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真的。”
得了樱招的应允,苏常夕终于心满意足,转过身准备回自己分配到的弟子房,只是临走前还狠狠地剜了贺兰宵一眼。
贺兰宵倒是完全没注意到,他正低头看一只蝴蝶掠草飞,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冰冷。他抬头时,参柳已经带着苏常夕走远。
忽有一阵风吹过,将画一般的场景惊扰,视线所及之处有强烈的光斑照过来,樱招眯着眼睛去抓身边的人,却抓了个空。热烈刺眼的光线吞噬过来之前,她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好似在说:“送给你。”
樱招倒抽一口凉气,猛然从**惊起。
窗外晚鸦在噪,她盯着床帐愣了一会儿神,已然把梦里的一切全都忘记。
她抬头想看清他的面容,却只能看到一道优美的轮廓和被层层星光印成淡金色的睫毛。
“斩苍,”她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有些失落,“我要回人界了,回去之后就看不到这么美的星河了吧,神迹一般,人界可没有铺在脚下的星河。”
看不见的事物,好像是在指这条星河,又好像不止。她的影子和身边人一起被拉长,她悄悄朝他挪近了一步,直到看见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才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樱招一脸疑惑:“怎么了?”
不曾想这圆脸姑娘竟然害羞起来,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还是参柳替她解释了一句:“这小丫头,一心想拜你为师,我收她当弟子她还不乐意。”
苏常夕赶紧冲着樱招点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哇!你当我想跟着你吗?要不是这鬼地方我守了三天也只看到你一个活物,再加上我人生地不熟,要不然,我才不跟着你……”她一张嘴能吃进去一口黄沙,苦着脸不停地絮叨。
可是画面一转,漫天黄沙又瞬间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万顷璀璨星河,光波摇翦着从脚下铺开,明霞幌幌将夜色照亮。密密疏疏的星辰闪着火焰一般,有些浸在水下,有些悬在水面,画面中是蔷薇般的色感在摇漾,粼粼的光波将她的脸庞描绘得极尽美好。
耳边是已经被她收服的刑天在哇哇乱叫:“你把你手里那丑东西放下!我告诉你!那丑不拉几的玩意儿休想挂在本座身上!听到没!你休想!”
樱招甩甩头,神台渐渐清明。
她记起来了,她是来寻刑天的。师父算出刑天会在魔界出世,刚好她还没有称手的本命剑,师父便打发她过来取,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机缘。
一阵寒烟吹过,她捂住脸挡住猎猎劲风,从张开的指缝中捕捉到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来不及思考,她拔腿便追了过去。
是谁?
谁在唤那魔尊?
樱招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黄沙漫天,劲风刮脸,她不自觉地遮住眼睛往后退了几步,脚下的沙砾被她踩得嘎吱作响。
贺兰舒自觉已仁至义尽。
其他的,也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在魔界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找回记忆和力量,若到时他仍旧无法自保,苍梧山也能护他一二。
“提前被樱招带走也好,反正从甘华那里绕一圈不过是走走程序,掩人耳目而已。宵儿自小聪明谨慎,他会见机行事的。”贺兰舒在楠木交椅上直起身子,淡淡道,“我们在魔界左使眼皮底下玩这一出,五年之后,他们找上门来,我们若交不出人,贺兰氏全族恐遭灭门之祸。”
传闻的确不假,但贺兰舒总觉得另有隐情。
二十年前,斩苍戴着面具跟在樱招身后寸步不离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都说世间只有情难诉,前一刻还如胶似漆,下一刻便反目成仇的怨侣比比皆是,但那二人闹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难保不是有背后推手在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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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者有什么区别,恐怕也只有樱招自己知道。
“可是,左使不是说,樱招的记忆被……”嬷嬷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是啊,因为人界唯一见过斩苍面容的樱招已经不记得他的长相,贺兰舒才敢堂而皇之地把贺兰宵往苍梧山送,魔界也必不会料到她真的有胆把他当作一般贺兰氏弟子对待,在他们眼皮底下把人送往仙门。
族长贺兰舒的书案上凭空出现一张传信符,信封用蛟龙龙涎混合白磷封口,非收信者本人不得启封。若有奸佞份子妄图强行拆开,白磷会即刻自燃将信件焚毁。
贺兰舒年方四十,能文能武,形容端丽之余,举手投足皆带着一股英气。她拆开信封,从头扫了一遍,顿时皱起了眉头。
旁边站着的嬷嬷是她的心腹,见她面色深沉,第一时间屏退了旁人,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开口问道:“是阿白传回来的?可是公子出了什么岔子?”
