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撇了酒坛一眼,道:“有什么证据是本店的酒?”
那汉子道:“酒坛上刻着‘徐记’,还说不是你们的货物?”
掌柜道:“酒坛是我们的没错,你们今日跟我买过酒也没错,但货物出门,概不退换,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掺了水进去,再来讹我。”
子洋道:“可是那厮实在欺人太甚!”
阿妙道:“子洋哥,这几日来你也跟阿妙说了,咱们惹上的是十二分厉害的仇家?这时候再节外生枝,实在太不智了。”
子洋闻言忖道:“不错,兴许御魔子的爪牙就在左近,倘若露了行踪,那麻烦可就大了。”当下压住怒火,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
那伙计吓得吐了吐舌头,转身快步向里去了。老叫化站在酒馆门口,兀自恋恋不舍,掌柜见了,随手提了根扫帚,骂骂咧咧地出来,向老叫化道:“你这瘟神,怎地还不走,似你这般站在门口,我还消做生意么?”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掌柜的你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打赏几个小钱吧。”
掌柜闻言挥舞着扫帚厌恶地唾了一口,道:“呸!没有没有,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
子洋闻言大喜,急忙跪拜,连声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老叫化道:“起来吧。我瞧你印堂中隐隐有灵光闪现,应该是有些修为的,你原先师承何人?”
子洋道:“弟子原先师父的名讳叫作风行易。”
子洋闻言心中踌躇,暗自忖道:“世人都说江湖险恶,这位前辈虽有侠义之举在先,终究与我只是初识,我能否把离魂山魔界出口的事告诉他?”
老叫化见状道:“老叫化我可没什么耐性,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子洋正要答话,忽听得老叫化又是一声大喝,道:“又什么人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子洋道:“方才前辈的一举一动,子洋全都瞧在眼里,且不说前辈您的仙术道法,就是这份视钱财如粪土,济世助人的气度也够子洋学上一辈子了。”
老叫化笑道:“傻小子还挺会说话,不过我可不会什么仙术道法,至于银子么,反正也不是我的,老叫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况且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你瞧,我还给自己留了三百两酒钱呢。”老叫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取出张银票,在子洋面前晃啊晃的。
子洋道:“前辈若是为钱,就不会把五万两散得只剩三百,若非施了仙术道法,就不会说银子不是您的,所以子洋大胆猜测,前辈定是用了小小手段,惩戒那横行乡里的恶掌柜。”
子洋道:“正是天大的麻烦,再不快走,只怕就来不及了。”说罢自顾自地去解那马车。
阿妙见他手足无措,知道此事必定非同小可,也连忙回房打点。
子洋将马车牵出门外,回头取了些散碎银钱放在堂屋桌上,待阿妙出来,迫不及待地纵马扬鞭,向北方疾驰而去。
掌柜的拿到了葫芦,欣喜若狂,狂笑道:“大家作个见证,咱们银货两讫,可不能反悔了。”说罢手舞足蹈,疯疯癫癫地去了。
众人见这交易终于做成,都是叹息不已,正待离去,却听得老叫化道:“这许多银子,老叫化一人也使不完,你们谁家有困难的,都来分些去吧。”说罢抓了银票就往一名汉子怀里塞,众人见状,呼啦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诉苦。老叫化东给一张银票,西给一个元宝,顷刻间便千金散尽,拿到银子的千恩万谢,没拿到的忿忿不平,又喧闹了好一阵才渐渐散去。老叫化这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满面得意之色,哼着小曲儿向街口走去。
子洋从头到尾瞧着,见那老叫化离去,心中暗忖:“看这位老人家的行为气度,定是游戏人间的有道高人,倘若能拜他为师,定能学得一身本事,不至负了师父临终的嘱咐。”当下向阿妙道:“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罢站起身来,尾随那老叫化而去。
围观的众人闻言登时嘘声一片,老叫化却好似有些动心,犹豫了一阵,仍是摇头道:“不行,两万两太少了,还是我的宝贝葫芦好些。”
掌柜忙道:“银子咱们还可商量嘛,不如您开个价?”
老叫化想了好一阵,伸出五个手指,道:“五万两,没商量。”
老叫化一把夺过那葫芦,道:“什么万两银子,便是万两黄金也不卖。”
掌柜道:“是是是,此乃无价之宝,不过是这样,您只有美酒,却没美食,也没华服豪宅,有了银两就不同了,您可以购田置产,再买几个下人奴婢回来侍侯您,高枕无忧地颐养天年,何须再受这些风霜之苦?”
