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如此默念着,狭长山洞里的魔气果然在顷刻间便奔涌而过,未有丝毫停留。
太好了!他没注意到她!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平复呼吸,胳膊肘突然被一只大手握紧。
是斩苍!
他怎会亲自过来?!
这谷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般重视?还是说……那道通缉令并不是因为恼怒她冒充了魔族重臣,而是他已经发现她暗自收集了他的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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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渴。
身体已经缺水到了快要化成沙子的程度。
逞什么口舌之快,她就应当厚着脸皮赖上他,多说些好话。现下似乎把他得罪了个彻底,也不知道他究竟肯不肯救她。
“斩苍。”
她试着放软声音,朝着他走近一步,双脚却比声音更软。膝盖一个没支撑住,下意识就往前扑了过去。
原本冷着一张脸的魔尊脸色更差,声音却不自觉缓和了些许:“你不是很能耐吗?非要一头扎进来,现如今找不出生门——”
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可这番话落到樱招耳中却成了冷嘲热讽。
说起来很没出息,但此时此刻她是真的要哭了。
樱招站在原地抬头看向一袭黑衣、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的斩苍,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他回过身冷冷道:“别跟着我。”
樱照:“……”
鞋底沾上了不少焦黑印记,在许久未有人踏足的山道上留下了一串明显的脚印,她的额头上也被山壁过高的温度炙烤出了一层薄汗。
她给自己施了一道除尘咒,将焦黑的鞋底洗干净,便继续往里走。
被黑暗包裹的山道只有一颗小小的凝光球上下漂浮,在狭长的空间内辟出一道光源,片刻之后又被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侵蚀。坚硬的岩道上坠着一颗又一颗碎石子,被鞋底碾过时发出尖锐的回响。
斩苍?
是斩苍!
来不及思考这个身影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她拔腿便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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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实现不了了。
这样想想,好像也不是太凄惨,顶多是有些遗憾。
樱招强撑着结界,躲在巨石的影子里,将头脸包裹得严实。
她一时后悔没和大师兄多学学法阵,一时后悔没赖着斩苍不放。想着想着突然很想哭,但天气太热了,她身上的水分都被蒸发了个干净,即使悲伤害怕到了极点,她也没办法流出眼泪来。
黄沙漫天、劲风刮脸,她掏出所剩无几的法器,一边伤心,一边苦恼着法阵转换之后该怎么活下来。
在这个法阵世界中,后羿还未将另外九个太阳射下,十个金乌齐刷刷挂在天上烤时,地面会大旱。烤足三个时辰之后,阵法便会转换为熔岩喷涌模式。太阳落山,世界进入夜晚时,又会像陷入极夜一般迅速冰封万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十个金乌还会沐浴,每当它们落到海里洗澡时,便会引发海啸。
这一切细节,几乎都与扶桑树的传说吻合。相传,在黑齿北,有一棵连接三界的扶桑树,此树大到可供十个太阳栖息。每当太阳在海中沐浴完之后,都会悬挂在树上休息。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根据扶桑树的传说设置了这么一道法阵。
天色阴沉,四周尽是嶙峋怪石,荒台古树,而她已经在这里被困三日了。
自以为很潇洒地跟那魔尊道了别,御着剑随着狂风一道扎进了谷中时,樱招还曾庆幸过法阵在她腾空的那瞬间便发生了转换,那魔尊想追也追不上她。
可正如临则所提醒的那样,魔域虚无之地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进入之后不知道会面对些什么。
随着一阵刺目光线,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修士竟然从体内唤出一把长剑,一跃而上。
谷中猛烈的狂风将她的长发掀起,她回过头,与他目光相接:“抱歉了,魔尊,我今日一定要入谷。”
飞扬的沙尘灌入山洞,斩苍只遮了遮眼,她便消失了。
山道摇晃得厉害,斩苍却看起来没什么受影响,一脸淡定,不见半分焦急。
樱招背后原本坚硬的岩壁产生了松动,死死扣住岩壁的手不知怎的,竟抓到一捧黄沙。沙砾从指缝中漏下,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双目捕捉到一丝天光。
黑齿谷与她的距离如今仅剩一道摇摇欲坠的墙体!
要不,还是与他好生商量一下?