从贺兰宵手里搜刮来的符纸和丹药已经被她仔细查验过,除了异常贵重之外倒没有任何异状。
收徒一事,进行到现在,她才突然有了些许真实感。
孟子有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樱招以前时刻谨记这一箴言,从未有过正式收徒的想法,若是教几招剑法还好说,正儿八经的传道授业解惑,却实乃难事一桩。如今把这么个大麻烦带回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贺兰宵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深深地鞠了一躬:“弟子,谨遵师命。”
樱招将丹药和符纸收好,语重心长地说道:“修习剑道,虽不至于像太清道一般严守斋戒,但修行一事,本就艰辛,你须做好准备。”
说着,她又从袖中掏出一本弟子守则递给他:“别的规矩你便依着苍梧山的门规来吧。”
“噢,”樱招点点头,不甚在意地回道,“苍梧山无论什么等级的弟子,一月当中总有那么几日须去掌门的不嚣峰统一进学,授业老师是已出师的大弟子们。四峰长老亦会不定期开坛授课,届时你若是觉得自己不适合我北垚峰,想拜别的峰主为师,我自会替你引荐。”
说完这一大段话,她再看向贺兰宵时,不知为何,他的脸色竟苍白了几分。
她说什么了吗?她难道不是字字句句都在为他着想吗?
一场闹剧总算落幕,被迫中断的弟子遴选继续进行。全部测试完毕后,几位长老关起门来商讨了半日,才将这剩余的十七名试炼者的去处分配完毕。
今年的试炼者资质都很不错,除了樱招,参柳和风晞各收了一名亲传弟子,至于甘华,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此地,人虽还坐在长老位上,脑子里却一直在盘算着自己的损失,以及要找风晞索要多少赔偿。
樱招走出大殿时,贺兰宵已经领了弟子服,站在殿外正等着她。他的小厮因没有用武之地,已经被他打发下山,回家复命去了。小厮走之前仍是一脸如丧考妣,也不知道这俩主仆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贺兰宵很短暂地愣了一瞬,从袋中掏出几个丹药瓶。瓶身透着莹润清光,看来里面装的都是些助进修为的灵丹妙药。
樱招此时是真有些骑虎难下了,她没急着接过那些丹药瓶,只是问他:“你原先是打算拜入甘华座下吗?”
他的灵根虽和自己同属金灵根,但她将他带回北垚峰的过程有多强人所难,亦是有目共睹的。她的确不是真心想要教导他,而是急于证明自己绝不会出错。
“有,”说着,他从腰际解下一个乾坤袋,从内掏出厚厚一叠符纸双手递过去,“都是离家前母亲准备的,我自己还未清点过。”
樱招随意往他那乾坤袋里瞟了一眼,好家伙,都不用探头过去看也知道那里面装的全是奇珍异宝,再一看她刚从他手上接过的这一沓符纸,避雨符、神风符、鸟行符、真火符还有各种价值连城的符纸,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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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招打的是就近看管的主意,甚至还十分贴心地送了他一个洒扫傀儡,每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那具傀儡是樱招平日无事时亲手所雕,除了不会讲话,其余举动都与真人无异,行止颇为利索。
贺兰宵收到傀儡时看起来还挺诧异,为避免他有所怀疑,樱招赶紧解释道:“你既已拜我为师,一切事宜自当由着我的规矩来,凡尘俗事亦需抛之脑后。你入苍梧山之前过的什么日子,我不会管,但今后须得事事躬亲。这傀儡人是念在你年纪尚小,权当个过渡罢了。”
甘华咬咬牙,将笑容收了个干净:“你觉得我会私吞?”
