没有丝毫偏移地说:“不想死的话,就别乱动。”

末及眯起眼睛看着她。

“知道天裂之战里,你们当时的大修罗王是怎么死的吗?”

“你干什么?”小狐狸心里涌出不祥的预感。

“末及此举与屠城无异,天道已经有了异动,奈何他龟缩在镜宫里不出来,所以天劫迟迟无法落下。”连京像是感觉不到痛楚,面色淡淡地说,“既然如此,我就替天道再加一个砝码,让这场天谴落下来,打开镜宫的门。”

第二节 明鉴·镜心

小狐狸眨眨眼睛,仔细地在大雨中辨认了片刻声响,笃定地说:“没有啊。”

连京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怎么办?沧雪被青铜镜灵带走了,青铜镜灵会杀她吗?”小狐狸又焦虑起来,“你已经绕着郾城走了一圈了,想到办法了吗?”

“是啊是啊,虽然你也没有哭过,但是你娇气的时候还少吗?”墨寒川笑着用手里的书拍了一下她的头,“神虽然不会流泪,但是神也会悲伤。”

连京执伞站在城墙头,忽然抬起伞檐,看向了飘着雨丝的天空。

“怎么了?”

“寒川……”羽烛白看着掌心的血泪,声音极细极轻地唤了一声。

她知道那个永远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却从不消失的人,再也不会回应她了。无论她回多少次头,也只能任凭那声呼唤飘散在天地尽头的长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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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救他?”

“你为什么……要离开昆仑?”

无数个声线各异的声音在羽烛白的脑海里吵吵嚷嚷,或是诱哄她就此沉溺在一个有墨寒川的幻境里;或是诘难她无能,生生看着墨寒川走上死路;或是蛊惑她杀回神界,把那些曾围攻墨寒川的神都挫骨扬灰。

“如你所愿。”神帝冷漠地说。

神帝手下的力量加重,墨寒川的魂魄像是薄脆的瓷器,在他的手里一寸寸开裂,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众神冷漠地看着墨寒川痛苦的神色,看着他无力挣扎却没有半点不忍,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我说够了!”

然而下一刻,猩红的血撕裂了她最后的理智。

神帝一剑刺入墨寒川的后颈,生生地拔出了一条沾着血、带着细碎金色光芒的白骨——那是一条快要成形的龙骨。白骨被强行剥离血肉的声音黏腻,像是一把很钝的刀,在羽烛白的心脏里来去拉扯。

“够了。”羽烛白嘶哑着声音说。

在失去墨寒川之后,她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疯狂地诘问自己。

你为什么来晚了?

羽烛白只觉得身上的血一寸寸地凉了下去,她眼睁睁地看着明鉴把当年她没有亲眼目睹的那场厮杀复原。

“我不知道她要怎么做,但是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白冉焦虑地说,“以前也没人相信她能杀了神帝,不是吗?”

连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抬头望向郾城的城墙——两日之前,他布下捕阴阵的地方。

羽烛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彻骨的寒意让她牙关止不住地打战。

向来春风和煦的无量天上,霎时有乌云压城。神帝身后浮现出庞大的虚影,是合眼执剑的法相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仿佛九天之上欲垂的江河。

被这番动静惊扰的神祇都赶了过来,看见墨寒川的眼睛和动了杀心的神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众神纷纷将退路堵住,亮出了自己的法器。

墨寒川以肉眼难以捕捉的动作离开了方才所在的位置,一道天雷猛地砸在原地,留下一个焦黑的坑。他躲避的同时勾住了长弓的弦,长风掠过他沉静的眉眼,随着弓弦扯动,锋利的杀意也在他的指尖凝聚。

“紫瞳,”神帝缓步走出,眼中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冷漠镇定地说,“原来是黑蛟的余孽。居然假冒‘昆仑’之名,妄称沧雪的师尊?”

昆仑君——墨寒川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渍,定定地看着他。

黑蛟,是错误的、不为天道所容的种族,本来早就该灭绝了。可他不仅出现在了无量天,还摇身一变,成了九天十地景仰的沧雪神君的师尊。

羽烛白抬首望去,是神帝的殿宇。

她情不自禁地迈步上前,不待她推开门,殿宇大门便被人从里面狠狠撞开。

乌檀木的大门被砸得粉碎,那人艰难地从烟尘里直起身来,却也只能勉强以长弓支撑着地面,让自己不至于跪伏。

线条温婉,眼神悲悯。

羽烛白抬手碾碎了那块碎片,却已经无法阻挡眼前铺陈开的景象。

一缕幽然的莲花香飘来。

“还是说,你已经不打算追究了呢?毕竟神帝如此信重你,连法印都教给你了。”

羽烛白突然笑出了声,她的笑声短促低沉,像是蒙尘的琴弦上一声低叹。

她抬手按住了身侧的水银镜,霜花自她的掌心疯狂蔓延,崩裂的水银镜发出轻微的爆响。羽烛白垂首而里,眼底有银色的海浪翻涌。

羽烛白的肺腑间有一团灼热的火焰,不住地舔舐着她的血肉。她只觉得吐息间都有烈焰燎过自己的血管,那是疫毒在作祟。可她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适,举重若轻地威胁着青铜镜灵:“我不和鬼鬼祟祟的人打交道,要么你出来,要么我拎你出来,你自己选。”

她侧首望向身侧的水银镜:“我事先警告你,上一个拿昆仑君来刺激我的白衣江神女,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殿下说笑了,昆仑君也是我很敬重的人。”明鉴轻描淡写地说,“我接下来要给殿下看的虽然也和昆仑君有关,但我想,殿下应该会感谢我。”

而当她真正置身于此,映入眼帘的却是湖泊。

天上地下,都是明澈的湖水,其间悬浮着无数个巨大的水银镜,一眼望不到尽头。随着她信步走动,周遭映出无数个“羽烛白”的影像——是沧雪神君羽烛白,而非九嶷山的江画舟。

没有人能在镜宫里保守自己的秘密,那具凡人的皮囊在这里无法遮掩其下的神魄。

“你……”狐狸浑身都在颤抖。

连京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对着他缓缓摇头:“不要告诉她。”

小狐狸难以想象,昆仑山上那个干净出尘的人,如今和魔界那些牙缝里都流着血的魔种混迹在一起。悲伤、忧虑、愤怒和不解,万般思绪混杂,全都在脱口而出时,化作了一句几欲破碎的“为什么”。

一滴雨水映出了她的脸。

她朝着那滴雨水伸出手,雨滴瞬间异化为一面水银镜,横亘在连京和她之间。纤细的女孩从其中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女孩用力一拽,白光倏然而逝,羽烛白和她同时消失在了雨中。

然而已经晚了,羽烛白掌心的法印猛地拍上了捕阴阵的阵眼。

海潮般汹涌的纯净气息从她手下奔腾而出,庞大的莲花纹在城墙上盛开。

古龙清啸贯入云霄,无边莲海的气息通过铺满了整个城池的捕阴阵,大江入海般洗涤了整个城池。夜晚浓重得像是化不开的墨,也在此时略微亮了两分。

转瞬之间,这片街面上的行尸都沉寂了下去。

鹤风眼角一瞥,忽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街面上掠过。他眯起眼睛,确定那只杂毛狐狸就是江画舟前不久抱回来的那只。

白冉嗅着连京的味道,一路追到了稽查司。连京正撑着伞站在门口,见他一来便皱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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