正苦恼着,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震动。樱招飞速往两边看了一眼,只觉得山道似乎活了过来。
她抓紧身后的崖壁支撑住身体,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被钉在岩壁上的飞刃还残留着樱招的灵力,发出的光芒萦绕在戒指上,又被戒面切割成细小的碎块,而一直被自己捏在掌心的修士之手,其实很好看。细白而有肉感,虽然掌心惯常用剑的地方遍布着厚茧,但握在手里依旧柔软。
这是他生平从未触碰过的,女子之手。
斩苍蓄起魔气快速将她指上的五枚戒指尽数纳进掌中,随后才将她的手腕松开。似乎连他自己也被方才的暧昧姿势所惊到,因此他冷着一张脸没说话。
斩苍被她刮得掌心发痒,不自觉瞥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专心致志地盯住她的手,不再分神。
“别动了,”他沉声道,“不然把你的手砍了。”
这个该死的魔!
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握紧佩剑,樱招静悄悄地行至第一头赤炎兽身前。
那头凶兽顿时竖起耳朵,将头甩了甩,反应十分机敏。
头上火焰差点甩到樱招身上,但是片刻之后,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气息,变得无比安静乖巧,甚至懒洋洋地眯起了双眼,往前拱了拱脑袋好似在寻求爱抚。
“别动。”他此时还有足够的耐心,声音亦放得很轻。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樱招的手指上,她在这一瞬间不仅觉得屈辱,还平添了一丝惊惶。
脑袋整个被他的气息所包围,气血翻涌到连心跳都开始紊乱。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去摘她的戒指。
樱招想着自己横竖是进不去这黑齿谷了,出去若是丢了这戒指,依旧是死路一条。情急之下找不到任何办法,她只好将五指攥得死紧,说道:“我凭本事拿到的魔气,你就这样带走,未免也太没风度了吧?”
斩苍才不管她说的“风度”是什么,他直接将扣在她腕上的手指往上滑,大拇指摁在她的掌心迫使她将五指张开,然后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地对付她指上的戒指。
迎头一道问话砸得樱招有些蒙。
怎么?他没打算杀她吗?还有,根据他的眼神来看,难道他根本没看见她?那他怎么会知道她躲在那里?
惯会顺杆爬的性格令樱招迅速回神,反咬一口:“你你你一见面就对我又拖又拽,这里也没旁人,我害怕死在你手上不是很正常吗?”
她现在就在等着被斩苍宰割。
斩苍冰冷的眼神像刀刃滑过她的脸,又滑向她的脖子,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珍稀的清新木香被挤压在二人周围,霸道地往樱招鼻孔里钻。可是她的后背正抵在岩壁上,已是退无可退。
脚踩在石子上发出微微战栗的声响,樱招看到他突然将手腕一翻,接连将贴在她身上的几道隐身符摘下。
原本就凌厉的气息在幽闭的空间内更是像猝了毒一般危险,修士的本能令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知道不能就此束手就擒,不然被绞杀在此,师门都没法替她收尸。
未被擒住的那只手蓄起灵力唤出飞刃,尖锐的剑气附着在无形无质的飞刃之上,瞬间化作道道金光,自男子身后腾起,没有丝毫停留,飞刃争先恐后地朝着他的后背刺过来。
却在逼近他的瞬间,被一道看不见的魔气阻绝,再也不能前进一寸。
不得不说,盛着斩苍魔气的吞云戒确实有用。
黑齿谷外众修士这些时日依旧没有寻得兵不血刃而入内的法子,捏碎了无数只传送符,却无一不被谷口的禁制给挡了回来。
谷外依旧没有任何魔族战将在驻守,樱招散开神识,也并未察觉到附近有魔族高手在逼近。她戴着戒指,趁着远远潜伏在谷外的修士们不注意,贴了一道隐身符在身上便闪进了谷口。
怎么会?!