“师姐别误会,”乾坤袋迎头砸过来,风晞勾着束口的细绳解释道,“是掌门师兄交代了,一定要找个靠谱之人亲自还回去。顺便……打探一下那贺兰氏的情况,特别是,贺兰宵的身世。”
苍梧山四座主峰皆高耸入云,如天上重楼,樱招所在的北垚峰亦是如此,若是不御剑,几乎难以攀上。峰顶四周被云雾环绕,轻易不能窥其全貌。穿过云层后才会发现峰顶的平台极为开阔,中央坐落的大殿和掌门所在的不嚣峰差不多,金砖铺地,巨木为梁。
“啊?哦……”
这便同意了?甘华眨眨眼,又觉得挺正常。风晞少时便是如此,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留着。她欺压他已经成习惯,也不觉得自己占了他多少便宜。现下更是,她笑逐颜开,艳晶晶的一双眼弯成两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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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氏差人送过来的乾坤袋被她摆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她瞥一眼便要叹一口气,同时脑子在飞速运转怎么将损失降到最小。
“狠吗?”她不以为意,“你放心,这钱轮不到樱招来出。若是贺兰氏那小鬼有他们家送来的其他弟子半分机灵,便会懂得孝敬师父究竟该从哪里做起。”
失去一点羊毛不算什么,她劝自己看开一点,肥羊还在呢。
这点礼她还是受得起的。
樱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你这几日便寻个机会去狐歧峰帮我把灵石交了吧。”
“弟子遵命。”贺兰宵随即应下。
他自小便有些孤僻,亦不懂得如何卖乖讨好。虽然此前已经和一批进来的同门一起行过弟子礼,但他未正式给樱招奉茶。樱招几次三番对他拔剑,应是对他有所防备,贸然叫她“师父”的话,说不定会被看作是别有用心。
所以他仍旧没有改口,跟着外门弟子一起叫她“樱招长老”。
樱招没在意他对自己的称呼,她耳朵里只听见了他说要替她出这五十万灵石。这般视钱财如无物的模样,该说不愧是生在钟鼎之家的小孩吗?比她这种靠自己勤勤恳恳修行、兢兢业业攒钱的一峰之主要财大气粗多了。
不过樱招倒是碰了一鼻子的香味,像是未完全成熟的桃子,清新又甘甜。怎么世家子弟们都这般讲究的吗?每日还得熏香?
漫天烟尘中,她正茫茫然,突然眼前飘来一张传音符,接着甘华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劈头盖脸地响起——
“北垚峰主樱招,无故损毁苍梧山财物,经清点,修复完全需一百万上品灵石。给你个亲情价,五十万,限你三日之内补齐。”
是性命受到威胁的那种紧张。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然后伸出一只手扼住他的后颈,收紧时用了不小的力道。他顺着她的力道低下头,脖颈露出的皮肤刚好触上她的鼻尖。
她在闻他。
只是少爷血脉特殊,不能多食五谷,狐歧峰是四峰当中唯一可以带仆役入内门的峰。进山之前族长再三叮嘱过一定要让少爷拜甘华长老为师,再不济,拜入风晞的羽阳峰也是好的。可现在,偏偏是最难缠的樱招……
威慑之力既已达到,樱招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一直没发话的贺兰宵。
他倒是挺识礼数,方才那小厮在他耳边那样吵,他都没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清亮的日光照在他漆黑的瞳仁里,看起来又出尘又无辜,只是在樱招回望过来的那瞬间,他似是怔了一下。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它面对着贺兰宵不肯出鞘。灵力爆起的瞬间,她偏离了一寸方向,这才将剑拔出来。
结果贺兰宵身后那满山的灵果便遭了殃。
这剑灵形貌可怖,神力附身在剑上,很少显出原形来吓人。它本来话就少,如今兴许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更是被樱招骂到自闭,一声也不吭。
贺兰宵心中一凛,还未来得及后退,便见樱招气势汹汹地拔剑掉转了方向。
一股磅礴的剑气从他脸侧轰然扫过,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在他耳边铺开。地动山摇间,他捂着耳朵看向身后,只见方才还青翠的山壁瞬间变成了一片荒烟废垒。
暮鸟随着滚滚烟尘惊起,半座山头已被她那一剑夷为平地。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却被她横眉叱道:“眼睛别乱瞟,小鬼!”