老叫化听了,叹了口气,道:“想想也对,我这辈子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老叫化瞥了他一眼,道:“罢了,我不同你计较。”
掌柜道:“多谢老人家大量。”顿了顿,故意满心狐疑地道:“您这酒葫芦……”
老叫化道:“怎么?有话就说。”
子洋闻言更加愤怒,忖道:“这厮原来是个仗势欺人,横行乡里的杀才,眼下先让你猖狂,到了夜里,看我不一把火烧了你的铺子。”这念头刚起,忽见那老叫化摸出腰间的葫芦在破陶碗里倒了一碗酒,啧啧有声地啜饮起来。
这老叫化的酒葫芦虽然肮脏,倒出来的酒却是异香扑鼻,竟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汾酒。路人闻见酒香,纷纷驻足观瞧,不多时便在老叫化身边围了一圈。老叫化半闭着双目,惬意地自斟自饮,对身旁众人视若无睹。一名馋虫大动的酒徒实在按捺不住,上前涎着脸道:“老人家,你这酒芬芳四溢,端的是极品中的极品,只不过独酌无友,未免美中不足,不如……也分我一点儿尝尝吧。”
老叫化灌了一大口下肚,喃喃道:“说得也是,好吧,你取碗来。”
子洋在不辨路径,只顾连滚带爬地朝山下急奔,幸亏御魔子伤势沉重,竟然不及追赶。子洋到了距青城十余里外,雨势渐弱,天色也渐渐明了。
子洋半点也不敢怠慢,急赶到阿妙寄宿的农家,吐出隐身石,随手撕下半幅衣襟,拭去脸上的泥水,正待跳墙进去,却听得“咿呀”一声响,院门打开,阿妙走了出来。
子洋见状不禁一愕,道:“你……”
那汉子怒道:“掌柜的,你这话可太不地道,既然你不肯认,我便去报官。”
掌柜听了哈哈大笑,道:“去,尽管去,瞧瞧是你吃亏,还是我占便宜。”
那汉子闻言领着友人怒冲冲地去了。围观的民众见状,无不摇头叹息,其中一人嘟囔道:“谁不知道官老爷是掌柜的亲兄弟,这下你可有苦头吃了。”
那老叫化挨了一脚,大概是受伤难行,捱到酒馆对面的墙角坐了下来。子洋正想拿个馒头过去,街面上又来了几名汉子,每人手中都抱了个酒坛。那领头的到了酒馆外,向内叫道:“掌柜的,你这就不对了,我今日送女儿远嫁贵地,才到你这里买些上好的女儿红,你怎么能往酒里掺水呢?”
那掌柜闻言慢条斯理地出来,两眼一翻,道:“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我这里可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
那汉子将酒坛往前一送,道:“不信你自己尝尝。”
老叫化陪笑道:“没有银钱,赏口酒喝也成。”
掌柜闻言怒道:“格老子,臭要饭的还要酒喝,给老子滚!”说罢重重一脚踹在老叫化膝盖上,老叫化站立不住,登时翻跌了出去。
子洋见状大怒,正要发作,阿妙一把拉住了他,摇头道:“子洋哥,别多管闲事。”
二人好似惊弓之鸟,只顾拼命赶路,但一连过了数日,仍不见御魔子追来。子洋虽然大为不解,却也略略松了口气,这时再下马打听,却是已到了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福水镇了。子洋在市集上买了几个馒头给自己和阿妙充饥,一面咀嚼,一面忖道:“这一路上竟然没有御魔子的踪迹,那厮如此厉害,怎能轻易放过了我?想来是伤势过于沉重的缘故。可是他总有伤好的一天,以他的本事,找到我只怕易如反掌,到时候‘元始伏魔录’难免还是要被他夺去,我总要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子洋正在沉思,忽见对面行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脸上满是污渍,胡须花白,手中托着个破陶碗,腰间吊了个脏兮兮的酒葫芦。
那乞丐走到一家酒馆面前,用力抽了抽鼻子,道:“好香啊,这酒只怕已经有三十年了吧。”
酒馆里的一名伙计闻言笑道:“想不到你这老叫化子倒还有些见识,咱们店里刚开了一坛三十年的女儿红……”话没说完,已听得酒馆的掌柜叫道:“小三,你不干活,跟外面的穷叫化子唠叨什么?”
老叫化闻言目光一闪,道:“风行易?你是风行易的弟子?那好得很啊,为何却要转投我这要饭的门下?”
子洋一惊,只听得草丛簌簌作响,内中钻出个少女,原来却是阿妙。
阿妙满脸都是惊惶之色,头上还粘着几根干草,见了子洋,上前道:“子洋哥,阿妙一个人心里害怕,所以就……就跟来了。”
老叫化面无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阿妙一番,忽而转向子洋道:“好吧,老叫化忽然心血**,收了你了。”
老叫化闻言一愕,道:“你这小子,模样挺老实,其实挺狡猾。好吧,就算老叫化用了些手段,又为何要教你?”