脖子上汗毛直竖,一声惊呼从她喉头滚出,接着一股大力拉着她往外直拽。后腰处贴过来一只手将她托住,她整个身子竟这样硬生生被人抄出了岩洞。
踉踉跄跄地及地站稳,樱招抬起头,还未完全适应黑暗的眼睛只能看到一道高大的暗影抵在她身前。
一连串的疑问在樱招脑海中闪过,寻不到答案,也无处可逃。恰好眼角瞥见岩壁上有一处凹陷便于躲藏,她当机立断掐灭凝光球,一矮身便钻了进去。
化不开的黑暗重新漫过来,樱招抽出一沓隐身符胡乱往身上一贴,缩住身子捂住口鼻,憋着气不安地等待着斩苍经过。
看不见她看不见她……
沉稳的心跳随着看不到尽头的山道渐渐散乱,樱招往身后看了看,蓦地感到一丝紧张。
凝滞的空气突然开始流动,风声呼啸间,有什么物体正在逼近。她皱了皱鼻子,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魔气。
带着清新木香的魔气。
樱招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眼都要裂开了,声音也发不出来。下巴好像被人给捏开喂进来什么东西,清清凉凉的,原本干渴发痛的喉咙被渐渐浸润。
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有一道温热覆于额头,接着一阵魔气被灌进来。清新木香顺着她的眉心游走至全身,备受折磨的身子像是沉浸在柔软的水中,被粼粼细波温柔舔舐。
做好了摔个狗吃屎的打算,双肩却被斩苍稳稳地扶住。扶住之后他似乎感到有些别扭,伸着手就这么架着她,没让她继续靠近。
樱招不敢堵他内心究竟有几分心软,她本来就不了解魔族,更别说去猜测斩苍这个魔尊的心思。
未避免他好事做到一半便嫌麻烦将她扔下,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暗自催动灵力,给自己和面前的魔尊下了一道结冤咒。看见咒语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绳倏地将二人的手腕缠至一处,她才放心地晕过去。
她将身上最后一颗储水丹药含进嘴中,润了润喉,自觉嗓子勉强可以发声了,才苦着脸开口:“你当我想跟着你吗?要不是这鬼地方,我守了三天也只看到你一个活物,再加上我人生地不熟,我才不跟着你……”
只可惜她一张嘴就吃进去一口黄沙,絮叨到后面她也觉得没劲,就自觉住了口。
身体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视线也渐渐模糊。斩苍那张好看的臭脸,她已经看不清了,耳朵听不见他半分回应,她备感后悔。
她发誓绝不是因为他看起来态度太差而咽得她说不出话来,而是她嗓子实在太干了,一张口嘴皮还开裂。
她轻声“咝”了一下,用手背蹭了蹭嘴皮,才发现嘴唇出血了。
手背上的一点红色血渍,有些刺目,旁边还沾着不少细沙。
那魔尊却蓦地停下脚步,她一时不察,鼻尖直撞上他的背脊。
好疼。
但这种疼是真实的,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真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还有死状难看了些,被熔岩吞噬,尸骨都没有。
一阵寒烟吹过,四周温度好似降下来一点。
樱招顿时站直了身子四处张望,猎猎劲风刮在脸上生疼,她伸手捂住面孔,从张开的指缝中捕捉到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
一炷香时辰过后,便会天崩地裂,熔岩喷涌。
这一日,她大概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可惜没机会回去给师父尽孝了,欠师兄师姐的银钱法宝,也只能这么一笔勾销了。还有那因为她而受罚的左使太簇,她本来想着自己出去之后还是给人好好赔个不是,然后再去给右使临则道个谢,顺道再去寻一下那给她作画的画师,带几幅画回中土……
按理来说,阵眼应当就是那棵扶桑树才对,可是樱招在这里盘桓了三日,只见到几棵根都快化成灰的歪脖子树,更别说找出阵眼了。
第三日快结束了,现在这里正处在干旱模式。
太阳落山时,天色虽慢慢黑下来,温度却丝毫未减。
这黑齿谷,在虚无之地的基础之上还被布下了强力法阵,整座深谷每隔三个时辰便会转换一次极端天气,从冰封万里、海啸滔天、大地龟裂到熔岩崩塌,一日十二个时辰,四种地狱模式轮流上演。
难怪黑齿谷除了四头难缠的赤炎兽,并未派任何魔族战将过来驻守。有这么一个法阵铺设在谷中,纵使大罗金仙来此,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更何况樱招现在只是区区化神。
可樱招不是它的主人,也没胆去触碰它头上之火,只能屏住呼吸迅速后退。
幸好那头赤炎兽性子十分傲娇,见得不到爱抚,也不纠缠,威风凛凛地甩了甩尾巴就在原地趴伏下来,将自己脑袋在前腿上蹭了蹭。
为避免其余几头赤炎兽有样学样,樱招踮起脚尖迅速自它们面前瞬行而过。眼看着峡谷中令人胆寒的火光被她越抛越远,她才终于慢下脚步。
若是给樱招一次重来的机会,问她是选择落在那魔尊手中,还是一意孤行跳进黑齿谷,她一定会选择跟着斩苍走。
管他是人是魔,是要将她剐下一层皮还是安稳放生。,至少比现在的处境要好。
此时樱招正面对着一片废土。
眼前的魔尊正在不紧不慢地结印,试图将法阵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四周正在融化的山壁也缓缓开始愈合。
樱招却不动声色地催动灵气,积于双掌。
饶是斩苍实在是气定神闲,他的布阵速度依旧快到惊人,不过须臾便已经将移位的法阵修复好。他低头看了看几尺之外被晃得几乎支撑不住身子的女修士,正打算大发慈悲地扶她一把,她身后半沙化状的岩壁却轰然倒塌。
斩苍也没料到现在的境况,他扭头往山道扫视了一圈,才答道:“法阵开始转动了。”
“什么法阵?”