“哦。”贺兰宵收回目光,老实应了一声。
死鱼一样的态度让樱招额上的青筋都在跳,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不爽,咬着牙面朝他站好,反手握住剑柄,眉眼浮现出一股兴奋的杀意。
不知他是否真的如此不谙世事,他看向她的眼神始终清澈澄明,丝毫没有介意她堪称冷酷的表情。
面对着这样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樱招心情很是复杂,甚至想再向他拔一次剑。
那便……再拔一次好了,毕竟她也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哦,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叫你一声'师父'吧!”
几片残霞挂在天边,火烧一般将满地春草染成橙红色。樱招收回视线,慢吞吞地看向一直等在一旁的贺兰宵。走近之后她才发现他站着要比她高不少,虽说还是瘦瘦弱弱的身板,但他如今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以后应当会一天变一个样。
——如果他有命活到那天的话。
“可是,家主吩咐过你一定要拜在甘华长老门下的!甘华长老……”小厮期期艾艾地抬头看向原本站在樱招身后的甘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甘华居然坐回了她自己的长老座上,偏着脑袋和她的几个弟子唠起了嗑!只有参柳和风晞门神一般堵在贺兰宵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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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啦,你也别羡慕别人,如今你入我不嚣峰,这般机缘,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参柳走在苏常夕前面,不看她便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现阶段他还不会亲自教导她,只是看她年纪尚小,送她一程而已。
“那您以后能让我当掌门吗?”苏常夕问得天真又大胆。
“小鬼头志向还挺远大,你若是以后能打败我,这个掌门自然给你当咯。”
樱招当世第一剑修的名声在外,有几个崇拜者也很正常。她摸了摸苏常夕的脑袋,笑着说道:“教导你这样的空灵根,掌门师兄更有经验。你若是以后想学剑术,大可以来北垚峰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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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苏常夕双眼发亮。
刑天静静地立在她的枕畔,此时正沐浴在月光中,剑身犹有清光在流动。剑柄上坠着一颗漂亮的宝珠,应是它本身自带之物,里面承载了一整片星河,无论白天黑夜都在熠熠发光,唯有编织宝珠的剑穗看起来粗糙无比。
不过,刑天的剑灵毕竟是个行事粗犷的大汉,身上挂个符合他不正常审美的剑穗,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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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叫到名字的男人侧过脸看向她,那张脸,居然和贺兰宵一模一样,只不过好像要年长几岁,身量更高,轮廓亦更加犀利惑人。
这样怪诞的场景,她却丝毫没有感到不对劲,仿佛梦里的一切才是真实,那些被强行忘掉的人和事,都在此刻得到了修正,就连脚下细软草地上的露珠,都玲珑剔透得分外可爱。
男人察觉到她悄悄蹭过来的动作,竟伸出一指点在她的额上阻止她继续靠近,她茫然又不满地撅起嘴,絮絮叨叨地控诉道:“到底谁才是魔啊?不都说你们魔族放浪不羁,怎么你反倒比修士们还正经?”
丑东西?她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正拿着一截红绳在编织剑穗,她向来不适合干这种精细活儿,一个简单的结也被她系得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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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这手艺她自己也嫌弃,还是不勉强了。她将剑穗往袖中一揣,好奇地四处环顾,却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却蓦地停下脚步,她一时不察,鼻尖直撞上他的背脊。
好疼。
她还未来得及控诉,便听见他回身冷冷地道:“别跟着我。”
天色阴沉,四周尽是嶙峋怪石、荒台古树,这等荒凉贫瘠之地,定不会是中土。
对了,她在魔域。
她是来过魔域的,她来……她来做什么?
嬷嬷点点头,一脸凝重:“这的确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吩咐下去,早做准备。”贺兰舒冲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我们还有时间。”
“斩苍!斩苍!你等……等一下!”