子洋一愣,道:“这……”
老叫化道:“没话说了吧,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就想老叫化收你?”
老叫化子好似浑然不觉,哼着小曲出了市镇,信步走到一片野地里,忽然回过头来,道:“小子,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作甚?”
子洋翻身拜倒,道:“小子子洋,求前辈您将我收列门下。”
老叫化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我只是一名乞丐而已,收你到门下做什么?学要饭么?”
掌柜闻言一愣,忖道:“五万,我所有的积蓄也就五万,这臭要饭的还真是贪心。”略略犹豫,转念又想:“只消有了那宝贝,还在乎五万两?便是五十万也转眼间便回来了。”想到此处,将牙一咬,道:“好,五万就五万,您等等,我给您拿银票去。”说罢急匆匆地挤开人群向酒馆里去了。
旁人见状,纷纷摇头,直劝老叫化别卖,老叫化却只是笑盈盈地,一言不发。少时后,掌柜的取了一叠银票出来,总数四万九千九百四十两,加上他身上的几锭银子,正好五万。
老叫化恋恋不舍地摩挲了葫芦几下,叹了口气,道:“老朋友,再会了。”说罢接过银票元宝,将葫芦递了过去。
掌柜见老叫化已然心动,暗暗心喜,接道:“我就不同了,开的是酒馆,专门卖酒给客人,你这宝贝倒是对我的用处大些。”
老叫化闻言将握葫芦的手又紧了紧,道:“那又怎样?”
掌柜道:“我有个提议,不如您将这葫芦卖了给我,我给您两万两银子,以后您安心养老,我专心经营,岂不是两全其美?”
掌柜道:“那我就得罪了,冒昧地问一句,您这酒葫芦究竟真是宝贝还是您老人家的障眼法?”
老叫化闻言哈哈大笑,将葫芦递到掌柜面前,道:“我多言无益,你自己试试。”
掌柜接过葫芦,掂量了两下,翻手向老叫化的陶碗中倒酒,不一会儿便满了,掌柜顺势又将旁人的空碗倒满,一轮下来,大概倒了十几斤出去,那葫芦却半点儿也不见轻。掌柜心中暗喜,忖道:“果然是个好宝贝,只是光天化日,总不能这般明抢,况且这臭要饭的说不定真是仙人所化,来硬的多半讨不了好去,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当下假意赞道:“真是好宝贝,这好宝贝最少也值万两银子吧。”
那酒鬼听了,忙不迭地到对面酒馆借碗,他是酒馆的常客,伙计不便拒绝,便借了一只给他。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把碗向老叫化面前一伸,道:“老人家,碗来了。”
老叫化倒是大方得很,给那人倒了满满一碗,那人一气饮尽了,长长舒了口气,舔着嘴唇,显然意犹未尽。老叫化见状又替他斟满酒,那人连忙称谢,二人开怀畅饮,好不痛快。说来也奇怪,老叫化的酒葫芦并不大,按说倒了这好几碗,应该已经干了,但只要老叫化的手微微倾斜,葫芦中立时便有酒出来,竟好似半点也不曾减少。旁边的路人越看越奇,越聚越多,不少好酒好事的都到对面酒馆借了碗来讨酒喝,老叫化是来者不拒,人人有份,酒过数巡之后,那葫芦里倒出的酒只怕已有十几坛之多,兀自源源不断,不见枯竭。周围的众人初时只是好奇,此刻却是惊叹不已,那品出味儿来又乖巧的,立时改口叫起“老神仙”来。这下可不得了,街面上的百姓奔走相告,人人争相一睹老神仙的尊容,登时把一条本就不开阔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酒馆的掌柜也混在人群之中,心中暗忖:“臭要饭的是不是神仙不得而知,那酒葫芦却多半是个宝物,倘若将它弄来,我的酒馆就是无本生意,那还不黄金滚滚么?”想到此处,厚着脸皮上前施了一礼,道:“老人家,方才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这里赔礼了。”
阿妙原本满面忧色,见了子洋,长舒一口气,喜道:“子洋哥,你可回来了,昨夜狂风暴雨,青城山上却红光冲天,我料想上清宫内必定有事发生,心惊胆战,只盼老天垂怜,让子洋哥你平安无事地回来……这下可好了,你没事吧,怎地身上满是泥污?”
子洋心中忐忑,一面回头张望,一面道:“阿妙,赶紧收拾行装,咱们快走。”
阿妙愕然道:“为什么?莫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