他这下没有回她。
倒是樱招骤然被松开,有些莫名其妙。她放下被强行举高的手臂,一边观察着斩苍的脸色,一边盘算着该说些什么话才能让他带她出去。
她不是初入江湖历练的新手,入世修行途中但也算是见过不少花花太岁、浪子丧门。
这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魔尊看起来虽然很凶,但的确是没什么心眼的样子,或许是由于他太过强大,因此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樱招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才松开手指乖乖合作,但一张嘴仍旧不饶人:“男女授受不亲,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快点摘完放开我!”
原本心无杂念的魔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把她挤进墙里去了。
他不自觉退开一步,将她的双腿放开,手劲却没有松。
好糟糕。
樱招仰起脖子在他胸前拱了拱,趁他不注意,想抬腿踢他一脚,他却直接将双腿并拢将她的腿夹住。
这下她彻底被他的四肢囚住,只剩下手指还在负隅顽抗。
那吞云戒是仙门至宝,一旦套上手指便没那么容易摘下。花样繁复的戒身之间还坠着一根一根的小银链将其连接,设计不可谓不精巧。
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地与她的交缠在一起,指缝贴近指缝。只是斩苍到底背着光,沉沉黑影罩在她手上,让他有些看不真切。他不自觉俯下身凑近,臂膀几乎要将樱招整个人盖住。
而一心与斩苍较劲的樱招仍在不停地挣扎,手指毫无章法地抠刮着他的掌心,被摁在头顶也不安分。面前的男子无意识贴过来的身躯热烘烘地蹭上她的脑袋,名贵而柔软的衣料将她的脸烫到发红。
可惜就是她这双眼睛不太争气,挤不出半滴眼泪,不然配上岩壁上幽幽闪动的光源,倒也能能扮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或许装可怜根本就没用,总之,斩苍丝毫没理会她这番假惺惺的控诉,见她另一只未被钳制住的手又要伺机挣扎,他直接将她的两只手腕一并扣住,越过她的头顶摁到岩壁上。
他的目光在她戴着吞云戒的右手上转了一圈,又落到她脸上:“你既选择了引我出手,就得承担后果。你令我魔界左使当众蒙羞的账,本尊暂且不和你算,但这魔气,却不能任由你带走。”
他的眼神终于在她脸上聚焦。
属于女子细嫩的脖颈上立着名为恐惧的寒毛,眼前的人明显呼吸都乱了,却还强自镇定着与他对视。
“本尊还当你胆子有多大,原来你也会害怕?”
堵在她身前的魔尊只抬了一下手,悬浮在半空中的金色飞刃便打着旋钉入了坚硬的岩壁中。
那些闪着金光的细密飞刃将狭小的空间照亮,一张背着光的脸朦胧地在樱招眼前浮现。他没有如同战将选拔当日那样束起玉冠,而是将黑发束在脑后,深邃而立体的面容在光影的切割下有种雕刻般的美感。
虽说大难临头还要欣赏敌手的皮相实在是不该,但此时此刻似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的手腕被越捉越紧,即使灵气在周围流动得再不甘心,最佳进攻时机一旦错过,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那四头赤炎兽生得极其耳聪目明,周身缭绕着三昧真火,猝炼出的火毒凡人触之即死。性格亦十分暴躁,一点动静都能引得他们张嘴呼啸、炽焰飞腾。经年累月下来,谷口被烧得一片熏黑。
不过樱招身上穿的里衣是水火不侵的仙门至宝,只要皮肤不沾上火,便没什么大问题。
进入谷口时,这几头凶兽刚喷了一通火,四周的山壁热得发烫。谷中回**着四道重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凶兽噼啪地甩尾声,红彤彤的火光明明灭灭,威慑力十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