送贺兰宵上苍梧山,其中内情复杂,整个贺兰家也只有她主仆二人知晓,连他本人都完全不知。
魔界左使闭关已一年有余,元老院那群人收拾魔界的烂摊子,亦顾不上这边,的确是给了她们筹划之机。
路铺到这个程度,权当是报斩苍救她全族之恩罢了。
总之须得仔细防备。
她上前几步,还未来得及走过去,便看见一个圆脸圆眼的小姑娘朝她扑过来。她记得,这圆脸姑娘是参柳新收的弟子,名叫苏常夕。百年难得一遇的空灵根,是这一批试炼者中资质最好的,灵根测试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樱招师叔!”圆脸姑娘才唤出这么一声,便被参柳揪住了头发,双臂徒劳地在空中扑腾了几下,连樱招的衣角都没碰到。
可正因为樱招不记得,贺兰宵在她手上才祸福难辨。
贺兰舒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前的樱招,宵儿是最应当去她身边的,我又何必舍近求远修书给甘华。”
“以前的樱招?”嬷嬷不解,“可传闻不都说,是她杀了那位?”
阿白正是弟子遴选时对着贺兰宵哭天抢地的小厮。从苍梧山回冀州,路途遥远,他等不及将情况亲自回禀,出山之后便即刻传了信回来。
贺兰舒将信递给嬷嬷,嬷嬷看完则一脸惊疑不定:“不是已经和甘华通过气了吗?怎会最后去了樱招的北垚峰?樱招突然对公子出手,莫不是察觉到了公子身上的……魔气?”
“我贺兰氏千年秘法,断不会这么轻易被人破解,樱招察觉到的应当不是魔气,不然宵儿早已被她当场斩杀,苍梧山其他长老亦不会放过他。”贺兰舒屈起手指,指尖敲了敲桌子, “她或许……只是感应到了斩苍的气息。”
为今之计,也只能盼着贺兰宵早日露出马脚了。
他这几日还需去狐歧峰替她办事,他如今尚未筑基,无法御剑,又没了符纸。她倒要看看他怎么下得去这北垚峰。
冀州,贺兰府上。
说完便一脸高深地出了门。
她站在院门口,悄无声息地设下一道禁制,才略微放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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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细想,樱招便听见他低声说道:“樱招长老,我既已拜您为师,便不会再另投他处……”
旁的话他也不说了,只伸出双手将丹药奉上,这份恭恭敬敬的乖乖模样,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他一言一行的确挑不出错处来。
樱招看着他微微低下来的头颅,轻咳一声,老神在在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尚未筑基,过多依赖丹药和符纸对你的修行无益。这些物件,为师暂且替你保管,等你出师之日再归还于你,你可服气?”
她想着假使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概率,她真的弄错了,那这世上也没人不愿拜她为师,她肯收他已是莫大的恩赐。
但他真的愿意成为一名剑修吗?平心而论,狐歧峰的确比北垚峰要更适合他,毕竟,狐歧峰只需修炼苍梧山的内门心法,其余修行法则皆不做规定,也不讲究清修,最适合他这种喜欢走捷径的富家子弟。
“拜入甘华座下,原是我母亲的意思,我自己……”贺兰宵顿了顿,眼睫轻颤,“并无任何想法。”
还未开始修行便准备了这么一堆走捷径的物什,他这纨绔做派,不像是来修行的,倒像是来享福的。
难怪能如此顺利地通过前几轮试炼。
“除此之外,可还带着丹药?”她的神色冷了几分。
一番话说得恩威并施,少年点点头,静默了片刻,才开口:“敢问樱招长老,我还须遵守什么规矩?”
其实樱招也不知道自己该立些什么规矩,她没和这种半大小孩朝夕相处过,更没正儿八经收过徒。她自睡了十年醒来,许是神魂还未尽数归位,她总觉得自己注意力大不如前,前尘往事也有些记不起来。
“其他规矩……”她想了想,问道,“你此番上山,可有带符纸傍身?”
中土仙门一向是这种金碧辉煌式审美,羲和驾日时阳光落在琉璃穹顶上,闪耀的光辉似乎在明晃晃地向世人昭示这便是正道之光。
穿过平台中央的正殿,后院有亭台四五座,碧湖两三湾。因四处刻着阵法,故无人打理也能有度柳穿花、水笼烟纱之感,一草一木皆具灵气,的确是仙人居所。
只是樱招这里略有些冷清,偌大的北垚峰,只她一个活人,其余洒扫仆役尽是她用短剑雕出来的傀儡人。贺兰宵得以独享一座院子,临着樱招的庭院。
风晞抬脚的动作突然顿住,下意识偏离了一下视线,方如梦初醒般朝她伸出手:“乾坤袋。”
如果说他们这师兄妹四人,有谁最像师父,那一定是风晞。
跟师父一样不苟言笑,又死板。
樱招心道这都是假象,却仍旧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二人对视几秒后,他终于垂下眼眸,轻声道:“我……求之不得。”
苍梧山几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唯有小厮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说着她朝风晞递过去一张长长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需要补偿之物:“你过目一下。”
风晞淡定接过,还未发表意见,便听见她有些心虚地絮叨道:“这么大的门派,每天开销很大的,你们不管账,自然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
“师姐,”他站起身来,将账单往怀里一揣,看也没看一眼,全然笑纳,“明日我亲自送过来。”
至于她为什么会挥出那一剑,他没有问,她也没打算说。坐上仙门大派的长老位,最大的好处便是说话做事不需要给出理由。
短短一刻钟,樱招被甘华罚了五十万上品灵石之事便已传遍苍梧山上下。
“你宰小师妹是不是宰得太狠了点?”此时风晞正好待在狐岐峰,看着甘华煞有介事地拿着个算盘算得飞快。
“此话当真?”她抬起眼皮瞧他,脸色隐隐有转晴的趋势。
贺兰宵点点头:“灵石而已,我有很多。”
按理说,樱招身为师长,这般占一个晚辈的便宜实在是令人不齿。但此事归根究底是因他而起,若他真有问题,这钱他出得不亏,若他没有问题,的确是她冤枉了他,那她既已收他为徒,日后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便是,这灵石便权当他孝敬师父了罢。
“五十万?!”樱招一脸惨然地惊呼出声。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虽是有些积蓄,但一下子拿出五十万上品灵石仍旧像是要了她命一般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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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惆怅着要不要去找师姐求下情,站在她身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贺兰宵突然说道:“樱招……樱招长老,这五十万灵石,我来出吧。”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他不自觉往后仰,脑子乱成一团麻。
没有魔气。
樱招有些泄气地放开他,觉得自己也是蠢到家了,他身上那股魔气,用灵力都探不出来,能嗅出来才怪。
于是在贺兰宵看来,眼前的画面便成了樱招在捧着剑唱独角戏,配上她那恶狠狠的表情——她哪里是世人口中容姿艳绝的樱招仙子,她分明是个喜怒无常的怪女人。
这个强到逆天的怪女人自己生了半晌的气,突然将剑收鞘,冷着脸回身看向他,他一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贺兰宵几乎一整日都处在这种情绪中,她看他一眼,他便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好……好凶悍。
轻轻松松便能毁天灭地,这便是第一剑修的力量吗?
可樱招只觉得自己真是个倒霉催的。在劈完那一剑之后,她便没再管贺兰宵,而是背过身去,捧着刑天无能狂怒。她时常会怀疑刑天的剑灵是个傻子,毕竟被人砍掉了首级,用**当了眼睛,所以瞎了眼,分辨不出魔气来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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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杀意。
和在大殿上一样,她仍旧……想杀了他。
樱招从气海中幻化出另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伸出手提溜住贺兰宵的衣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扯着他一路风驰电掣御着剑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山谷。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软靴踩上草地时,贺兰宵还有些惊魂未定,只是面上仍旧不显。被扯住的衣领骤然一松,他回身看向樱招,却发现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上去俊眼修眉,甚是英姿飒爽。
那柄已经幻化出实体的刑天剑没有被她收进气海,而是被缠上了布条背在背上,剑柄上挂着的剑穗看起来手工有些粗糙,但上面却坠着一颗漂亮的珠子,即使是在白日,那颗珠子也璀璨得像把一整片星河都装在了里面。
“走吧,你跟我回北垚峰,”樱招仰头看向他,问道,“会御剑吗?”
贺兰宵摇摇头:“不会。”
不会才算正常,筑基期的弟子才能御剑,樱招觉得自己刚刚问了一句废话。
这真真是,进不得也退不得……
小厮看起来和贺兰宵差不多年纪,十五岁左右,一口公鸭嗓吵得樱招头疼。她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喂!我还在这里呢!怎么,在你看来,你家公子给我当徒弟很丢人吗?”
“没……没……樱招长老,”他瑟缩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